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攻打後金,都以為是掃穴犁庭,沒,沒想到現在成了生死之戰。”


    康應乾望著墜入河水的戰兵,平日處變不驚的他,竟然臉色慘白,聲音顫抖。


    鐵馬冰河,黃粱一夢,最後一敗塗地。


    仗還沒開始打,第五千總部便傷亡殆盡。


    失去戰兵保護,那些過了河的炮兵騎兵,結局也已經注定。


    康應乾滿臉羞愧,要不是他和邵捷春幾人貪功冒進,頻頻催促進兵,大軍也不會陷入如此絕境。


    眼看劉招孫辛苦打拚兩年的基業,就要全部覆滅,一路追隨至此的康應乾,如何不覺痛心疾首。


    大敗之後,康應乾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即便他能逃回關內,山東,京師,無數官員都想置他於死地。


    劉招孫在登州曲阜等地圈地搶錢,屠戮衍聖公,康應乾都在背後出謀劃策。等開原軍破敗,不必等皇上和魏忠賢對付他,就是山東那些失去土地的縉紳,就能將康應乾生吞活剝。


    “下官罪該萬死,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聽孫大人勸說,不該如此冒進,下官隻求一死!”


    劉招孫抬頭望著兩裏之外,望著正在快速裂開的冰層,神色平靜道: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此戰過後,遼東便會太平,今日死的是黃台吉,不是我們!”


    康應乾見劉招孫不殺自己,心中稍安,灰暗的眼眸閃過一抹亮色。


    這時,各營輔兵已經出動,開始在橋下鋪墊草料,防止行軍滑倒,一些輔兵運來木板,對橋麵進行修補。


    西岸等待已久的兩千騎兵,呼嘯著踏過冰河,增援東岸騎兵營兄弟。


    兩裏之外炸點裂痕急速朝這邊襲來,冰麵完全碎裂隻在轉瞬之間。


    “傳本官將令,各營戰兵加快速度,輜重、糧草、火炮全部丟在西岸,不得攜帶!半個時辰內,大軍全部渡河!逾期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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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一眾把總紛紛領命而去,鄧長雄覺得有些不妥,低聲勸道:


    “劉總兵,輜重火炮還好,糧食本來就不足,要是·····”


    劉招孫驅馬前行,大聲道:


    “不勝則死,糧食是留給活人吃的。”


    說罷,他抬頭望向鄧長雄,望著這個性格沉穩的大將,忽然想起什麽,對他道:


    “鄧千總,你率一千戰兵,留守西岸,提防祖大壽偷襲。”


    此時戰兵過河,便是九死一生,而留在西岸,活命概率當然更大。


    鄧長雄見如此安排,知道平遼侯是想給開原軍留下一點血脈。


    不過,現在已是最後時刻,他不願苟活:


    “劉大人,我鄧長雄是個粗人,說不出大道理,這輩子沒服過誰,就服大人您。自從跟著大人,打仗就沒輸過!薩爾滸時,杜鬆死了,李如柏逃了,一群潰兵跟著大人打鑲藍旗!後來韃子四個旗上萬人馬圍攻開原,被咱們打殘,渾河血戰,大人把奴酋都殺了,這回,我們還能贏!末將不想待在西岸當個逃兵,死也要死在東岸,和大人死在一起!”


    劉招孫咬咬牙道:


    “好!那便隨本官一起過河!與黃台吉決一死戰!”


    康應乾揚起馬鞭,也要追隨平遼侯過河。


    他寧願隨劉招孫死在遼東,也不想落在廠衛手裏。


    此時康應乾身上披戴好鐵甲,背上挎了張大弓,劉招孫愣了片刻。


    他從未見過康監軍如此血勇:


    “康監軍,你留在西岸督戰,西岸戰兵也需統帥指揮,防止遼鎮偷襲,若東岸大軍覆沒,你便帶他們回開原,保護誥命夫人去天津,楊大人或能保你性命!”


    康應乾搖頭笑道:


    “你們都死了,我一個糟老頭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劉總兵不必擔心,老夫弓馬嫻熟,二十年前在登州做海防道,手刃過倭寇,現在老了,近戰不行,站在大陣後幫你們射殺幾個韃子,不在話下!那楊鎬現在自身難保,誥命夫人和安遠將軍也是如此,此時劉總兵就不要再顧及兒女私情,當全力一戰!今日若是戰敗,你,我,這上萬大軍,還有楊鎬、楊青兒,金虞姬,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劉招孫默默點頭,卻見康應乾猛地在自己馬屁股上刺了一刀,胯下戰馬吃疼嘶鳴,躍過冰麵,向東岸狂奔而去。


    劉招孫呆在當場,片刻過後,也策馬向東岸奔去。


    堆積成山的輜重糧草野戰炮被拋棄在了西岸。


    兩個千總部各抽調五百戰兵負責看守,騎兵營留下五百騎兵,分布在方圓十裏警戒。


    祖大壽他們就像是群食腐的禿鷲,不論何時何地,隻要有屍體倒下,他們就能第一時間趕到。


    劉招孫腰背挺直,策馬走在冰封的河麵上。


    他不去在乎對岸那些炮聲和火銃聲,環顧四周,左側是正在修橋的輔兵,右側是連綿不絕的戰兵隊伍,更遠處,傳來哢嚓的冰麵破碎聲。


    酷烈的寒風掠過他冷峻的臉龐,讓他思緒變得清晰。


    眼下第五千總部出現重大傷亡,加上從各部抽調的騎兵輔兵火銃兵,剛才落入蘇子河的開原軍超過兩千人,他們披戴沉重鎧甲無力遊到岸邊,而且在遼東臘月落水,基本沒有存活的可能。


    一萬三千人馬,除去守橋的兩千戰兵,現在剩下一萬人不到。


    一萬對四萬,最好的結局也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冰麵上遍布連綿不絕的戰兵隊伍,上萬兵力散布在這片狹窄的河麵上,像無數條蜿蜒爬行的巨蛇。


    蛇頭在東岸挑釁,蛇腹還在西岸遊弋。


    劉招孫腦海中浮現出巨蛇被攔腰斬斷的畫麵······


    第一、第二千總部是開原軍精華,其中大多數都是百戰老兵。


    眼下冰麵隨時都會崩裂,到時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就在此時,對岸傳來驚呼聲:


    “韃子燒橋了!”


    劉招孫趕緊收回思緒,抬頭朝蘇子橋東岸望去。


    東岸橋墩被熊熊大火籠罩,火光中,幾個包衣模糊的身影跳躍著狂奔而去。


    衝過河麵的騎兵,正揮舞腰刀,瘋狂砍殺那些縱火的包衣兵。


    騎兵追逐出去,砍下幾顆包衣腦袋後,便很快折返回來。


    騎兵把總們吹響哨聲,登岸的騎兵立即開始集結。


    他們要去援救先期登岸的騎兵。


    ~~~~~


    第一批登岸的騎兵,在後金火銃手密集打擊下,嚴整的騎兵陣列消失不見,牆式衝鋒的陣線被打的千瘡百孔,一千騎兵損失超過三百多騎。


    幸存的六百多騎,遭受幾輪燧發槍打擊後,都遠遠躲開城牆,不敢再輕易聚攏,以遊騎的狀態分布在赫圖阿拉四門。


    失去隊列陣型的騎兵,在戰場上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劉招孫不忍目睹這支騎兵的慘狀,正要轉頭去看過河的炮兵,忽然感覺腳下的冰層微微顫抖。他心道要遭,沒想到裂痕傳遞竟然如此之快,朝周圍河麵望去,周圍冰層沒什麽變化,這時,東岸傳來隆隆蹄聲。


    騎兵不是已經散開了嗎?


    正在詫異,便聽旁邊戰兵驚叫:


    “韃子騎兵出動了!”


    赫圖阿拉四門同時打開,吊橋緩緩放下,列陣整齊的後金騎兵同時出動。


    數千背插紅色小旗的騎兵在火銃兵掩護下,快速在護城河前列陣,他們忍受著開原軍火炮有限的殺傷,列陣完畢,便立即發動衝鋒。


    ~~~~


    騎兵營渡河的一千騎兵,此時還能作戰的,隻剩下五百騎。


    騎兵營原有的編製被打亂,三個把總隻剩一個,旗隊長死了一半,活著的把總叫馮河。


    遠處,兩紅旗人馬列隊完畢,海螺號聲響起,無數飄揚的紅色小旗匯成一片血海,馬上便要將開原騎兵吞沒。


    馮河指向身後,一裏之外的河岸邊,火炮怒聲咆哮,一刻也不停歇。


    四磅炮將炮子砸向兩紅旗騎兵陣列,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槽,造成令人恐懼的殺傷。


    八磅炮仍在堅持不懈的轟擊赫圖阿拉西門,為接近城牆的戰兵提供炮火支持。


    馮河指向身後木偶般的炮兵,聲音嘶啞道:


    “我們的命,不是命,他們的,才是!韃子的目標,不是前麵攻城的戰兵,而是炮兵!若讓他們占了火炮,開原軍就完了!”


    馮把總說完,顫抖著舉起帶血的旗槍,斜斜指向三裏外正加速逼近的後金騎兵大陣,絕望而亢奮喊叫:


    “騎兵營,衝鋒!”


    ~~~~~


    赫圖阿拉西門忽然打開,兩黃旗和兩紅旗的真夷甲兵,組成嚴整的隊列。


    刀盾手在前豎起長牌厚盾,長槍手長刀手居中,弓手在陣後拋射,迎頭撞向正在護城河外攻城的第五千總部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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