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曾有過自殺傾向?”


    布置得滿覆生活氣息的房間裏,彌靠在舒適的軟椅上,凝望著溫暖的棕木桌麵上那一盞並不刺眼的台燈光芒。她剛剛注射了一種藥劑,使得頭腦運轉得都緩慢了很多,甚至催生出睡意來。


    彌縮在軟椅裏,雙手捏著身上的工藝披肩,茫然而無措地微微點了點頭。


    “能告訴我最早是多久以前的事嗎?”那個溫柔的女聲還在繼續詢問,聲線柔和得如同夕陽的光,輕而易舉地摧垮彌的心防“……”彌咽了咽唾液,微微闔著眼,語氣輕軟像是落地的羽毛“……很久了。”


    “能詳細說說嗎?”那個聲音繼續詢問,話語落在彌有些輕飄的頭腦裏。


    “……”彌微眯著眼睛,像是非常困,視線笨拙地挪開。


    “我想要幫助你。”那個女聲說話的聲音好溫柔“別害怕,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彌低斂著睫毛,感覺視線有些無法聚焦在同一點上,隻能凝視眼前有些模糊的光斑“……初中的……時候……”她說話的時候顯得很艱難,好不容易才吐出完整的字眼,隨後就有些瑟縮“我一個人……很難過……”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彌迷離著雙眼不知道在想著什麽,耳邊緩緩響起了一個極低的柔和調子,像誰在哼唱著童謠。彌遲鈍地將視線移到桌上的cd,婉轉的小調子似乎緩和了她防備,彌的表情看起來不再那麽躲閃。


    “爸爸媽媽死後,也過了那麽多年了。”她抿了抿唇,脆弱地縮在軟椅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動作“我真的,沒有勇氣了。”


    “那後來呢?”女聲繼續問,在忽遠忽近的童謠中,飄渺得似是幻覺。


    “姐姐們。”彌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後來,姐姐們就來了。”她的眼睛亮了一些,像是想到極為美好的事物,笑容溫軟。她似乎還想補充些什麽,嘴唇動了動,卻隻是貧乏卻真誠地說了一句“真好。”


    “你很喜歡她們?”


    “嗯。”彌抱著自己的動作鬆了一些,腦袋靠在軟椅上無意識地笑“很喜歡,非常喜歡。”她眯著眼睛笑起來,單純得像一個孩子。可是笑容忽然一頓,又惆悵下來“可是她們走了。”


    “為什麽呢?”


    “不知道。”彌的眼睛憂傷起來,微微低著頭,像快要枯萎的花“……不知道。”


    “你難過嗎?埋怨她們離開你嗎?”


    彌急促地搖頭,不說話。


    “放輕鬆。”那個女聲及時出聲,把彌從焦慮中拉出來“我們隻是聊天而已,說些高興的事吧?”


    彌有些迷茫地看著桌麵上平直的紋路,模樣帶著幾分彷徨。


    “不知道該說什麽嗎?”那個女聲體貼地問,隨後停了停,像是思考,然後繼續說“你很在乎你的姐姐們,她們的離開一定給你很大的打擊,那你是怎麽調整好的呢?”


    彌靜了一會,然後出聲,低啞溫柔“我還有阿綱。”


    “你很愛他嗎?”


    彌的神情柔和了很多,緩緩點頭,一縷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滑到身前,襯得她臉頰白皙如玉“嗯。”


    “但我聽說你們分開過一段時間。”那個女聲低低說著“為什麽呢?”


    彌從身邊撿了一隻抱枕抱在懷裏,她低著頭,下巴陷在柔軟的抱枕裏,有些低落“他說,是為了我。”


    “你信嗎?”


    彌不說話,卻也未有動搖的神色。


    “那後來呢?”


    彌側著臉,將頭放在抱枕上,眼神似是在回憶一般飄遠,她滯澀著“我發現,我懷孕了。”


    “那個時候,你們已經分手了。”看著彌輕輕點頭,女聲繼續“未婚媽媽並不容易,為什麽要留下那孩子?”


    “我答應過,如果有孩子,不可以自己打掉。”彌低垂著睫毛,有些悲傷“後來,我能感覺到他在我肚子裏,能感覺到他在長大,我……”彌開始控製不住的掉眼淚,大概因為藥劑中也含有鎮定劑的成分,彌隻是所在椅子裏安靜悲慟地哭,沒有顯露出任何歇斯底裏的瘋狂來。


    “我夢見他了,我知道他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那是我的孩子,我好想見證他長大。可是來不及了……”彌哽咽起來,帶著哭腔,她無所適從地哭泣著,像徘徊在雨夜牆角裏被四麵圍困的貓。


    “我沒有保護好他,都是我的錯。下著雨,那麽大,我不該亂跑,不該的。”彌眼眶又紅起來,壓抑地哭泣著。


    “下雨了,然後呢?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麽呢?”


    “有人搶了我的包。”彌緊緊抓著抱枕,骨節泛白,神情無措“我去追,然後摔倒了,掉下了地下通道。”她表情變得沉痛,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整個人都縮在了椅子裏“我不該追的,不該想那枚戒指。”


    “戒指?”


    彌動了動嘴唇,無神地望著某處發呆“阿綱給我的,求婚戒指。”


    “為了戒指……你恨他嗎?”


    彌露出茫然的神情,將頭埋到了抱枕裏,然後搖頭。


    “為什麽呢?”


    黑發的女人在抱枕上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露出一雙失去光彩的眼睛“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找再多的理由,都是我的錯。”她喃喃著,聲音低啞“是我沒有保護好孩子。”她逐漸消沉起來,眼睛裏滿是悲觀壓抑。


    “後來,你又開始厭世了是嗎?”


    彌呆滯了很久,才像聽見那個女聲的話,逐漸從抑鬱的情緒中抽身出來,緩慢點頭。


    “你承受不了自己給自己施加的壓力,慢慢抑鬱,對嗎?”


    “也許吧。”彌含糊不清地回答。


    “這次又是為了什麽振作起來的呢?”


    “……有人告訴我,我的事還沒有做完。”彌低聲回答“還有我,必須要做的事。”


    “什麽事?”


    彌像是在看著某處發呆,沉默了半晌“複仇。”


    女聲頓了頓,才繼續說“這件事重新支撐起了你,是嗎?”


    彌點頭,很輕很輕地說“我本來,可以不用變成現在這樣的。我本來,也該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的。我本來……”她停了下來,變得平靜了些“會愛著我的人,被殺死了。”


    “那你做完了嗎?你該做的事。”


    彌再次點頭。


    “然後呢?”女聲娓娓說著“支撐著你活著的事,已經完成了,你接下來怎麽辦?”


    彌又呆滯了一段時間“我那個時候,已經找不到存活的欲望了。”她的眼神木然“可是還有安紙,還有關心我的人,我不能尋死,我隻有隨波逐流的活著。”


    “然後呢?”


    “然後……”彌的眼眸木然地轉動“我被送來了阿綱身邊。”


    “為什麽?”


    “或許,他們覺得,這樣,我就能找到希望。”彌的手指開始刮起了抱枕上細密的紋繡。


    “那你找到了嗎?”


    彌靜默著不說話,低頭像是在思考。


    “聽說,你再見到澤田綱吉時,很抗拒。可你不是說不恨他嗎?”


    彌半張臉藏在抱枕下麵,露出一雙眼睛“我看到他,會想到孩子。會忍不住,想要遷怒。”


    “真的是這樣嗎?”女聲沒有直接否定,而讓她開始重新考慮這個結論“你看到他,確實會想到孩子。分開了那麽久,那個孩子是你們之間還存在保留關係的理由。你抗拒,拒絕,讓他難受,可你還愛他,你越這麽做隻會讓自己覺得越痛苦。你通過傷害他來傷害自己,你隻是在自我懲罰,對嗎?”


    彌低垂著眼睛,她似乎困得越來越厲害了,開始靠在了身後的軟椅上,像隨時都能睡過去。


    “很困了嗎?”女聲問。


    “嗯。”彌點點頭,揉了揉眼睛。


    “那,我問最後一個問題了,好嗎?”即將入睡時,也是意識最鬆懈的時候“願意嫁給他,也是願意放下一切了嗎?”


    彌已經闔上了雙眼,快要睡去,她看起來已經不能再回答了。女人準備結束,卻看見彌很慢地搖了搖頭。


    坐在桌邊的陌生女人看著彌靠在椅背上睡過去,聲息趨向平和。她關上了身邊還在放著歌謠的cd機,也將錄音筆關上,憑著剛剛問詢的記憶對照了一下上一次的筆錄,發現並沒有違和的地方。她靠在了身後的椅子上,盯著彌的睡臉歎了一聲。


    雖然並沒有問完,可顯然是不能叫醒彌再繼續了。


    女人再次看了看上次的筆錄的結論,發現沒有任何需要推翻的地方。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和文件,朝門外走去。


    門外早有人在等著了,見她出來後幾步走過來。


    “boss。”女人尊敬地稱呼眼前這個將她招攬來彭格利沒多久的年輕首領。


    “她怎麽樣?”綱吉朝裏麵望了一眼,正好能看見彌躺在椅子上。


    “夫人已經睡著了,一覺醒來應該會輕鬆很多。”女人露出一個禮節性的笑“這次比上次要平靜許多,夫人的感情非常敏感細膩,但她也知道怎麽做才會好,boss隻要注意不要刺激到她,如果她出現不好的情緒要盡力安撫,夫人會很快自我調整好的。”


    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她房間的大床上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綱吉正背對她坐在床邊,彌隱約看到窗簾外的天色還沒泛黑。


    彌撐著床起身,朝綱吉膝行過去,然後從背後抱住綱吉的腰,腦袋放在他的後頸窩。


    “醒了?”綱吉伸手摸了摸彌的頭。


    “嗯。”彌應了一聲“你在做什麽?”她將下巴放在綱吉肩膀上,就看見綱吉手裏正拿著一個小盒子在把玩。


    “前段時間,黑市裏出現了一種叫做匣武器的新式武器。”綱吉的手指靈巧地轉了轉手上的小匣子,微微轉過身抱住彌“然後我就在城堡裏發現了這個,感覺倒是很像。”


    對武器之類並不怎麽感興趣,彌閉著眼睛窩在綱吉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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