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的遼東,劉招孫做了個長長的夢。


    屠龍少年,曆經一番血戰,終於殺死殘暴黑龍,拄著長劍龍窟中休息,最後發現自己身體上漸漸長出了鱗甲。


    劉招孫醒來後,身上都是汗水,他呼吸急促,不知過了好久才恢複平靜。


    就在守備大人思索屠龍少年為何會變成惡龍時,他的親兵匆匆忙忙闖進帳篷,滿臉焦急對劉招孫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一夥遼人把咱們大營圍了,您趕緊去看看吧!”


    “什麽?”


    “趙把總麾下兩個镋鈀手昨夜偷偷出營,去了虎皮驛偷東西,還打傷人,當地村民找上來了,要咱們賠錢,”


    劉招孫聞言大驚,這些天他忙於訓練新軍,對手下南兵疏於管理,沒想到竟鬧出這麽大的事情。


    這下遼鎮肯定要就此發難,若是讓馬林知道,更不會願意和自己合作了。


    他心下焦慮,立即穿戴好鎧甲,在親兵簇擁下,大步朝南兵大營走去。


    新軍大營距離南兵營地約有兩裏路程,還沒走到那邊,就聽見有人在吵吵嚷嚷,聲音很大。


    “天殺的南蠻子,跑到遼東禍害咱遼人,比韃子還可惡!”


    “滾回去!滾回去!”


    秦建勳率領一隊白杆兵,用長槍槍杆結成陣線,這些來自西南身材矮壯的土司兵麵朝對方,用身體擋住那些憤怒的遼民,無奈遼民人數實在太多,陣線眼看就要崩潰。


    人群外圍,一隊遼鎮將官正含笑望著眼前這幕,幾個嗓門大的家丁在後麵起哄。


    “打死這群南蠻子!”


    忽然一聲尖叫,對麵虎皮驛遼民中,一個年輕女人哭叫起來:


    “各位鄉裏鄉親,上官老爺們,你們說這大明還有王法沒?這些南蠻子偷咱糧食就罷了,咱爹去攔他們,還把咱爹打一頓,看啊,看看咱爹的頭啊,還在流血,流了一天了,咱爹活不成了,咱也不活了!”


    一個生員模樣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周圍遼民紛紛讓開,他一身紫色煙霞錦緞棉袍,頭戴鑲嵌東珠的八瓣帽,手拿一柄紙扇,顯然隻是裝飾之用。


    “黃某也是讀書人,京師的楊禦史是我表舅,某生平最見不得這種恃強淩弱、欺男霸女、魚肉鄉裏、目無王法之事!某最愛打抱不平,今日此事必須向遼人做個交待!若是你們守備大人不管,我便告知巡撫大人,巡撫大人不管,我便告知經略大人,經略大人不管,我便去京師!”


    劉招孫趕快分開人群,擠到圈子中間,隻見一個身材粗壯肥胖的女人在地上抱著頭哭泣,旁邊躺著一個胡須花白身材瘦小的老頭,頭上磕破了皮,此刻眯縫著眼睛,嘴裏哎呦哎喲呻吟。


    幾個身材強壯的中年遼民簇擁在這對父女周圍,用凶狠的目光注視向這邊,他們身後,至少有一兩千手持棍棒農具的青壯男子,正使勁推搡著結陣的白杆兵。


    一具南兵屍體被家丁奪了回來,屍體上麵蓋了層白布,幾名家丁舉起盾牌護住屍體,對麵扔來石塊砸在盾牌上,發出砰砰的沉悶聲。


    屍體後麵不遠,六千多名南兵迎麵站著,他們手執長槍重刀,有人手裏還拿著弓箭火銃,炮兵把僅存不多的佛朗機調轉炮口,對向對麵遼人人群,各營把總、旗總紛紛在各自士兵麵前勸解。


    這些殺過韃子的老兵,此刻都是殺氣騰騰,注視對麵遼民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具具屍體。


    南兵身旁,幾百個自發助陣的遼東難民,撿起地上石頭,和對麵遼民對扔,為區分敵我,他們都在胳膊上綁了白布。


    這些遼東難民大多來自寬甸、撫順,清河等地,和沈陽這邊的遼民既不沾親,也不帶故,打架起來也沒啥顧慮,對麵遼人詆毀南兵便罷了,還要誣蔑守備大人,那可是他們的守護神,遼人悍勇,能動手的事覺得動嘴,所以這些難民就自己組織和對麵幹起來了。


    裴大虎一看劉招孫過來,長吸口氣,收起手中順刀,上前對劉招孫道:


    “守備大人,這夥暴民殺了咱們兩個镋鈀手,還說咱們偷了他們糧食,打傷了那個老頭,說要一命抵命,還要咱們賠錢!”


    “殺了老子的人,還要老子賠錢?”


    劉招孫看著躺在地上的士兵屍體,雙眼有些血紅,他剛要開口,監軍康應乾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對劉招孫低聲道:


    “本官看對麵遼人,身材粗壯,孔武有力,前麵這幾個大汗指頭上皆有老繭,怕不是普通莊戶人,”


    劉招孫怒道:“那又怎的,大人是說,他們會遼鎮假冒的?”


    康應乾輕捋胡須,嗬嗬笑道:


    “是不是假冒倒不重要,不過你若是現在下令動手,到時軍民死傷,激起民變,遼東便不能容你劉招孫了!”


    劉招孫嘴角抽動,雙拳攥緊,過了一會兒終於又重新放下,強壓住怒火,對康應乾道:


    “夜不收回報,奴酋已從赫圖阿拉起兵,最快這幾日便要攻打開原,我耽誤不起,現在該如何處置?”


    康應乾眼神轉動,目光陰冷望向對麵洶湧人群,他作為一鎮監軍,好不容易得了軍功,為皇上注意,若是此事處理不當,便將前功盡棄。


    “本官可親去虎皮驛一趟,與賀世賢那個酒瘋子談一談,咱們給他些銀子,盡快離開沈陽,各退一步,此事就算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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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招孫在旁邊怒道:“各退一步?我這個守備剛做沒幾天,底下兵士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一聲不響,還要我給他們遼鎮銀子?”


    康應乾笑嗬嗬望著劉招孫,待他說完,努力憋住沒有發笑,目光投向遠處相互扔石頭的遼民,微微笑道:


    “哈哈哈,你啊,還是太年輕了,你打仗有些手段,不過玩弄這些算計謀略,就遠遠不及了,在人家遼鎮地盤上,還敢如此放肆,前些時日你在城南練兵,搞得沈陽雞犬不寧,楊大人為了保你,在奏章中給李如柏說話,用遼餉和遼鎮交易,不過人家是經略,為的是你的軍功,他能經略遼東,也能經略山東,隻要軍功到手,朝廷一紙詔書,就能脫身,現在估計也快走了,他老人家走了,你和你的南兵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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