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柱之所以要找牛太夫人,一來是要跟她道個別,出門事先不和長輩打個招呼,這多少有點兒不合適,二來也是最主要的,得讓老祖母把她畫的那個圈兒給解開,這事兒要是解決不了,自己也出不去,說到這兒,大少還挺納悶兒,自己出不去,可那老太太是怎麽進來的?難道那個圈兒隻能阻止自己出去,並不能防止別人進來?


    可現在牛太夫人不見了,瞎琢磨也沒用,卜發財屍體都停到家裏了,現在已經是四月份下旬,將近五月,天兒也開始熱起來了,卜發財又住的是破草房,低矮悶熱,再耽誤一會兒,隻怕都臭了,自己要是過去看見了一堆臭肉,那還不如悶在家裏自己哭!


    大少無可奈何,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可老太太還一個勁兒的催,說是晚了隻怕就來不及了,那時候兵荒馬亂,瘟疫橫行,家裏死了人,街坊鄰居那都得逼著你趕緊出殯,怕鬧了屍瘟,臨出門的時候就有好些個大小夥子在門口守著,這會兒說不定已經開始操辦後事了。


    牛二柱一咬牙,行了,愛咋咋地吧,我就是出門兒把自己疼死,也不能再等了,江湖人最注重義氣,這要是死了連個麵兒也見不上,牛二柱以後的日子也就沒法兒過了,他自己都能把自己騷死!現在也隻有硬闖這一條路了!大少咬緊牙關,一步步地往院子外邊兒挪,滿以為除了那個圈兒必定是頭痛欲裂,走都走不動,誰知道小心翼翼走出好幾步去,竟然是啥事兒沒有!


    這可就奇怪了,大少這幾天可試了好幾回,每一回出去那都跟進了閻王殿一樣,感覺就跟死了一回似的,可今天咋就啥感覺也沒有了?難道是老祖母事先知道卜發財出了事兒,已經把禁錮撤去了?也不對呀,要是那樣,祖母也不可能不跟自己說一聲兒啊,再說了她忽然神神秘秘的玩兒失蹤幹嘛?


    牛二柱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中低頭一看,又發現了一些怪事兒,牛老夫人畫的那個圈兒還在,可在大院兒門口的地方卻被人滴了不少汙血,這血又腥又臭,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血,中間還泛著黃沫子,看著有點兒惡心,更為奇怪的是,門口散落著不少蛇蟲鼠蟻的屍體,密密麻麻的,死了一層又一層,讓人直起雞皮疙瘩,就是故意下砒霜,隻怕也死不了這多!


    大少一愣,正要彎下腰來看個仔細,那老太太已經跟著出了大院兒,嘴裏說了一句“快走”,二話不說,拽著牛兒朱就往大街上跑。牛二柱覺得有點兒奇怪,不過事後一想,倒也情有可原,人都死了,還管那些蟑螂、耗子、大眼兒賊幹嘛,這得趕緊去奔喪去呀,也不怪人家老太太著急!


    不過牛二柱和卜發財哥兒倆交情是不錯,住的可有點兒遠,卜發財家在郊區,都快到楊柳青了,最起碼也有四十多裏地,現在可到了中午,走著去是不可能了,得雇輛馬車,那時候雇馬車可不像大街上打的那麽容易,一伸手就過來一輛,你要想雇馬車,那得去車馬行,收錢交定金費老了勁了,一耽誤就是一個鍾頭,可今兒也是湊巧,倆人剛一出來,迎頭就碰上一輛馬車,老太太二話沒有,扔過去一塊大洋,拽著牛二柱上了車,快馬加鞭直奔卜發財家!


    那時候管趕馬車的叫車把式,你別看就是一輛馬車,真要跑起來,快的跟一陣風一樣,而且還特別平穩,那也是本事,趕馬車的有三個講究,那就是“鞭子響、蹄子急、車子穩”,不過多難走的路,四個馬蹄兒翻開,那走的是四平八穩,坐車的人是倍兒舒服,今天這車把式就挺不錯,一路又平又穩,絲毫不顛簸,不過牛二柱就是覺得車子有點兒飄,掀開車簾一看,外邊兒的樹木行人劇劇的往後退,快的跟一陣風一樣。


    牛二柱就納悶兒了,今兒這車不對呀,就是再快,也不至於快到這個程度哇?大少有幸坐過一回汽車,憑感覺這馬車比汽車跑的都快!更匪夷所思的是,天津衛街頭上行人如織,為了躲避行人,汽車都得慢悠悠的開,這車咋開的這麽快?難道就不怕撞倒了人?


    大少正迷惑不解,這馬車卻忽然一停,老太太邊腿兒下車,伸過手來去拉牛二柱:“二哥,快下車,咱到了家了!”大少一愣神兒,暗道一聲不對,就是車跑得再快,這也是好幾十裏路,怎麽眨眼功夫就到了,這是飛還是咋的?再說了,這老太太也不對勁兒啊,他是正經八百兒的遺孀,按理得由自己照顧她,她怎麽反過來照顧自己,就是再有交情,這事兒也不能這麽辦呐!


    大少心裏有了戒備,暗中躲開了老太太的手,掀開簾子一看,沒錯兒,這就是卜發財他們家,因為交情好,倆人經常互相串門兒,牛二柱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摸過來,在望四周一看,一片低矮的茅草房,家家戶戶都差不多,這裏其實就是個貧民窟,住的不是苦力就是下九流,半大小子們連衣服都沒有,光著腚滿大街亂跑,那可真是窮的底兒掉!


    牛二柱心裏有了數兒,這才下了車,抬頭一看,麵前的破房子更加低矮,要想進去得貓著腰,門口兒是一片白,到處都是死人用的白布,裏麵兒哀聲四起,哭聲和嗩呐聲響成了一片!牛二柱觸景生情,鼻子裏一陣發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正在恍恍惚惚之際,背後老太太一推,大少稀裏糊塗的就進了屋兒。


    卜發財家的房子不但低矮,而且隻有窄巴巴的一間半,裏邊兒是臥室,外邊兒半間兼作廚房和過堂。此刻卜發財的遺體就擺在過堂之中,因為家裏窮,身子底下就是一張破門板,身上蓋了一條髒兮兮的白布,卜發財他爹和他娘圍著遺體哭得是昏天黑地,兩隻眼睛紅腫無比,都快睜不開了!


    牛二柱剛才還能忍得住,現在一看見三耗子直挺挺躺在那兒,立刻就受不了了,撲上去號啕痛哭,這一哭那可真是天昏地暗,連自己在那兒都不知道了。大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長時間,心裏多少安穩了一點兒,這才發現有人用手拽他,大少回頭一看,是老太太,這老娘們兒此時倒顯的沉穩,在大少耳邊低聲說:“二哥,你可別哭了,卜發財的爹媽年紀都大了,他就你這麽一個朋友,操辦後事可就指著你了!”


    一句話提醒了夢中人,大少一琢磨,對呀,這話說的有理,自己光哭有啥用?哭就能把人哭過來?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操辦後事,這可是大事兒?天津衛辦喪事那講究大了,不忙活一陣兒,那絕對頂不下來!


    想到此處,大少趕緊擦幹了眼淚,和這一片兒上有經驗的老人商量,這事兒究竟該咋辦,當時天津衛但有一種幫閑的,平時啥也不幹,就指著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啥的,給過去搭把手兒,出個主意,好弄兩零花錢兒,順便混吃混喝,大少這一打聽,立刻來了一大幫子,大家七手八腳,又搭靈棚,又是置辦帳幔白布,順便才買收益棺材,忙得是不亦樂乎!


    這一忙活就是一下午,直到天色擦黑,東西才置辦齊全,眼看著到了吃飯的時間,那幫人還不走,嘴裏叼著煙,在哪兒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談,不時拿眼睛看著牛二柱一幫人,大少心裏明白,這是人家等著領賞呢,雖說這事兒有點兒不地道,可人家非親非故,自然不肯平白無辜的幫忙,而且明天抬棺材、下葬還得找人家幫忙,千萬得罪不得,大少一掏兜兒,倒是有那麽是幾塊大洋,暗中叫人換成零錢,一人幾十個銅板發了下去,又找人買了點兒鹵肉熟食、水果白酒,就在卜發財家的院子裏擺了幾桌,好款待這些個幫閑的。


    好在四五月份,天氣不冷不熱,外邊兒倒也風涼,那時候人們連飯都吃不飽,見著肉更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今天一看大肥的肉塊兒,整隻的燒雞,滋滋直冒油,熱辣辣的白酒,當時連命都不要了,玩兒著命的胡吃海塞,一大桌子東西不一會兒就沒了,連個雞爪子都沒剩下,這幫人覺得不過癮,菜吃沒了,就拿酒找齊兒,一碗碗的幹喝酒,反正那意思你不轟我,我就不走!


    牛二柱也是沒轍,隻好把兜裏的錢一劃拉,還有那麽幾十個銅板,叫人又買了點兒豆腐幹、花生米、臭豆腐啥的,繼續招待這些爺,這幫人也真能吃,估計把後天的飯都吃下了,這才晃晃蕩蕩,不依不舍的回家,他們一走,牛二柱回來清點東西,發現少了兩把鐵鍬,連卜發財的夜壺都讓人順走了!


    牛二柱氣的直跺腳,你說這幫人,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亂的?可這氣你又生不得,明天事兒還多著呢,打死牛二柱也忙不過來,這事兒隻好當不知道!按照規矩,今天晚上還得守靈,大少一看牛二柱的爹媽都快七十了,老太太又是個女的,看這個不合適,這話兒還得自己來!大少弄了一壺自己藏起來的酒,一邊兒喝著一邊兒流著眼淚低聲和傍邊兒的屍體說話,回想起以前的事兒,那真是心如刀絞一般,恍恍惚惚到了後半夜兒,牛二柱守著一盞孤燈,多少有點犯困,正要迷糊一會兒,忽然覺得眼前一花,那油燈的火苗子越來越小,到了快熄滅的時候,忽然騰的一下竄起來老高,火苗子呼呼的,而且還是綠色的!就在此時,臉色煞白,渾身僵硬的卜發財忽然直挺挺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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