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家老!我去年路經過長崎,聽盤踞離島(見注釋1)的明國商人說,開原軍戰力無雙,平遼侯驍勇無敵,連老乙哈赤(努爾哈赤)黃台吉都不是他對手。現在你未得藩主命令,便貿然對明人開戰,恐怕不妥!”


    “無禮!”


    “他們敢殺武藏,就是與細川氏為敵!殺光他們,誰人知道?開炮!”


    家老拔出腰中佩刀,猛地向那個勸說自己的細川武士砍去,被周圍幾人死死拉住。


    武士躲開幾步,低聲抱怨:


    “被仇恨遮蔽雙眼,無知無畏,細川氏大難將至!”


    家老怒火中燒,揮手推開幾名勸架的武士,揮刀指向倭國炮手,命令開炮。


    宮本勝成的第三子,剛才被卑鄙陰險的明國人襲擊,在決鬥中不幸戰死。


    家老親眼看見,武藏被雁翎刀斬成兩截,身體上半部分落在甲板上,眼睛還在眨動。


    可見武藏對這個世界仍充滿留念。


    殺子之仇,不可不報。


    “擊沉福船!”


    五名倭國炮手連忙舉起火把,點燃佛朗機炮藥池後麵的引線。


    周圍武士浪人紛紛退後幾步,抬頭望向二十步外傷痕累累的福船。


    福船尾部的弗朗機炮同時點燃,還在做困獸之鬥。


    “轟!轟!”


    五枚三斤重的鐵球貼著海麵,狠狠砸在福船船頭,甲板被砸出幾個觸目驚心的大洞,濺起雨點般的木屑。


    福船船尾射出兩發鐵彈,也命中朱印船左舷,不過都被厚實的擋板擋住,沒造成什麽殺傷。


    福船桅杆受損嚴重,左舷和船尾都被炮彈砸出破洞。


    半個時辰前那批奮力劃船的水手現在都變成了殘缺不全的屍體,靜靜漂浮在艙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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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這艘福船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在火炮精良的朱印船麵前,遍體鱗傷的大福船成了一頭等待被宰殺的肥羊。


    兩艘船相距不過十步,這個距離,朱印船甚至不需要瞄準,隻要開炮就能擊中目標。


    “對準艙底打!明人都藏在裏麵!”


    宮本家老站在佛朗機炮後麵,奮力揮舞武士刀,催促炮手盡快發炮。


    倭國炮手迅速清理完炮膛,把實心鐵球都換成了鏈彈。


    所謂鏈彈就是一根鐵鏈綁著兩個鐵球,通常鐵球上還有尖刺,類似於狼牙棒。


    二十步內,鏈球具備更恐怖的殺傷力,戰場上隻要人馬被鏈彈近距離命中,便會被掃落一大片。


    一聲震耳欲聾的火藥爆響,五發鏈球呼嘯著砸向福船艙底,鐵鏈輕鬆突破千瘡百孔的艙壁,以不可阻擋之勢掃向躲在艙底的人群。


    艙底樓梯瞬間被高速飛舞的鏈球切斷。


    艙底響起一陣慘烈的嚎叫,被擊中的人體立即被切成碎片,木屑帶著人肉四處迸飛,落入齊腰深的海水中,樓梯下麵的海水被血肉染紅,宛若地獄。


    朱印船甲板上,宮本家老認真注視著炮擊的戰果,目睹鏈球在艙底橫衝直撞的,望著被擊碎的人體漂浮海麵,不放過炮擊任何一個細節。


    “繼續開炮!把紅毛夷的酒拿來!”


    朱印船三輪炮擊過後,海麵被火藥燃燒的白霧籠罩,宮本家老清晰聽見福船龍骨裂開的聲音。


    “哢嚓!”


    岌岌可危的左舷終於承受不住沉重的甲板,裂開條一人多寬的裂痕。


    周圍海水仿佛沸騰了一般,爭相湧入艙底。


    福船艙底的空隙間浮動著十幾個螻蟻般的人影。


    胡須花白的宮本勝成站在寒風刺骨的甲板上,舉起高腳玻璃杯,將一杯血紅灑入海中。


    來自遙遠紅毛夷故鄉的醇香葡萄酒迅速在海麵飄散。


    “武藏,父親為你報仇了!”


    宮本家老耐心的站在甲板上,等待福船解體、沉沒。


    他從旁邊武士手中接過一張大弓,對著那些在海水中痛苦掙紮的明國水手不停射箭。


    直到周圍水麵再無人浮起,家老還覺得不放心,命令水手用撓鉤刺探船舷。


    “仔細檢查,小心他們躲在朱印船下!不要放過一處!”


    宮本勝成收起造價昂貴的葡萄酒杯,複仇的快感洋溢心間,轉身回到艙底。


    周圍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宮本勝成相信,這樣寒冷的天氣落入水中,隻需半個時辰,身體就會凍僵,任何人都沒有生還可能。


    哪怕是日照大神降臨,也救不了眼前這些該死的明人。


    忽然,背後傳來水手慌亂的叫喊。


    “福船!龜船!骷顱旗!”


    甲板上一片慌亂,宮本連忙舉起遠鏡,朝對麵望去。


    兩裏外的海麵上,十二艘懸掛黑色骷顱旗的巨艦乘風破浪,朝倭國朱印船衝來,巨艦兩側船舷上裝備的艦炮比巨型紅夷炮還要大些。


    迎風飄揚的黑色骷顱大旗下,一個全身披甲的軍官在士兵簇擁下,也舉著遠鏡朝這邊張望。


    “不像是明國水師,也不是朝鮮人,你看看!”


    朝鮮通事放下遠鏡,臉色慘白,望著宮本勝成,身體已經開始打顫:


    “開····開原軍服!他,他們是劉招孫的人!”


    細川家老老邁的身軀像被鉛彈擊中,在風中飄搖。


    “國崩!國崩!”


    忽然,甲板上陷入慌亂的武士浪人一起驚呼。


    如同悶雷在耳邊炸響,巨艦側舷升起陣陣白煙。


    三枚十五斤重的鐵球衝破煙霧,呼嘯而至,重重砸在左舷海麵。鐵球濺起一道道巨大的水柱,從半天濺落在朱印船上。


    宮本勝成被海水澆在身上,徹骨的寒意滲入家老肌膚,讓他心驚膽寒。


    ~~~~~


    “區區寧遠,中國存亡係之,若寧遠不守,則數年之後,我輩父母兄弟皆披發左衽矣!”


    崇禎元年三月二日。


    暮色四合,寧遠西門甕城。


    左臂負傷的王在晉一把推開上前攙扶自己的親兵,伸手指向遠處正在擴大的城牆缺口,大聲對周圍明軍吼道。


    “劉招孫已委身蠻夷,與禽獸無異,他剛屠了赫圖阿拉,屠了廣寧,下一個便是寧遠!本官身負皇恩,食君祿,為君死!誓與寧遠共存亡!與劉賊不共戴天!”


    崇禎元年,平遼侯背叛大明,勾結蒙古、女真外番,朝鮮亂民,襲擊遼、沈,侵占廣寧,率數十萬亂民圍攻寧遠。


    遼東遼西各地蠻夷,皆稱之為“天可汗”,劉招孫如此賣國求榮,委身蠻夷,令大明諸位正人君子憤恨不已,王在晉便是其中的代表。


    遼東經略說罷,奮力扯下戰袍一角,裹住還在流血的左臂傷口,推開親兵,忍痛搬起腳下一塊石塊,腳步踉蹌朝城牆走去。


    站在旁邊的祖大壽立即振臂高呼:


    “王經略親自搬運石頭封堵城牆,我輩行伍中人,怎能退縮?是爺們的,跟本官上!殺劉賊啊!”


    說罷,他也搬起塊石頭,小跑著朝王經略追去,身後兩名家丁連忙上去護衛,祖大壽見四周無人,低聲怒道:


    “不長眼的東西,快閃開,這兒又沒開原軍,等會兒過去了再保護老爺我!”


    兩位主帥身先士卒的示範,大大提升了守城將士軍心士氣。


    有人帶頭後,蜷縮在甕城中的黑壓壓的守軍奮勇上前,爭先恐後朝城牆缺口衝去。


    守軍肩挑背扛,用磚石木料,很快將開原軍挖開的缺口填上。


    不僅如此,他們還將一百多名已經衝入城中的外番蒙古人斬殺一空。


    一麵剛剛樹在西門城頭的黑虎大旗被祖大壽用斧頭砍斷。


    家丁們舉著盾牌護衛祖大帥。祖大壽對站在城牆上的王在晉笑道:


    “王經略,劉賊數次攻城,皆被我軍擊退,士氣大挫,快要成強弩之末了。”


    王在晉在標兵護衛下,走過一具具屍體,望著城下折斷的開原軍旗和正在潰敗的外番亂民,長長歎了口氣。


    “祖帥說的是,劉賊人數雖多,然多是烏合之眾,不堪苦戰,隻要再大敗他們一場,必然崩潰!”


    兩人揚天大笑。


    這時,城下沉寂已久的叮當聲再次響起,沒有撤走的遼民還在揮舞斧頭鐵鎬鑿城。


    祖大壽怒道:“這些亂民正是難纏!仗著滾木擂石砸不到他們,竟敢如此挑釁!”


    說罷,他向王在晉請求率一支家丁從水門出城,殺光這股亂民。


    王在晉自然不允許祖大壽這樣出去冒險。


    這時,一個幕僚模樣的中年人來到王在晉身邊,對遼東經略低聲耳語幾句,王在晉點頭笑道:


    “立即去辦!”


    盞茶功夫,標兵們抱著一床床棉被、褥子登上城頭,在祖大壽錯愕的注視下,士兵們將火藥均勻的灑在被單、床褥上,最後把它們包裹起來卷成一團。


    “扔下去!”


    守軍將一床床被褥扔下城頭,暗夜中,躲在死角的遼民外番早被凍得縮成一團,見有被褥遍地,紛紛上前搶奪。


    “扔火把!”


    上百根蘸滿桐油的火把一起投下,遍地被褥立即燃燒起來,城下頓時烈火熊熊。


    上百名遼民外番立即被大火吞沒,剩餘的人連忙躲到楯車下麵,任憑周圍烈火烘烤,不敢再冒頭。


    “放火柴!”


    一捆捆澆過桐油、灑滿火藥的木柴,掛著鐵索從城頭快速墜下。


    一捆捆火團落在被烤焦的車頂上。


    楯車很快燃燒起來。


    注:


    1、離島,位於長崎港口外圍,是幕府時代日本對外貿易的人工島,島上主要居住荷蘭商人與明國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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