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歎息:“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你可知道,你這一回來,死的不僅僅是你,還有你的母後,你的妻兒,你的一切。”


    慕容琰大驚,久久忘了言語。


    母後,死了?


    他的兒,死了,他行宮裏的大小姬妾,也死了?


    因為他犯下的罪,全都死了。


    果然是成王敗寇,失敗了便全軍覆沒,連坐九族。


    可惜呀,九族裏有慕容氏這皇族,他們卻死不得。


    慕容琰癡狂的笑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你還問我為什麽,父皇,因為兒臣不甘心呀。兒臣的好六弟,一個心疾難愈的病罐子,你把皇位給他,有意思麽,他活不長的,這些年來,他差點死過多少回了,也就比鳳明煌那毒種好了那麽一點,你讓他登基,不是逼著他死嗎,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庸才,當初犯下那麽大的錯,不也是因為他這破身子連累的嗎,你不懂,我這都是為他好,為你們好,把皇位交給我慕容琰,南越的基業才不會毀於一旦,而且,我還會好好供奉著他,讓他能活多久是多久,而不是像父皇你現在一樣,把兒臣逼上絕路!所以,到底是誰無情!”


    “既然你知道他有治國之能,那麽朕也不算冤了你,琰兒,這是你咎由自取。”


    “如果他不是年貴妃的兒子,你還會這麽說嗎!”慕容琰壓根就不信他的這派說辭。


    慕容均歎息,已現皺褶的手,撫上慕容琰的發頂,慕容均神色淡薄:“你說的沒錯,愛屋及烏,朕是對汾兒偏愛了些。可是這些年,你不也替代他的位置,得到不少嗎,做人,還是不要太tan婪。”


    慕容琰呸了一口,眼淚糊了他的眼:“這些假的,誰稀罕!要麽就別讓這層假惺惺的紙戳穿,我倒還願意喊你一聲父皇!我之今日,是你逼的,都是你!歡”


    終究是自己的孩子,被他這麽直戳心窩地狠狠瞪著,像是仇視到了他的心裏,剜著他的血肉,皇帝忽然覺得腿軟,慕容汾眼尖,及時托住了他。


    “父皇,你還是先回去吧,定局已成,二皇兄現在說的這些,也沒用,您就別聽了。”


    皇帝今兒老是歎息,他自己也數不清自己歎了多少聲,拂袖離去前,駐足拐道前:“琰兒,不管怎麽說,父皇還是要跟你說一句,父皇雖然偏心,可是不是無心,父皇,心裏也還是有你的位置的,否則,坐上太子之位的,可以是其餘皇子。”


    隻是他太危險,李家也曾坐大,當年也曾逼得他喘氣困難,這次布局,除了抓住琰兒,還為了將李家洗牌。


    他知道秦觀心想保李家,也能猜得出秦觀心甘願做汾兒棋子的原因,她們李家人,隻有她一個心清目明的,知道選擇站在哪邊才是正確的。


    可是,要保全整個李家,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皇帝離開沒多久,就有宦官打扮的奴才,端著一杯酒而來。


    一看這形勢,慕容琰便明白過來了。


    他這時出奇的冷靜,臉色的淚水都冷凝了,像是一道道斑印著。


    他冷笑:“他以為這樣說,我就會瞑目了?慕容汾,你得意了,還特意勸走他,自己留下來看我笑話是吧,你這個表裏不一的狐狸,他看人那麽厲害,怎麽就看不穿你呢。”


    慕容琰吐了口口水在他臉上,慕容汾明明可以避開,他卻不避。


    “我答應了父皇,任由你打罵不還手,二皇兄可出了氣了?”


    “你可真像他,怪不得他這麽喜歡你,一樣的假惺惺。”


    慕容汾拿起托盤上的酒杯,揮退奴才和守天牢的獄卒。


    “你把人都攆走,想做什麽?”


    慕容汾淺笑,撩起袍子,端坐獄卒嘮嗑用的矮桌旁。


    “二皇兄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本王做什麽麽。”


    “廢話少說,要殺要剮,幹脆點。”


    慕容汾不動聲色向辭初使眼色,後者竟從袖內掏出一份帛絹,明黃為底。


    慕容琰神色微變,聖旨?


    怪不得二皇兄意外,辭初給他過目之時,他比二皇兄還要震驚。


    這是一份遺詔,上麵列明,父皇死後,皇位將由他慕容汾繼承。


    “就算你今日成功弑君,可是一日不滅本王,本王便有最大的資格推翻你。”


    “這玩意,不是已經燒了嗎......”


    “那是偽造的,二皇子連真品和贗品都分不出來,這樣的資質,如何和端王殿下爭?”辭初卷起卷軸,必要時候,這份遺詔將是最好的底牌。


    而這幾日,便是這個必要時候。


    當日皇帝秘密將之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後,他便換了出來,沒想到還真是派上用場了。


    有什麽線索自慕容琰腦海一閃而過:“父皇......那個男人知道這件事嗎。”


    “皇上當然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將來......也許會知道。”將


    tang死之時,也許會知道吧。


    “慕容汾,你圖謀不軌!我要稟告父皇,你這狼子野心的賊東西!我要告訴他,他看中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鐵鏈因慕容琰的拉扯動作,嘎嘣作響,可是他的腳步卻不能前移半步。


    辭初淡漠垂眸,作揖:“殿下,該是時候動手了,現在,二皇子遺誌得以繼承,總該瞑目了。”


    慕容汾抖著手,舉起那杯劇毒的酒,因為他,母妃死了,死得那樣鮮豔,刻在了他的腦海裏。


    他可以報仇了,至於罪魁禍首——那個直接害死母妃的太皇太後,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也快了。


    他靠近慕容琰,後者已然被辭初控住了。


    慕容琰竟不敵辭初之力,青筋爬上頸脖:“我竟小看了你個樂伶,你也藏得很深啊,武功不淺,慕容汾,你竟這麽早就開始韜光隱晦,哈哈,父子相殘,我看你們父子倆,誰能笑到最後,誰又會先下來賠我,唔唔唔!”


    強行灌他喝下整杯酒,慕容琰摔了空杯,背過身去,以眼角餘光睨著他,居高臨下,慕容琰已經倒地,開始捂著肚子冒冷汗。


    “你可知道,二皇兄借著我的光,得到了不少不屬於你的關注。”


    慕容汾此言什麽意思,慕容琰不感興趣,他隻知道腹痛難忍,他這一生,就這樣到頭了。


    慕容汾扯動唇角,忽然蹲下,揪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整個頭顱後仰。


    “你以為,為什麽父皇會多看你,除了因為我,還是因為秦如歌對你的注視,如果你當初當了她的夫婿,也許就不會有今天了。可是你知道她為什麽會跟著你的屁股後頭轉嗎,還是因為我。當日你是第一個打開櫃子,讓她走出來的人,可是是我在櫃子裏,陪她度過了最可怕的時光。她隻是把你,誤認成我罷了。”


    口角流著白沫,眼底不甘含恨,慕容琰渾身一抖,目光失焦,永遠地垂下了手。


    慕容琰把他扔到一邊去,看了一會兒慕容琰的死相,便偕辭初低首離開了天牢。


    他讓外邊的獄卒回去:“用皇子的禮儀,卷裹了他的屍身吧。”


    父皇既然沒有把此事交給刑部,想必是不想對外聲張,今日慕容琰逼宮,估計也會被掩下,把所有罪名統統按在那兩位王侯頭上吧。


    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昭和殿和原屬東宮那批人幾乎死盡,再加上李氏的人也難逃厄運,坊間是不可能沒有流言蜚語的。


    而且慕容琰隨二位王侯進駐長安,逼進大越宮,長安城的人不是瞎絕,應該也是看見的。


    此事,不過是掩耳盜鈴吧。


    父皇說得其實是對的,他的心裏,還是有二皇兄的,隻是,僅限於此了。


    慕容汾留意到辭初把聖旨收好,心中的堅鋼便一軟:“先生,本王覺得,我們前些日子籌謀的事情,可以作罷了吧。”


    辭初默然片刻,才道:“確定了皇上的心,是向著殿下的,殿下不忍心了?”


    慕容汾抿唇沉思,母妃死了,這宮裏,隻有父皇是他的親人了,其餘的兄弟,死的死,走的走,餘下的,也是閑人見麵都沒有幾回。


    “辭初,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辭初搖首:“什麽叫做殘忍,在下隻知道,對他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可是他不是敵人!”


    他把身後的江山,都執意交給他了,他怎麽能挾持此恩去要他死呢。


    “殿下,請恕辭初直言,你們,已經是敵人了,從我們一開始實施那計劃,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但凡走過的路,總歸留下痕跡,隻在於我們的敵人,有沒有發現這些痕跡罷了。”


    辭初湊到其耳邊,冷凝且一字一頓道:“要是皇上查出蛛絲馬跡來,你曾和二皇子一樣,密謀要他的性命,殿下以為辭初手上這份遺詔,還作數嗎。他另起一份詔書,那裏麵的姓名,就不再是你了,殿下。”


    慕容汾掙紮了很久,終於認同了辭初的說法,是啊,洗濕了腦袋,還怎麽能全身而退呢。


    現在遺詔在他手上,是最好的下手時機,隻要唯一礙事的人,再也礙不了事......


    辭初見他神色定了下來,似有堅定主意,更不時點點頭,便知道他又硬下心腸了。


    “殿下放心,那邊的安排,在下也已辦妥,保證無人礙事,隻要你自己不要犯糊塗。”


    慕容汾頷首,閉目擺手,道:“明白了,母妃的安葬事宜,你去安排一二吧,本王稍後便來過目。”


    如今這情形,他是不能陪她前去皇陵了。


    但是他相信母妃一定能體諒他的。


    慕容汾想回年貴妃的行宮歇一歇腳,卻在半路上遇上秦如歌——倒在血泊中的秦如歌,而她身旁,是一個衣著眼熟的黑衣人,正是慕容琰先前帶來的殺手之一,隻是他也和秦如歌一樣倒地不起。


    “如歌!”慕容汾大驚,湊近一看,扶起秦如歌,攬


    入懷裏,而她竟已是奄奄一息,雙掌捂著腹部,好不容易才從他的喊聲中醒了一會兒:“是你呀,慕容汾。”


    “你怎麽了,怎麽會中刀子的。”


    她的腹部插著一把匕首,血流不止。


    秦如歌苦笑搖頭:“我也不明白,這殺手為什麽會來捅我一刀,而不是捅你們,他們好像跟你們比較有仇吧。”


    慕容汾臉色鐵青,將她攔腰抱起來:“你別說話了,本王這就帶你去看禦醫。”


    “好像也隻能這樣了,現在我也沒力氣自己處理刀傷了。不過我有及時服用了救命丹,應該死不了人的,如果死了,那就是端王你的問題了。”


    “什麽時候了,還說笑,你不就是擔心本王會害你嗎,本王現在就和你說,不會,本王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那時候,本王救了你,現在,一樣能救你!”


    秦如歌意識很迷糊了,那時候,是什麽時候啊,她怎麽完全沒有印象。


    真是失策,子鼠他們說這群黑衣人很邪門,為保險起見,先是引開了那群黑衣人,讓她先回皇帝或者慕容汾那裏避避風頭,沒想到黑衣人這麽有先見之明,還留了一個擅長龜息的高手埋伏在她途經的路上。


    那一刀捅來,完全沒有預料,便成了,可他也沒占到便宜,她賞了他一味暫時死不去的劇毒,卻是動彈不得。


    她依著僅有的意識,虛弱道:“黑衣人,把他抓住,好生拷問,他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目的,抓住他。幹,幹什麽,為什麽把我放下——”


    慕容汾點了她的睡穴,秦如歌便不省人事,他複又橫抱著她,快步奔向太醫院。


    慕容汾在途中忽然遇上一個麵目陰冷的男人,慕容汾目光一閃,那人便垂首道:“是觀心小姐讓小人過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沒有。”


    慕容汾心知這人可能看到了什麽,便指了指黑衣人伏身的位置,那人便點點頭。


    “小人知道該怎麽做,端王且放心。”


    那人越過他,腳步無聲而去。


    慕容汾回身看了他一眼,聽秦觀心說,就是這個人,當初把她和李氏的怪症治好的。


    這樣的人,突然出現在秦觀心身邊,恐怕,不是巧合。


    辭初說他是西涼的不速之客,看來,他們南越,尤其是長安這京畿要地,已然混入了不少西涼人,看來,南越和西涼,還真是不清不楚到底了。


    慕容汾終於趕到太醫院,將秦如歌放在台子上,這手術台一樣的玩意,還是秦如歌做主讓禦醫安放在太醫院的呢。


    禦醫及醫徒全都圍了上來,問東問西問秦如歌這是怎麽了。


    當然是邊問便給她檢查傷口。


    慕容汾便把她受刺的過程大致說了一番。


    最老道的禦醫摸著短須,沉沉點著腦袋:“還好王妃及時吃了保命丹,否則這刀子要不了她的命,與歹徒纏鬥過程中,恐怕已經香消玉殞了。”


    也難為燕王妃能等到刺客先不支倒地。


    慕容汾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也就是說,你們有把握是吧,她不會有事。”


    “交給微臣吧,端王殿下請避退,微臣得動刀子了。”


    “那就有勞各位,本王就在外麵候著,有什麽事情,出來支會本王一聲就是了。”


    有醫徒不合時宜地問慕容汾:“端王殿下,燕王妃受傷這麽大的事情,應該要派人通知燕王吧。”


    慕容汾目光閃爍,卻道:“本王自有分寸,還不進去給禦醫打下手?”


    那人腦袋瓜一縮,便放下了隔間的簾子。


    鳳明煌現在忙著和昭華公主的大婚呢,可是依照他對秦如歌的緊張程度,他一定會來的吧。


    可是剛剛秦如歌失去意識了,她竟然還是呢喃著“不要告訴鳳明煌,他剛剛才到皇宮走了一趟,受不了的。”。


    他便是一路聽著這話,抱她到太醫院的。


    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自己危在旦夕,想的,卻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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