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周期拿著手電跑出來,半夜時別墅區的路燈會停三個小時,周期在一片漆黑裏,找了很久才找到靠著路燈已經睡著的陸珩,一走近就能聞到淡淡的酒味。


    應該是剛睡沒多久,借著手電的光還能看到他下巴上細碎的胡茬,周期掃視了四周都沒有看到他的車,估摸著是喝醉了跑到這兒的。


    她伸手推了推他,他動了動換了個方向繼續睡。她拿手電對著他的眼睛又晃了好幾下,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來,睜眼癡癡地看著她,忽然咧開嘴笑了。


    淩晨一點鍾的路燈準時亮起,她仍然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窩下的影子。她沒見過他真正喝醉的樣子,一時有些好奇地問他:“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紀宜寧的?”


    他搖了搖頭答非所問:“我喜歡你。”


    她險些站不住,忍不住再問他一遍:“多久?”


    他看著她像是猛然醒悟一般,站起身來一把抱住她:“閃閃,閃閃……”


    和她戀愛的一年裏,他從來都不曾這樣抱著她喊她的名字。周期被她按在胸口險些喘不過氣來,用了力氣推開他,剛稍微能喘上一口氣,又被他重新按了回去,循環往複到兩人都有些累了,他才放開她。


    她抬起頭看他時,他已眼神清明,仿佛剛剛那個喝醉的人不是他。


    空氣裏到處都透著尷尬,周期臉也有些發燙,倒是他仍然神色坦然,像是卸下重擔。她背轉過身子低聲說:“那我回去了。”


    她現在亂得很,也懶得去想他是真醉還是假醉,隻想趕緊逃離。


    他卻喊住她,走上來從後麵抱住她,聲音裏滿是委屈:“你都不問我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你的。”


    此刻她倒寧願是做夢,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醒來後誰也不知道,也不用對誰負責。但現在切切實實地被他抱著。


    她當然不會問他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自己的,不是不好奇,隻是不重要了。


    對她,現在哪怕是接受一個擁抱,也足夠讓她對程啟深心懷愧疚。


    如果他們真的彼此相愛,那麽就是白白搭上了一個程啟深。


    “都不猜一猜麽?”身後的他人仍然堅持問她。


    “你喝醉了。”她忍不住掙脫開他,用盡力氣才邁開步子往前走。


    曾經用盡力氣都忘不掉的人,現在知道答案再放手也用盡力氣。


    她靠在院子門側想,她是什麽時候喜歡陸珩的呢?


    第一次見到陸珩是在奶奶過七十歲生日的時候,奶奶上了年紀後,每年的生日都是在郊區的老家過了。好不容易七十大壽,周騫成特地在老房子裏給老人家辦了桌席。


    上高三的周期從學校被司機接到老家,和奶奶說了會兒話,就鑽進了書房繼續做題。


    陸珩推開書房門就看到她,黑白拚接的棉質校服套在厚厚的羽絨服上,顯得笨拙而臃腫。頭發比男孩子長不了多少,額頭前翹著一小撮劉海,側麵看過去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坐在寫字台前皺著眉,很煩惱的樣子。


    見到有人推門她才抬頭看了陸珩一眼,仍然皺著眉,但很快站起來將他讓進來:“你是要找書看嗎,都在書架上,你可以隨便找。”她其實並不認識他卻沒心思問他是誰,還有數學題要做,很快又坐下來繼續寫作業。


    他愣了一下,搬了張椅子在她的身側坐下來問她:“有題目不會?”她啊了一聲很快從試卷堆裏抬起頭衝他使勁點點頭。她數學向來不好,以為是新請的家教,立即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弱弱地喊了他一聲老師好。


    陸珩心尖都顫了一顫,他接觸的女孩子家世比她好的不多,驕傲任性不可一世的有,內斂小心低眉順眼的也有,卻沒有誰像這樣,隻是說句話就能讓他生出異樣的情緒來。


    見她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拿過她的試卷,卷麵上還沾著許多橡皮屑,滿卷子都是鉛筆字,卻幾處都塗改得不像話,看來數學是真的不好。他邊看題邊告訴她:“我叫陸珩,不是家教,我爸是你爸的朋友,你叫周期對嗎?”


    她嗯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以為你是爸爸請的新家教。”他清了試卷上的橡皮屑,將試卷平攤到她麵前,輕聲說:“這道題考察的知識點是函數的二次求導,公式知道嗎?”


    她迅速在稿紙上寫下公式給他看,他點點頭:“隻要公式記得,題型不管它怎麽變,都不用怕。”他隨手抽了一張稿紙,從她手中抽了鉛筆,迅速在紙上給她講解題思路,鉛筆沙沙地擦過稿紙,他的手修長而勻稱,字也漂亮得不像話,她看著看著就將手縮了回去,垂放在身側。


    他覺察到她有些異樣,視線轉向她:“是不是我講得有些快?”她搖了搖頭,這次將手插到了口袋,咬了咬唇沒有說話。他又低下頭去繼續講解,她才鬆了口氣,卻看著他握著鉛筆的修長手指發愣,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講解。


    視線移到他的側臉,就看到他的碎發軟軟地搭在額角,在冷色調的台燈燈光裏,明明棱角分明的一張臉,卻柔和得不可思議,這個人叫陸珩,陸珩,連名字都這麽好。


    他問了周期題目中另一個問題,抬起頭就看到她正愣愣地盯著自己,也覺得不自然起來,隻得又問了她一遍。本來盯著他的眼神立即躲閃開去,她低下頭迅速在稿紙上寫了另一個公式,拿給他看。


    “對的,繼續跟著我的思路走,這道題就不難了。”他飛快地畫出坐標係,標出軸係,接著畫出函數圖像,一氣嗬成。


    畫完之後,又將鉛筆遞給周期:“根據公式在圖上畫出極點。”她接過筆的時候,他觸碰到她的手指,暖暖軟軟的。她的心思放在他畫好的圖上,倒沒注意剛剛兩人的觸碰,接過筆咬在嘴裏,認認真真思考。


    咬鉛筆可不是好習慣,他不自主地伸手將她口中的鉛筆拔了出來,結果牽扯出一條亮麗的口水線來,崩斷後滴在她的校服前。周期迅速漲紅了臉低下頭,一手去摸桌上的抽紙,他抽了一張遞給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周期低頭不停地擦校服,口水早就擦幹了,隻是不知道如何抬起頭來處理這尷尬的氣氛。陸珩很快給她畫出表格,將對應的極大值和極小值都填好,清了清嗓子再讓她在圖上畫出大致的極值點。


    她這才抬起漲得通紅的一張臉,重新找了一枝鉛筆換給他:“換這枝給你。”


    “沒事。”他接過筆,聲音輕緩,像是在安慰她。她握著筆很快在圖上找出來,他將題目解出來,又從頭至尾給她理了一遍,講完之後問她:“會了嗎?”周期抿嘴看著他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做題了。


    她抿嘴時,右臉頰上的小酒窩深陷進去,襯得肥嘟嘟的一張臉可愛得很。他隨手翻她擱置在桌子上的書本,隨便抽了一本出來,翻開來才知道是她的作文本,工工整整的簽字筆,每一筆一劃都在薄薄的紙張上刻得極深。


    周期覺察到他在翻她的作文本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又覺得不禮貌,擱下筆語氣焦急懇切:“那個是我的作文。”


    女孩子向來不喜歡作文被人看到,總覺得是最敷衍的文體,自己都覺得矯情做作,除了應付老師總是不希望旁人看到。


    他了然,將她的作文本很快合上,笑說:“我現在不用寫作文了,所以不會抄的。”他翻開來也不過看了她的字跡,並沒有去看她具體寫了什麽,所以和她開玩笑。


    她被他逗得笑開來,眼睛裏都含著水,一笑激出一絲絲漣漪來,他晃了神。


    她很快將試卷做完,又用橡皮邊擦,邊用黑色簽字筆重新填。他在一側看著她做無用功,大致知道麵前的這個女孩子對數學是真的沒有絲毫的信心,所以依賴於鉛筆的可擦性。


    “數學不好嗎?”他問她。


    被他看穿,周期倒不覺得丟人,邊埋頭填邊和他說:“嗯,非常不好,在幾門中是最最差的。”


    他盯著她用過的稿紙看了一會兒說:“應該沒那麽糟糕。”算不上非常不好,他剛教過她一題,公式都記得清晰,解題思路也是一說就通。


    周期沒和他爭辯,將試卷整理到文件袋裏,連桌上的書本一同收進書包。手伸進書包摸到裏麵有幾塊巧克力,拿出來給了他一塊:“給你。”他不喜歡巧克力,但還是接了過來,塞進口袋。


    她剝了一塊含在嘴裏,含含糊糊問他:“你在市內念大學嗎?”


    他看著她鼓著的腮幫子,有些好笑地回答她:“n大。”


    周期一口將巧克力全咽了下去,瞪大眼睛,聲音都提高了不少:“市內最好的大學了。”


    她問了他許多有關大學的事,滿臉向往。直到客廳裏的聲音漸漸嘈雜起來,她才起身要和他一起出去。他起身時輕聲問她:“要考n大嗎?”


    周期手還握在門把手上,神色有些黯然:“應該考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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