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深。


    那人想得沒錯,石沉大海。


    但是秦如歌到底不是一般人。


    二人屏息,不知被濤濤江水衝刷了多久,鳳明煌正要閉不住氣的時候——


    瞬間大作的綠光驚得河中生物避退,秦如歌摸索到他的唇齒,撬開其牙關,將嘴裏置換出來的東西塞到他嘴裏償。


    那是一枚果子,她此刻送到他嘴裏,定是有所用意,鳳明煌不疑有他,咬碎吞服。


    銀針在水裏不起作用,她想將閉息的藥送到他的血肉裏,隻能另辟蹊徑攖。


    此藥便是由這果子煉製而成,嚼碎服用,效果雖沒有練出來的藥純粹好用,但也能抵一時半刻。


    鳳明煌吞了一半,秦如歌指著他的嘴又指著自己的嘴,大抵真是存在心有靈犀這種事,鳳明煌竟意會她的意思,便又將唇湊上,將未吞的另一半送回她嘴裏。


    不是纏綿,勝似纏綿,夾帶著泥土的河水,還有他清涼的氣息,讓秦如歌神思一閃。


    鳳明煌心中訝異,他怎麽好像不用呼吸,肺部便充盈了空氣?


    為避開礁石,鳳明煌以內力為炮火擊打水流,終於是避讓開來了。


    秦如歌雖然擔心他,但這節骨眼也不能對他說,你安心暈厥吧,沒事的,天佑我們。


    此刻,他的清醒,便意味著他們的生機。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別說鳳明煌了,秦如歌也有些精神不濟,他擊打的次數減緩了很多,最終不見礁石,流速平緩了,秦如歌渾身有如重壓,鳳妖孽......暈過去了。


    秦如歌極力上遊,令她驚喜的是,不消片刻,噗的一聲,噴出嘴裏的水花,他們出來了!


    又重見天日了!


    “鳳明煌,醒醒,你快看,我們出來了,我們大難不死!”


    遊往靠岸的那邊,秦如歌一邊遊動,一邊側過臉對他說話,妖孽是暈了,但也許還能聽得到她說的話,就算聽不到,她也要說,隻要有一點點機會,她必須要激起鳳明煌求生的意誌。


    “鳳明煌,烈焰軍都在等著你呢,你不知道,我和孟玄色去討來的那些糧草,全讓西涼那些人動了手腳,不過沒事的,他們有張良計我們有過橋梯,你也一樣,一定能跨過這個坎。”


    “鳳明煌,你知道嗎,其實你大可不必過得這麽如履薄冰,時時刻刻擔憂自己失血而死,隻要找到圖鑒裏的善靈果,你的玻璃症狀便會消失,到時你想戀愛就戀愛,然後成親生子,和心愛的女子共度良生,你可希冀?不過,我好像很難想象你覓得良人的樣子,怎麽辦,我倒是有點希望你一輩子打光棍,是不是很惡劣?我這是怎麽了,你能告訴我嗎?”


    “鳳——”


    手心似乎摸到什麽,一截冷硬,沒入妖孽後背的一截冷硬。


    秦如歌抖著失溫的唇,咬咬牙,神色由慌張轉而堅毅,閉嘴加快遊動速度。


    尚未靠岸,在河岸邊上打魚的漁夫見到有兩顆腦袋靠近,其中一顆好像死人一樣蒼白,當下大驚,跳下水去將他們拉到岸上。


    “姑娘,你們怎麽會掉到這條閻王江的啊。”


    “閻王江?”


    “是啊,這條汩延江以流速凶猛礁石遍布著名,從沒有人掉江還能活的,我看你們像是從遙遠的上遊被衝刷到這邊的吧,那個地段,就是最著名的吃人之地,所以人人都喊這汩延江為閻王江啊,我是這附近的漁夫,過來打河鮮,偶爾會撈上‘鹹魚’來。”


    鹹魚,是這個地方人對死屍的俗稱。


    漁夫打量著鳳明煌,遲疑道:“他——”


    秦如歌打了個激靈,斬釘截鐵道:“他不是‘鹹魚’!他還活著!”


    “哦......哦哦,我看他受傷很是嚴重,得趕緊抬到安全的地方救治,可是我們這窮鄉僻壤,可沒有好大夫,治個風寒什麽的還行。”


    漁夫拎起簍子,在前邊帶路,秦如歌淡淡道:“我就是大夫,麻煩小哥給找個地兒讓我們落腳,大恩大德,日後一定銜環結草相報。”


    “什麽環什麽草?”


    “......日後一定報答。”


    “嘿,客氣什麽,好歹是條人命,不用報答。”


    默了默,秦如歌又道:“已經入夜了,小哥怎麽這會兒才來打河鮮?”


    這人心善,可秦如歌必須確保不是陷阱,這漁夫出現得太詭異。


    “哦,我家媳婦生了孩子不久,老是嘴饞說是想喝河鮮湯,這不,剛想起灶生火,就趕我來打魚了。”


    秦如歌環顧四周,此地山脈三麵為障,外人難入,西涼那些人除非能預知天事,否則應該深入不到此地來。


    這道江流匯入大海,便是此處避世而居的漁民之村,賴以世代為生的大海。


    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卻也是物資最匱乏的地方。


    “你這條臭火蟲,又給老娘亂扛什麽‘鹹魚’回來?想給老娘熬‘鹹魚’湯嗎?老娘當初嫁給你真是眼珠子蒙了豬油了,你就是這麽對老娘的!”


    漁夫嘿嘿賠笑:“婆娘,這不是‘鹹魚’,是大活人呐。你出來幹嘛,才剛生了崽子,怎的到處亂跑,快回去躺著。姑娘別見怪,我這媳婦就這樣,大大咧咧的,她口中的火蟲就是我,我叫陳燭,你喊我阿燭就好。”


    “阿燭哥,有勞了。”


    “姑娘太客氣了,對我們這種粗人,你就不必太客套了,省得大家都不舒服,來這邊來。”陳燭把他們領到主屋隔壁的輔物,陳燭的媳婦也跟了過來,眼神忒好奇,嘴上卻沒消停:“這間屋子是建給我那剛出生的崽子將來住用的,你們不會嫌棄有些窄小吧。姑娘,你們是夫妻嗎,長得都好俊呐,火蟲,明兒村裏的人見了他們,怕是要炸鍋了。”


    陳燭把媳婦給推出去,邊推邊道:“回去躺著,老是這樣毛毛躁躁,姑娘,要是需要什麽幫忙,喊一聲就是了,我馬上過來。”


    “好的,麻煩了。”


    媳婦眨巴著大眼睛問:“誒,你不用留下來幫幫忙嘛,她一個小女人,得多慌啊。”


    陳燭夫妻倆你一言我一句地走了,秦如歌靜下心來,借著微弱的燈火,將銀針和藥物一一放置在案桌上。


    擼起袖子,挽起手,宛若手術台前的醫師,秦如歌神色淡漠,然......蒼白緊抿的唇出賣了她的真正心情。


    小心翼翼繞開羽箭,脫掉他的衣衫。


    後背竟有三個箭嘴沒入血肉,箭身估計在江河裏衝撞的時候折斷了,看來,不是他們全避開了礁石,而是他替她承受了所有磕碰,他後背的大小瘀傷便是最好的證據。


    秦如歌跟陳燭要了一把刀子,恰好陳燭今兒個讓人打造了一把新的尖刀用於剖魚,尚未來得及用,這對秦如歌而言更是一大好消息,新刀不受汙染,更利於其挑出鳳明煌體內的箭嘴。


    處理完了箭傷止完血,給他製解毒藥,給他灌下藥汁之後,已經來不及觀察他是否脫離危險,秦如歌隻覺眼前一黑,堪堪後退兩步,往後倒栽蔥。


    “誒,火蟲,快去看看隔壁怎麽回事,老娘怎麽聽到一聲巨響啊?”


    口幹舌燥,渾身酸痛,似被巨石碾壓而過一樣,渾身的骨頭成了細碎......


    羽睫掀起,鳳明煌眼波微動,打量著頂上木屋矮棚,這是哪兒?


    忽然想起什麽,她呢?


    “秦如歌......”


    “咦,你醒啦?沒想到竟是你先醒過來,你那小娘子在這邊躺著呐,不要急,你那張床太小了,睡不了兩個人的。”


    婦人端著一個碗進來,正直直走向他的對首,那兒橫著一張軟藤躺椅,睡著的女人不是秦如歌又是誰。


    “小娘子前兩天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自己卻力盡暈厥,我那口子是個五大三粗的,也不曉得學識,我也就是個婦人,更是什麽都不懂,琢磨了半天,也隻能熬些米粥灌你們喝下,以恢複體力,沒想到還真是奏效。”


    “估計小娘子也快醒了。對了,別這麽眼勾勾地看著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不爬牆的,我那口子叫陳燭,我呢,劉家女,名麒麟,是不是覺得這名字起得相當有水準,那可是我老爹抹黑爬到城裏讓人給占出來的好名字,全漁村最有文化的名字就屬老娘的名字。”


    “......”鳳明煌一臉吃土的模樣,這婦人是個話嘮,而且話嘮功力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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