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兄,前些時日劉守備讓你造的紅夷大炮,進展如何了?你為何不把它們帶上去開原?”


    “你可知,劉招孫這幾日連朝鮮美姬都不碰,聽他做夢都在說:努爾哈赤,吃我一炮!”


    “你說那紅夷大炮,真能一炮糜爛數十裏,比之雷公電母還要厲害?”


    沈陽至開原官道上,大隊大隊的明軍人馬滾滾而來,紅色胖襖與灰色戰馬融合成鐵血洪流,從平原蔓延向丘陵,一眼望不到盡頭。


    灰頭土臉的茅元儀如喪考妣,騎在一匹騾馬上,一路之上沒有怎麽說話,完全不是他往日健談的樣子。


    你還是經略府上那個不羈少年嗎?


    喬一琦雖然不再是少年,卻像少年人般精力充沛,此刻,他與茅元儀騎馬並行,兀自滔滔不絕。


    東路軍離開沈陽已經兩日,開原城現在就在眼前,劉招孫麾下六千多名南兵僥幸不死,五千新軍更是士氣昂揚,隻要不訓練,他們就很高興。


    喬一琦這位曾經的朝鮮軍監軍,在楊經略的委任下,正式代替康應乾的職位,成了劉招孫監軍。


    茅元儀耷拉著腦袋,一直沒說話,他胯下那匹騾馬打了個響鼻,站立不動,含情脈脈注視著一匹擦身而過的母馬駒。


    昨日,劉招孫未能忍住,殺了些鬧事的暴民,卻沒有起到威懾遼鎮投降勢力的作用,反而把南兵與遼鎮之間的新仇舊怨全部激發出來。


    在劉招孫等人的不斷刺激下,在南兵勢力不斷膨脹下,一直嚷嚷著要出家為僧為道的遼鎮大哥李如柏,感覺到權力被掏空,決定重新出山。


    在宣布身上各種疑難雜症不治而愈後,遼東總兵官李如柏終於坐回了遼鎮一哥的位置。


    可見權力不止是春藥,更是良藥。


    李如柏雖不如乃父李成梁打仗厲害,不過在搞自己人方麵,卻顯然更勝一籌。


    劉招孫下令追殺暴民後,李如柏立即封鎖遼沈兩城,派人將朝廷調撥東路軍的糧草、軍馬等物資全部封存。


    李如柏派人向京師發出塘報,大意是說南兵已反,正在沈陽屠戮遼民,且遼鎮之中,亦有劉招孫同黨,事急從權,罪臣李如柏不得不力挽狂瀾,便宜行事。


    禦史們對楊鎬的彈劾也如期而至,這次大家不再說經略大人經略無功之類套話,而是揭露他縱容南兵,為禍遼東,還與白蓮教勾結,煽動遼人,意圖攜帶遼人投奔建奴。


    這樣的奏疏呈遞上去,即便是萬曆想保楊鎬,恐怕也是力不從心了。


    且不說屠戮遼民,縱兵謀反這樣的大罪,就是勾結白蓮教這一條,也足夠楊大人菜市口一刀了。


    大明對白蓮等教會,向來都是零容忍態度,從太祖到世宗,曆代皇帝對白蓮都是殘酷鎮壓。嘉靖年間,白蓮教眾逃離內地,與蒙古內外勾結,以至於成為朝廷數十年的心腹大患。


    李如柏將奏疏發出之前,便借口南兵叛亂,遼沈不寧,將楊鎬全家“禮送”出城,讓經略大人去尋找更安全的府邸。


    這當然不是李如柏良心發現,要放老楊一馬,他隻是想坐實楊鎬謀反罪證,然後逼著這群南兵在朝廷與建奴之間,進退兩難,最後陷入絕境。


    經略大人沒怎麽受委屈,不過茅元儀就沒那麽幸運了。


    兩門正在澆築的炮筒模型被遼兵推倒,砸成了稀爛,茅元儀上前阻擋時,門牙被打掉了兩顆,現在說話還不時灌風。


    這些時日,在開原總兵馬林的積極爭取下,此時開原守城兵馬已有:


    總兵馬林麾下客兵八千人、守備劉招孫麾下一萬二千人,總兵賀世賢戰兵八千人,遊擊喻成名所率正兵營兩千人、參將史風鳴兵馬兩千人、參將李克泰兵馬一千五百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持中立立場的遼鎮將官還在觀望,不排除他們未來可能參與到這場守城之戰中。


    蒙古兩個小部落,璦兔和速不地,仍舊是牆頭草的做派,對開原周邊突然出現的這麽多明軍人馬,他們心中很是畏懼,不過鑒於英明汗努爾哈赤戰無不勝攻無不取,他們在向馬林劉招孫他們信誓旦旦盟約時,也派人和後金大汗取得了聯係。


    這些都是即將到來的大戰中存在的變量。


    幾位遼鎮參將判斷蒙古人會幫助明軍攻擊後金,長期以來遼鎮和這些小部落相處頗為融洽。


    不過在劉招孫看來,現在需要將這些蒙古人考慮到敵對陣營之中。


    遼東戰馬多屯集於遼陽、沈陽城中,守城遼鎮將領皆表示遼沈無險可守,戰馬斷不能增援開原。所以眼下開原守軍戰馬匱乏,茅元儀這樣的幕僚,隻有騎騾馬的份。


    楊鎬以總經略的官威去壓他們,不過根本沒用,遼鎮那些將官們現在誰也不怕,就等著努爾哈赤早日攻打開原,將劉招孫他們斬盡殺絕。


    劉招孫的出現,讓遼鎮與朝廷,遼鎮與客兵,以及遼鎮之中的各種深層矛盾提前凸顯出來。


    相比之下,戰馬隻是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問題。


    最後說破了天,丁碧他們表示隻願接受現銀買馬。


    他們給開原守軍開出的價格是:一匹馬,三千兩銀子。


    這已經不是買不買馬的問題,而是是否資敵的問題。


    駐守遼沈的將官皆與南兵有隙,丁碧雖然不是其中的核心之一。


    大概是因為鐵嶺距離開原太近,開原兵力之盛,讓他感覺害怕,他擔心劉招孫報複,就早早放棄了鐵嶺,率家丁和營兵逃入沈陽城,說是要增援遼沈。


    就這樣,原本曆史上明軍在遼東最堅固的遼沈兩城,現在卻成了遼鎮投降勢力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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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夷大炮,老子到開原再造,老子現在最恨的,不是奴酋努爾哈赤,而是李如柏,李如柏這個狗賊!老子要一炮轟殺遼鎮!殺光這群丘八!”


    茅元儀忽然提高嗓門,一改往日溫文儒雅的形象,狠狠抽打那匹含情脈脈的騾馬,丟下一臉茫然的喬一琦,朝守備大人劉招孫的背影,絕塵而去。


    開原城南,靖安堡。


    劉招孫與馬林、賀世賢等一眾將官,在各人家丁護衛下,策馬由南門進入堡。


    靖安堡周長三裏,有南北二門,城牆為土築,有民屯十四個,有楊木答兀屯、王朵羅隻屯、黃泥岡屯、王貴屯等。


    設沿邊墩台三座,有廣順關門台、河奇台、新架子台;腹裏墩台十二座,有長嶺台、鬆山墩、王貴台等。


    守堡官是開原副將於化龍的舊部,是一個身材矮胖的千總,名叫王連,堡內官軍502名,皆由他指揮。


    王千總聽聞幾位上官前來,早早在南門等候,於化龍向劉招孫介紹了此人,王千總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守備,又聽聞這就是擊潰鑲藍旗,斬殺阿敏的劉招孫,不由呆了片刻,才向上官行禮。


    劉招孫對著靖安堡頗感興趣,便對王連道:


    “王千總,靖安堡乃奴賊必爭之地,大軍還在休整,不如你帶本官四處走走,說一說這裏的形勢,”


    王連連忙點頭答應,金應河對這個號稱明國最大墩堡的靖安堡也頗感興趣,便跟上來聽王千總介紹。


    靖安堡內,一條南北走向的大街貫穿整個墩堡,街道兩端是兩座厚厚的堡門,外麵還有護城河。


    堡內車馬行人川流不息,蒙古和女真的商販往來不絕,沿街叫賣,一群小孩跑過三個武人身前,嘻嘻哈哈追逐一個蹴鞠去了。


    所見皆是一派祥和熱鬧景象,甚至比北直隸一些小城還要繁華,眼前所見,和劉招孫想象中兵荒馬亂根本不一樣。


    “王千總,此人不曾有過戰火麽?”


    三人登上墩台高處,向遠處眺望,王連這個胖子不停的擦拭額頭汗珠,看來平時也是養尊處優慣了。


    “回大人,怎的沒有打仗?嘉靖年間,葉赫部和哈達部在此發生過多次激戰,建州女真對哈達也發動過多次戰爭,”


    “哦,”


    劉招孫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化外之地,到了荒蠻國度。


    “後來朝廷在廣順關設女真馬市,大人請看,位置就在廣順關西清河南。”


    劉招孫順著王千總手指望去,隻見靖安堡北方兩裏之外,清河河水緩緩流淌,如玉帶環繞墩堡,渡船還在來回擺渡。


    “車馬行人不易涉渡,這便是靖安堡的天然障塞。”


    劉招孫若有所思的望著這條河寬且深的防禦帶,心中默默規劃出開原防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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