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淩晨,皇極殿的大火漸漸熄滅,大明皇帝的寢宮,變成一堆冒著青煙的廢墟瓦礫。


    司禮監大太監王承恩帶著一群小太監,在宮殿廢墟上細細搜尋。


    最後,這位忠心耿耿太監,用一件破舊龍袍小心翼翼手捧大行皇帝燒剩的骸骨,泣不成聲,走出廢墟。


    平遼侯率百官對大行皇帝骸骨三叩九拜,禮部官員將骸骨暫時安置於慈寧宮,等新皇繼位再將其下葬帝陵。


    乾清宮的大火雖已熄滅,北京城中的腥風血雨才剛剛開始。


    許顯純死後,東緝事廠上至鎮撫司指揮使,下到普通番子,凡是參與過泰昌三年刺殺平遼侯,策反文登行動的人,全部被開原軍逮捕。


    三法司連夜會審,宣布這些人謀逆之罪,南北鎮撫司、東廠上百人被抄沒家產,當眾處死。


    在戰前鼓吹“蕩平”勤王軍,誅殺劉招孫的東林黨魁,也被三法司過堂審訊。


    經過刑部尚書王紀公正審判,原內閣首輔葉向高、吏部尚書周嘉謨等十五人犯挑撥同僚之罪,律斬。


    不過,平遼侯念及葉向高開門納降,引導勤王軍誅殺閹逆許顯純,且年事已高,建議刑部免其死刑,允其戴罪立功。


    另經審訊,吏部尚書周嘉謨,勾結許顯純,對大行皇帝懷恨在心,於崇禎元年五月五日夜,派死士潛入皇宮縱火,罪不容恕,家產抄沒,誅三族。


    在康應乾威脅之下,最後東林黨主動交錢助餉的屈指可數。


    看來,要錢不要命的還是多數。


    不過,平遼侯沒準備在北京城大規模追贓助餉。


    他不是李自成,開原軍也不是大順軍,這次入關勤王的目的是為控製天子,擴大平遼侯在全國的影響,不是斬盡殺絕,和整個大明官僚體係為敵。


    而且像李闖那樣殺雞取卵,用於摧毀政權或許可行,對目前來說,顯然是不可取的。


    從後來李自成考掠七千萬兩來看,明末京官們個人財富還是很可觀的。


    這塊肥肉,平遼侯當然不會輕易放棄。


    他給馬士英布置下八百萬兩白銀的追贓助餉任務,最多不能超過八百萬兩,要馬士英想方設法從東林黨人嘴裏敲出銀子。


    劉招孫特別提醒,所有追贓都要以合法形式進行——至少表麵上要是合法的——可以考慮與閹黨合作,不能搞得太過火,盡量別弄出人命,優先抄沒那些罪大惡極的貪官。


    就目前局勢而言,開原體係中,還缺乏一批對全國形勢有真知灼見,能幫助平遼侯統籌全局,提出恰當戰略方針的職業官僚——指望康應乾喬一琦這批人管理一州一郡勉強可以,真要他們獨當一麵,提出製度性建議,恐怕都力不能及。


    聚集京師的兩千多個官員,是這個時代的文官精英代表,在找到可替換現有官僚體製之前,劉招孫暫時還離不開這些人。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行皇帝喪禮須盡快依禮施行,如此方能安定人心,恢複秩序,也才符合自己勤王靖難的人設。


    在這個時代,皇家的喪葬婚嫁禮儀是與政治利益密切掛鉤的大事,絕對不容小覷。


    遠的不說,嘉靖皇帝為了他爹尊號的問題,和楊廷和楊慎等文官鬥了整整三年。


    最後,朱厚熜在左順門前廷仗文官,打死十六名大臣,大禮儀事件才得以收場。


    表麵是為禮儀之爭,其實都是為切身利益爭鬥。


    從某種意義上,妥善完成朱由校葬禮,遠比追贓助餉幾百萬兩銀子更重要。


    這次喪禮處理好的話,平遼侯的靖難之役才算劃上圓滿句號。


    接下來的擴張也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阻力。


    所以,他必須認真對待。


    依照大明禮製,大行皇帝喪禮須由嗣皇帝審定才能施行。


    換句話說,現在需要先擁立新君。


    十二歲的信王朱由檢還在路上。


    在馬士英等人策動下,五月八日、九日,魏忠賢之前的親信,紛紛站出來,以《三朝會典》為基礎,揭發東林黨人種種不法行徑,對政敵發動反攻。


    短短兩天,數十道彈劾東林的奏疏被呈遞內閣,道道都是“殺人之疏”。


    內閣首輔葉向高大難不死,惶恐不安,司禮監的公公受許顯純牽連,被平遼侯殺去大半,陷入癱瘓。


    葉首輔不能像萬曆皇帝那樣灑脫,直接將這些狗咬狗的奏疏一燒了事,在多方壓力下,他隻得把奏章轉交給平遼侯,讓平遼侯與內閣一起決斷。


    內閣,司禮監,這大明兩個最高權力機關全部停止運行,皇帝又不在。


    權力不允許出現真空。


    曆史在這裏發生了偏離。


    崇禎元年五月,遼東總兵官、太子太傅,平遼侯劉招孫事急從權,臨時成為大明話事人。


    “如此僭越,不合朝廷規製!本官決不能代天子行事。諸位不要將本官置於火爐上烘烤。”


    左安門翁城,勤王軍大帳,劉招孫望著眼前堆積成小山的奏章,露出惶恐不安表情。


    熟悉的畫麵浮現眼前。


    又是置於火爐上烘烤。


    幾位六部官員跟著司禮監太監來到開原中軍大帳。兵部侍郎李邦華冷冷望著開原眾人表演,沉默不語。


    康應乾帶頭勸諫:


    “平遼侯莫要推辭,信王過幾日才到,眼下京師叛逆未除,國無寧日,民不聊生!所謂事急從權,平遼侯不可拋棄京師數十萬百姓!”


    喬一琦孫傳庭等人接著勸諫。


    劉招孫不為所動。


    忽然,隨行而來的一位禮部官員大聲道:


    “平遼侯三朝元老,人望所歸,大行皇帝以國事托付,不可輕忽!平遼侯此次率勤王軍入京,力挽狂瀾於既倒,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當此國難之時,萬勿推辭!”


    劉招孫嗬嗬一笑,自己才過二十二歲,就成了三朝元老。


    大概是史上最年輕的三朝元老吧。


    這樣算來,京城兩千多官員,也都算是三朝元老了。


    他笑著望向那位禮部官員,越看越覺得此人順眼,小聲問康應乾:


    “這位是?”


    不等康應乾回話,那官員竟然自己大聲道:


    “下官禮部侍郎侯徇,早聞平遼侯威名,今日一睹尊容,三生有幸……”


    劉招孫對他點點頭,想了一會兒,這位侯徇應該就是寫《桃花扇》那位侯方域的老爹。


    看這樣子是要主動投靠自己,劉招孫倒不介意多收幾個小弟。


    當日,在康應乾侯徇等人力諫之下,劉招孫開始查閱全國發往內閣的奏章。


    不知不覺之間,平遼侯儼然已成類似攝政王的角色。


    劉招孫前世,對明末黨爭多少有一點了解。


    不過當看到案頭堆積成山的彈劾東林的奏章時,他的內心受到了深深震撼。


    首先讀到的是左副都禦史倪文煥的奏章。


    倪文煥表示,東林還未得到清算,東林巨魁尚未全部伏誅。


    他在奏章中寫道:


    “自東林以假道學簧鼓,呼朋引類,阱陷正人,巧就一己之功名,埋沒數十年公論,為聖主之謬民久矣······今日為漏網,他日為煽毒,為翻局,還需著巡按提問,追贓充餉。”


    禦史張訥更進一步,主張取締天下所有書院,從京師的首善書院開始,到東林書院、關中歸屬管、江右書院、徽州書院,取締理由是,這些書院都是東林黨人斂民脂民膏修建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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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慎行、高攀龍等輩窟穴其中,肆行穢事,交結津要,納賄行私····”


    禦史石三畏擺出一副算總賬的架勢,從萬曆三十九年辛亥京察談起。


    “李三才接連顧憲成,攪番世界,隻尋一隻手手遮天,布彌天之陣,流毒播虐,天日為黑。”


    他建議順藤摸瓜,不僅要逮拿北直隸的東林黨人,東林南方的老巢,也要徹底清理。


    劉招孫想起這位石禦史三年前曾彈劾過熊廷弼,行文風格與之前完全一樣,不禁嗬嗬一笑。


    更讓他瞠目結舌的是,禦史王紹徽仿照梁山一百零八將,編纂出一個東林點將錄,強烈要求平遼侯按照名錄逮捕誅殺,一個都不放過。


    劉招孫粗粗一看:


    開山元帥


    托塔天王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晁蓋】


    總兵都頭領二員:


    天魁星及時雨大學士葉向高【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書趙南星【盧俊義】


    掌管機密軍師二員:


    天機星智多星左諭德繆昌期【吳用】


    天閑星入雲龍左都禦史高攀龍【公孫勝】


    ·······


    劉招孫細細看了兩遍,發現這個名錄涵蓋了他所知道的明末所有重臣,除了袁崇煥孫傳庭馬士英,其他人幾乎都在名錄之上。


    “閹黨這是要一鍋端啊!”


    要是真按這個名錄逮拿東林黨,大明官場怕是要被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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