尖刀落下,鄧明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疼。


    刀身反射無影燈的光,雪亮一片。


    雖然做過無數次手術,鄧明對這一切都熟悉無比,可是在這一個瞬間,他依舊覺得陌生而惶恐中有神聖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板手起刀落,要打開的是一個28周的胎兒的胸壁。


    這樣看上去簡單的操作,


    真的可以麽?


    鄧明有點害怕,有些恐懼。


    恐懼源自於未知,


    28周的胎兒切口要開多大?


    他的皮膚有多厚?


    會不會一刀下去連同皮下組織、肌肉組織都切開?


    如果老板不用力的話,就會變成鈍刀子割肉……


    最關鍵的是——胎兒全身青紫,熬不了多少時間。


    手術術程在15-20分鍾,胎兒應該沒事。如果超過這個時間,哪怕手術勉強做下來,胎兒怕是也活不下去。


    一切的矛盾都匯聚在此刻,鄧明緊縮雙眉,雙手不自覺的在身前捧著一個虛擬的保溫杯。


    切口2cm,不深不淺,吹彈可破的皮膚完好被切開。


    鄧明雙側瞳孔同時縮小,仿佛無影燈的燈光直射他的眼睛似的。


    老板這一刀,凝聚著畢生功力,無論是位置還是力度,都剛剛好。


    想要做到剛剛好,說起來容易,要做到就難上了天。


    而且還要在倒計時的壓力下完成,鄧明虛握捧著“保溫杯”的手有些顫抖。


    再給自己二十年,處於巔峰狀態,也絕對不可能做到這般程度,鄧明心裏清楚。


    這是這個切口有點小吧,2cm,哪怕是胎兒……2cm的術野根本不是做胸科手術的術野,這又不是胸腔鏡!


    鄧明的心裏旋即飄過來一個疑問。


    但隨後周從文手裏拿著最小號的持針器,圓針從胎兒的腋下皮膚穿過。


    這是……


    眼前的細節太多,多到了連鄧明都目不暇接的程度。


    一方麵周從文的左手在宮腔裏,強製性的保持胎兒的體位,而他的右手拿著持針器,開始縫合。


    單手縫合?誰用止血鉗子牽拉皮膚?


    而到底為什麽老板會開一個2cm的小切口,左側腋下切口隨即縫合是為什麽?


    無數的為什麽在鄧明腦海裏出現,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大腦皮層的細胞開始迅猛燃燒起來。


    下一秒,所有的疑惑戛然而止。


    黃老手持止血鉗,輕輕的把胎兒左側腋下的一側肌膚牽拉起來,剛剛牽拉起4mm,周從文的持針器夾著的小圓針便到了眼前。


    鄧明的腿一軟,差點沒一頭栽倒,撞到自家老板的後背上。


    自己真笨,真的,太笨了。


    老板和周從文就是做一個牽拉、懸吊,這是很常規的手術套路,自己怎麽能沒想到呢。


    鄧明也知道並不是自己沒想到,而是因為牽拉懸吊的是胎兒的肌膚。


    吹彈可破。


    即便是一個人雙手操作,也要小心翼翼,兩人配合的事兒鄧明壓根就沒想過。


    他在一秒鍾之前還以為老板和周從文會用什麽特殊的手段。


    胎兒左側腋部下方2cm皮膚縫合2針牽引線懸吊,橫行切開皮膚,切口約6cm,電刀切開皮下、肌層,於第6肋間切開肋肌進入胸腔。


    此時周從文的左手在固定著胎兒,保持體位;黃老的左手牽拉著懸吊線,兩人的手各自占用了一隻。


    而這種情況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手術,手術依舊順暢絲滑,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滯澀感。


    黃老和周從文各自用右手操作,兩人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一個人,依舊是雙手操作,依舊是熟練的像是做一台闌尾切除術。


    從切皮到打開胸腔,這一切的步驟鄧明都知道,他至少做過五千台開胸手術。


    然而此時麵對著俄羅斯套娃一般的胎兒,麵對著胎長35cm的小家夥,老板和周從文依舊用的是給成人開刀的手法,這就讓鄧明心裏生出一股子不真實的感覺。


    步驟是一樣的,但又哪裏不一樣。


    除了雙人單手卻像是一個人做手術似的神跡之外,鄧明總覺得自己疏漏了什麽。


    在他愣神的時候,手術還在“按部就班”的做著。


    雖然步驟一樣,可是從成人的身體移到胎兒的身上,細致而微的程度到達了頂點。


    黃老和周從文像是微雕大師一般在一個胎長35cm的胎兒身上施展著絕技。


    打開胎兒的胸腔,可以看見他左側膈肌上方、後部肺葉有囊性腫脹,顏色呈蒼白色水囊樣改變,上肺葉顏色暗紅。


    雖然看過無數患者的肺葉,但28周的胎兒肺葉鄧明還是第一次看見。


    他在身前的雙手已經我在一起,仿佛保溫杯已經被捏扁了似的。


    原來是這樣,那老板和周從文要做什麽呢?鄧明有些茫然,有些恍惚,他看著術區裏胎兒的肺髒,兩隻眼睛已經無法對焦。


    雙側瞳孔從緊縮再到散大,連鄧明自己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周從文伸手,一根棉棒落在他的手中。


    撚著棉棒,周從文把它伸到胎兒的胸腔裏,一點一點的用棉棒分離著腫物與周圍組織之間的黏連。


    這是……


    鄧明愕然發現周從文在做——鈍性分離!


    他見過老板用手做鈍性分離,自己也分過無數個極難的患者。可是此時看見周從文手裏撚著一根普普通通的棉棒,仿佛手持屠龍寶刀一般,鄧明心沉如水。


    這就是隨心所欲的境界麽?鄧明不知道,但他似乎又有些了然。


    對!


    這就是隨心所欲。


    周從文年紀輕輕就已經達到了隨心所欲,不管是什麽東西,隻要適合拿來就能做手術的程度。


    真特麽的牛逼!


    鄧明心裏在咆哮著。


    可是他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咆哮,默默的看著周從文手裏的棉棒一點點把胎兒胸腔裏的腫瘤和組織之間的黏連剝離、分離。


    至此,鄧明再也沒有比較的心思。


    很明顯,周從文強到了自己無法理解的程度。要是老板做出這個動作,鄧明還能理解。可是沒想到周從文竟然也行,他已經攆上了老板。


    至於兩人誰更強,鄧明分辨不出來,那已經不再是鄧明的水平能做到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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