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斐寧修長的指尖摩挲過被暖色的台燈映射成琥珀色的紙張,段言的身世很清晰,父親靠中彩票發家,母親在她十五歲時因病去世,有個弟弟叫方靖璉,比她小兩歲。


    但是她的兒子——段晏衡的身世卻很模糊,資料上隻是說她在七年前於溪城某高級私人醫院生下了他,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她當時是否有交往的對象,都是空的。


    顧斐寧覺得很奇怪,這不像是自然的缺失,而更像是人為造成的資料遺失,照理來說,不管如何,當時的段言年紀還小,段家在本城也絕非說不得的機密家庭。總有蛛絲馬跡可以指向孩子的父親是誰,而她在那一年去過哪些地方,可能遇見過哪些人,這些統統沒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抹去了,這是為什麽呢?


    他不禁陷入沉思,究竟是誰將這一切都掩藏了起來?


    顧斐寧把資料放在一邊,不知過了多久,他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書桌最底下的那個抽屜,他輕易不會打開這一格抽屜,因為這裏麵裝的都是些經年之物。


    那裏靜靜的躺著一本陳舊卻被存放的很好的相冊,而相冊的底下是一個黑絲絨盒子。


    顧斐寧按開盒子,那是個不算大的色澤溫潤的螺狀貝殼,但也許是因為再細心妥善的保存也無法敵過時間,它不再如同當年那樣鮮豔明亮了。


    在他尚未回過神來之前,就做了個很傻的動作——他把貝殼貼近耳邊,一陣海風夾雜著浪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閉上了眼睛。


    貝殼裏可以聽見海的聲音呢,曾經有人笑嘻嘻的對他說,你看不見,總聽得見吧。


    他怎麽可能沒見過海呢,他當時就覺得好笑,卻還是任由她溫暖的手捏著貝殼湊在自己的耳朵上。


    貝殼,小貝殼,他的小貝殼。


    --


    顧斐寧第二天在公司時接到遊旻旻的電話,她說今晚想邀請他去遊家吃晚餐。


    經她的暗示提醒,他才發現自從他們交往以來,自己尚未以遊旻旻男朋友的身份去過遊老師家裏,本來他確實應該這麽做的,如果認定了遊旻旻,他就得背負起一個男朋友的責任來。也該向老師和師母正式說明一下了。


    他應下了。


    他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顧斐寧簡直想嘲笑自己,難道隻是因為那天的那個吻,他就被迷得神魂顛倒了嗎?跟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似的。


    也許隻是因為她太像那個女人了,才令他無法招架。


    顧斐寧把助理叫來,“幫我去準備一點煙酒禮品,我要帶給我的老師,另外還有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也買些,四點之前放進我的車裏。”


    助理心中叫苦不迭,他也是個男人,其實哪裏曉得女生到底喜歡什麽牌子的包包和香水,但是沒辦法,還是要硬著頭皮去做,因為眼前的這個boss,壓根懶得花心思去做這些,於是他隻能把奢侈品店逛個夠,現在,看時尚雜誌也成了他的必修課,再這樣下去,助理覺得自己快要變成gay了。


    但是助理說:“好的,顧總。”


    顧斐寧不甚在意這些,反而又吩咐他道:“我讓你查的人,你繼續查,看看是誰在背後搞鬼。”


    助理出去了。


    他不是個做事半途而廢做一半的人,既然他要知道段言的底細,既然查了就查到底。


    --


    段言早上的時候收到一份看上去很有分量的快遞,拆開來看竟然是一輛j牌的折疊自行車,方靖璉給她裝好後,問她:“你什麽時候買的?”


    段言搖頭:“我沒買啊。”


    “……”


    “……”對哦,那這車哪裏來的?


    段言推著車在家裏寬闊的客廳裏走了兩圈,終於想起來了,這車應該是微博抽獎送的。前陣子微博上這個車的品牌商搞活動,轉發加關注就有機會贏得獎品,當時段言閑得無聊就轉了一發,還有好多人以為她是在做軟廣,結果沒過幾天,她還真中獎了,當時工作人員密聊她問她要地址,段言給了之後就把這茬給忘了。


    段言決心給這個品牌點讚,這樣的效率這樣的誠信,真是難得。


    她又逼迫方靖璉過來在車旁邊擺了幾個pose,哢擦哢擦拍了照片就要傳到微博上去。


    方靖璉嚴詞拒絕:“不許把我的照片放到網上去!”


    “放心吧我會打馬賽克的。”段言手指如飛,在微博上添加的圖片,然後大肆讚美了一番:“感謝j品牌,哎,從沒擁有過這樣一輛做工精致,充滿機械美感的單車,讓我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的美好歲月。”


    雖然她有很多名車,但誰不愛免費的午餐呢?她好久沒有那種撿到錢包的快樂感了。


    結果很多人在羨慕嫉妒恨的同時留言:哇靠,早說這個自行車的抽獎是內定的了,廣告都來了,太特麽假,辣雞【咒罵】


    還有人說:喜歡你這麽久了就是愛你不打廣告的高傲勁兒,你是不是家裏經濟出問題了?


    不過更多的人對方靖璉打了馬賽克的身體感興趣——


    紅果子:哇塞,這是po主的男朋友嗎?肩寬腿長,嘖嘖,不造鼻子挺不挺呢?【賤笑】


    安妮:求去碼!求步兵!


    段言看著評論直樂,方靖璉湊過來看了幾眼,饒是他久經情場,也被留言汙了一臉。


    “原來你整天刷微博就是看這種留言,聽哥的,你要是有需求,可以適當發泄下,不要整天在網上看這種意淫的言辭。”他故作感慨狀。


    “滾!”段言一腳踢開他,然後開心的說:“我要開車去接小樹放學了。”


    “那順便載我去觀山路。”他說:“晚上約了人在那吃飯。”


    “不要,我要騎自行車去接小樹。”她一臉興奮。


    “媽的智障……”


    段言原本就跟小樹說好了今天放學後帶他去體育館遊泳,她把裝備都準備好了帶上,騎上自行車就出發了。


    段言一路上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吹著小風,雙腿也蹬的特別有力,沒多久就到了學校門口。


    下課鈴聲響起,小樹跟小夥伴一起從學校門口走出來,段言朝他揮手,小樹眼睛也一亮:“媽媽,自行車!”


    小樹從小到大都是坐轎車,他甚至不會騎自行車,此時看到媽媽騎著這樣一輛嶄新的單車,也誇張的說:“好帥啊!媽媽載我!”


    說罷就模仿別的小朋友跳上了後座。


    段言載著兒子在擁擠的放學大潮中七歪八扭的騎出去,到了紅綠燈路口的時候,便回過頭去問小樹晚上遊完泳想吃什麽。


    結果綠燈一跳,她一腳踩出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橫裏竄出來個大媽,就出事了。


    段言剛瞥見一影子往自己這兒來,心裏直覺道一聲不好,籠頭猛地一別,小車栽地上,她跟小樹都從車上摔下來了。


    段言手臂上一陣陣的疼,她第一反應是去看小樹,小樹屁股著地,自己拍拍手站起來,段言檢視了他一遍,幸好沒什麽大礙,才稍稍安心些。


    可正當她暗自慶幸的時候,扶起車子,卻看到那個大媽已經躺在地上了,嘴巴裏還哎喲哎喲的叫喚著。


    段言揉了揉眼睛,她非常確信自己根本沒就沒碰到那這個大媽,怎麽就自己倒地了呢……


    看大媽那個疼的精神恍惚的模樣,她想她是遇見傳說中碰瓷的了。


    “我說我根本沒碰到你,”段言沒好氣的說著一邊就要去拉她起來:“我明明避開了,你這怎麽就躺地上了。”


    結果那大媽重重一掌拍在她的手背,嚷嚷道:“這什麽世道啊!撞了人還理直氣壯的,哎喲喂……我根本站不起來……下半身麻了,麻了!”


    緊接著,她順勢拽住段言的手不肯放開,上半身“努力艱難”的豎起來,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坐在馬路中央:“我動不了了!都是你把我腰給撞壞了!大家都看著了,你不許跑!得賠錢!”


    段言被她拉扯著,周圍的人群越圍越多,她嗓子眼都急冒火了:“誰撞你了?路邊都有監控,不行我們去警察局,我現在就報警。小樹,把媽媽手機拿來。”


    她的手機在自己的背包裏,小樹剛拿出來遞給她,就被那大媽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拍飛了,手機掉在地上,屏幕瞬間就暗了,大媽還在滔滔不絕的咒罵:“報就報,你今天別想走了!我還怕了你不成,去到哪裏你都得賠我!你就是這麽當媽的?在自己兒子麵前還說謊,撞了人還不承認……哎喲……疼死我了……”


    段言脾氣向來不好,此時更是每一根頭發都快要爆炸了,下午四點鍾的太陽照的她頭暈目眩,正在這時,一道低沉清越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我已經報警了,既然你被撞了,等下我們帶你去驗傷,如果你真有事,我們負責到底。”


    小樹仰起頭來,“爸爸!”


    ……


    顧斐寧還差一個路口就要到學校了,四岔路口卻不知為什麽圍了許多人,他一向於街邊八卦沒什麽興趣,方向盤打了個轉就要往前開,正經過的時候,目光不經意一掃,就看到了被一個陌生老大媽拽住不停拉扯的段言,還有站在她身邊皺著眉頭癟著嘴巴滿臉焦急的小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車停下來的,那一瞬間似乎完全忘記了不該“多管閑事”的原則,聽著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大概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顧斐寧走到人群中央,聽見小樹叫他爸爸,頓了頓,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事了。


    將那個大媽的手掰開,把段言給撈起來,仔細看才發現她額角已經都是細密的汗珠子,他扶著她的腰,她幾乎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有氣無力的輕聲道謝。


    大媽一聽報警和驗傷臉色就變了,她不樂意的叫喊:“你們夫妻怎麽這樣啊,太侮辱人了!我碰瓷?我至於嗎!太欺負人了,你們必須賠錢!”


    但任憑那大媽叫破了天,顧斐寧也沒再搭理她。


    沒多久,警察來了,一夥人上車,大媽仍然不死心的要叫圍觀的路人給自己作證,然而人群也漸漸散去了。


    到了醫院,大媽去驗傷,顧斐寧看著段言坐在椅子上,露出的手臂上都是被人用指甲用力掐出的紅色印記和擦傷,他給他們掛了號,“你也去檢查一下,還有小樹。”


    “我沒事,一點外傷而已。”段言搖頭。


    “聽話,去檢查,我在外麵等你們。”


    顧斐寧說出“聽話”二字,段言和他自己都怔了怔,但段言似乎掙紮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來了。


    小樹比段言先出來,他把單子交給顧斐寧,因為他摔倒時有書包墊著,所以醫生伯伯說沒什麽問題。


    兩人一起在走廊上等段言。


    “謝謝你,顧叔叔。”小樹說,“剛才真的很嚇人呢。”


    顧斐寧扯了扯嘴角,看著小家夥心有餘悸的模樣,逗他:“怎麽不叫爸爸了?”


    小樹一下子漲紅了臉,聲音囁嚅道:“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叔叔,剛才、剛才叫你爸爸是因為我怕他們都欺負我跟媽媽……如果是爸爸的話,別人就不敢欺負我們了……”


    顧斐寧有些不是滋味的聽著,父親對於一個孩子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過了。


    小樹這些小小的“心機”,隻讓他覺得心軟和心酸。他一把抱起了小樹,看著他烏黑純淨的瞳仁,不禁問:“那你真的爸爸呢?”


    小樹的頭一下子垂下去:“爸爸死了。”


    “……對不起。”顧斐寧感到非常抱歉,他無意中傷害到了這個孩子。


    “沒關係啦,”小樹又笑起來:“我跟媽媽爺爺舅舅也過的很好!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媽媽很討厭醫院,所以不喜歡看醫生。”


    “真的?”


    “真的啦,我才不會騙你,媽媽其實是個膽小鬼,怕疼怕苦……”小樹數如家珍的說道。


    “還真是沒想到,”顧斐寧說:“你媽媽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


    “哼哼,”小朋友毫不吝嗇的出賣自己的母親換取同顧斐寧之間的友情:“她怕好多東西,她還怕水,本來今天她要陪我去遊泳的,她都是坐在旁邊看我遊呢……”


    “你們在說什麽?”段言走出診室便看到門口聊的熱火朝天的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顧斐寧&小樹:“沒什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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