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被他盯著,不說話。


    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有過冬夏、日月、晴雨、山川、花草,現在他的眼睛隻有她。


    他被她眼底模糊的深情暖到,“好不好?”他耐心地又一次詢問,想聽到他想要聽見的答案。


    良久,她出聲,“那兩次你去找勒靜顏的時候,做什麽了?”


    他似有愉悅,低低地笑,“怎麽,吃醋?”


    “上.她了嗎?償”


    他的背一僵,而後緩緩說,“我的星星上,隻有你這朵玫瑰花。”


    他一個大男人沒看過小言,但是看過唯一一本能和愛情掛鉤的著作,怕就是被她強勢安利的《小王子》了吧。


    他說著,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像那一日他們去海邊玩,那些卷起的海水一樣,也溫柔也繾綣,窸窸窣窣攀上她的身,一點一點拍打如沙灘一般柔軟的她。


    像一場夜深人靜裏的夢。


    他扯下她的發帶,青絲一瀉,隱隱約約,他的手帶著那發帶一會套在她的手腕,一會漂浮在她的胸口,一會在她腳踝……


    也粗狂也猙獰,像皇帝討伐江山,恨不得一夕之間全數收為皇土。


    是啊,人生那樣短,貪婪一點又如何,就這樣沉溺在一場鋪天蓋地的情事裏,又有何不可?


    愛情的小船,想開就讓它開。


    繡帳羅幃隱燈火,一夜千年猶不足。


    她到最後精疲力竭,全世界都蛻變成一片黑暗,他成了所有的色彩。


    他整個人不斷往她身上擠,他怕自己抓不住。


    不夠,還不夠,都不夠。


    溫山軟水,星辰萬千,此刻就好像都在他的懷裏。


    車禍的時候,他應該去抱一抱她的。


    是她不聽話,總是招惹形形色色的男人,比她大的,比她小的,比他弱的,比他壞的的男人。


    如果,如果當時抱她,當時吻她,此刻會不會不一樣。


    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連一個擁抱,都是那麽不真切。


    他甚至覺得,好像下一刻,她就會變成蝴蝶飛走。


    ……


    一個月後。


    遠州市也算是出了不少大事。


    三周前一樁簡單的訴訟案,犯罪嫌疑人背叛三年零八個月,業界良心的薄檢察官卻忽然之間辭職,一夕之間下海從商,所向披靡。


    而近日剛憑借《x星球》進軍戛納電影節,女主角勒靜顏更成為一枚冉冉升起亞洲之星。


    更有相關媒體不斷拍到二人同進出勒靜顏住處,二人戀情已經由原先的撲朔迷離到如今人人確信無疑。


    有知情人士揭露說,薄南生是因為勒靜顏才卸了檢察官的高帽,為她在娛樂圈保駕護航。


    也有在薄南生公司裏幹活的員工說起他們的老板,說他,從來不會笑。


    還有些小報捏造薄南生早有親生愛女,年有五歲,不過這些報社最後馬上在行業裏銷聲匿跡,大家想來都覺得這些是為了博眼球捏造的假消息吧。


    不過都是坊間謠傳,真亦假,假也真,這其中,怕也隻有當事人清楚了。


    *


    一年後,從海市。


    景木陶社。


    沈坤剛進工作室就看見桑梓整個人埋在一堆陶泥裏,笑得和朵花似的。


    沈坤也不打擾,坐在一邊,靜靜看著她。


    認真工作起來的女人看上去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就這麽天色都暗下來。


    桑梓起來打算去開燈,才發現椅子上一團人影,“啊——”


    而後還不等沈坤說話,桑梓怪他,“坤哥!”


    她走上前開了燈,聲音軟軟的和著笑意,“什麽時候來的?都不叫我一聲。”


    “小梓,你工作的時候真是認真。”


    “工作室剛開始運作呢,我可不想讓你這個投資商失望。”桑梓見他來了,就開始收拾東西。


    沈坤笑兩聲,後說,“我出差這周,你抑鬱症有犯沒有?”他借著燈光掃了一圈工作室,沒有那些抑鬱藥。


    桑梓神色暗了暗,而後嬌俏地說,“沒,都兩個月都複發了。最近我心情一直不錯。”


    過往如見不光的傷,稍一提及,就如萬箭穿心。


    沈坤聽了,笑,“走吧,熠熠還在車裏等著呢。”


    桑梓聞言咋舌,“那你剛剛還等我……”完了更好奇了,“你到底等我多久了?”


    “沒多久,別想了。一起回去了。”


    桑梓拿過包,“好啊,走吧,讓我想想,今天做什麽吃……”


    *


    到車上的時候就看見沈毅還捧著書在念,小小年紀,特別能念書。


    桑梓在副駕駛座上側過身,笑問沈毅,“毅毅餓不?”


    八歲小少年酷酷地搖頭。


    桑梓習慣這孩子這幅樣子,笑著和沈坤對視一眼。


    沈毅是沈坤和他亡妻的兒子,這也是後來桑梓知道的,她逃出山區之後,沈毅和紫娟姐姐結了婚。


    村裏的人結婚都很早。


    紫娟姐姐喜歡沈毅,村裏的不少大人都是這麽覺得的。


    紫娟姐姐是個善良淳樸的女人,心腸特別好,可惜沈坤說她那時候跟著他出來打拚的時候,得了白血病,沒多久,就過世了。


    連生病也是瞞著沈坤很久直到瞞不住才說出口的。


    沈坤抬頭看了看玻璃外的天,“看著天可能是要下雨。”


    桑梓笑著解釋,“南方的天總是這樣的。”


    “明天就回去遠州市了嗎?”


    靜了靜。


    桑梓麵色溫和,“一年沒去看看他了……我擔心他過得不好。”


    沈坤,“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桑梓覺得他是多心了,“多不過三天就回來了,你不是剛出差完,陪著毅毅吧。”


    久未出聲的沈毅小大人地說,“爸爸想追桑阿姨去不用管我。”不管他爸俊臉微紅,他說,“爸就算陪我,心思也不在我這。”


    桑梓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回到家桑梓做了飯,吃完飯收拾完,桑梓就開始收拾出門的東西。


    有敲門聲。


    桑梓笑了,“進來吧。”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桑梓點頭,“嗯啊。”她將衣服塞好,調皮地看沈坤,“坤哥你是不是把我當你女兒在養,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


    沈坤喉嚨啞了啞,“哪裏不是。娶過來的媳婦不就該當女兒養嗎?”


    桑梓羞赧,“不是還沒過門嗎?”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


    桑梓低了頭,收拾行李的動作卻滯了滯,最後說,“紫娟姐姐過世得太早了……她若是能……哎,那她該有多幸福。”


    沈坤聞言,眸色有些晦澀。


    *


    遠州市。


    桑梓沒想到,她能這麽快回到這座城市。


    這座埋葬了她的痛,承載了她厚重的過往,烙印了她愛得最深的人。


    桑梓有些疲倦,合著眼,“竟然回來了……”


    她低低一歎。


    依舊是四月風,四月天,還有這四月的櫻花。


    ……


    遠州市監獄。


    隔著玻璃窗,兩人無話。


    桑梓本來對監獄這地方很抵觸,也許是曾經也在這裏呆著的緣故,所有剛進來就有種想逃走的衝動。


    隻是看到朔風這一刻,整顆心都平靜下來了。


    桑梓盯著朔風看,依舊十九歲風華正茂的少年,隻是越發得陰暗清瘦。


    “還有兩年八個月,就能出來了。”她淡淡地說,想要安慰他。


    朔風點頭,問她,“過得好不好?”


    他對他自己,沒什麽關心。


    桑梓也點頭,“我已經和他沒關係了。隻要你過得好,我也一定會過得更好。”


    那個男人是兩人之間的禁忌。


    少年默了,最後說,“我過得很好。”。


    桑梓溫婉一笑,“我也是。”


    “出來以後,我會好好工作。”摘了鴨舌帽光著頭的少年,露出那一雙眼,眼睛透徹星空,他凝重地看著她,“我會保護你。”


    要有多大的執念,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一個承諾。


    桑梓看重她,眼眶潮濕,“好。我等你。”


    靜了靜。


    朔風問,“下次還來嗎?”


    桑梓心頭一濕,“嗯。”


    朔風點頭,“好。那你回去吧。天氣不錯,你該多走走多鍛煉。瞧你瘦的。”


    桑梓笑了,“你不是也瘦。”


    朔風僵硬的臉輪廓溫和不少,“瘦什麽,我很結實。可以保護你。”


    監獄長已經示意,“時間到了,差不多走吧。”


    桑梓點頭,目送著兩個警官將朔風押送回去。


    她才側過身往回走。


    “桑梓?”無端熟悉的聲音。


    桑梓一回頭,竟然是趙警官,她禮貌笑笑,“趙警官。”


    趙警官眯著眼,“你來監獄幹什麽?”


    桑梓捏了捏拳頭,挺直著腰板,“趙警官,這是我的私事。”


    趙警官一怔,她沒料到,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桑梓這會兒像是變了性情,她癟了癟嘴,“問問怎麽了?”


    桑梓依舊挽著禮貌笑,“趙警官今天吃飯了嗎?”


    趙警官聽了有點不舒服,口氣不太好,“關你什麽事情?”


    “對呀,關你什麽事。”她回答的是剛剛那個她問的為什麽來監獄的問題。


    ……


    並不算特別愉快的遇見,桑梓笑了笑。


    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以德報怨並不是真的道理,以直報怨才是好好活下去的方式。


    別人對你惡言惡語,也沒必要都受著,該反駁的時候就出手。


    做最適合自己的那個自己,不是削足適履,做別人眼中最好的自己。


    桑梓輕輕笑了,生活就該這樣不是嗎。


    陽光很好,她用手擋著抬起頭。


    *


    方慕白敲門進來的時候,薄南生正盯著照片看得仔細。


    “薄總……”


    沒應。


    “薄總。”


    沒應。


    嗯,方慕白知道,薄總又發春了。


    他眼睛一跳,瞥見那照片上的女子抬手擋光,目色溫和如春天裏的海,夏天裏的風。


    女人自然是方慕白再熟悉不過的,畢竟在薄總這裏見過她太多照片。


    薄南生向後一仰,將照片扔在桌子上。


    哦,已經一年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和她之間,發生了些什麽?


    他想起那一場訴訟案,他最後還是狠下心帶著她去讓她才參加了旁聽。


    明知道她有二心,他卻還是想私心地滿足她的要求。


    後來果不其然,她跟著沈坤跑了。


    那時候她要的手機也不過是為了和沈坤聯係吧。


    沈坤也是有點手段,他派出去跟著的人都跟丟了。


    大海撈針,找一個不知所去的人何其得難。


    隻是,桑梓既然你已經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薄南生從思緒裏出來,看到方慕白,詫異不過半秒,他已經撈起外套起身往門口走去,臨走不忘一句,“把我最近的行程,都推了吧。”


    方慕白一臉委屈,做個好秘書真是難。


    *


    桑梓走在路上,臉暖融融的,這座城市,她唯一的牽掛的人,就是朔風了。


    見了他,心裏也舒服了不少。


    忽然有個八.九歲的小童過來,撞進她滿懷。


    小孩臉上還掛著淚,拉了拉桑梓的袖子,“阿姨,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手機,我找不到媽媽了……我想給我媽媽打電話。”


    桑梓先是狐疑,而後又毫不猶豫地把手機遞給它。


    小男孩拿了手機,當真給他媽媽打電話——


    “媽媽,你在哪兒……”


    “……”


    “好,我馬上就過去。”


    小男孩很感激地看著桑梓,“謝謝阿姨,我找到媽媽了!”


    說著要走。


    桑梓有些擔心,“要不要阿姨陪你去啊?”


    小男孩眼睛出其不意地閃了閃,飛快地跑了。


    沒過再一會,電話竟然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桑梓沒仔細看,以為是小男孩的媽媽重新打回來的,趕緊接了。


    電話接通,過去卻是一片沉靜。


    桑梓出聲,“您好,請問……”


    她沒有繼續說話。


    就在那一瞬,她微微側過身仰頭的時候,看見了路的對麵,隔著茫茫的車流,有一個人手裏拿著手機就這麽靜靜看著她。


    竟然也有一年了。


    他看上去還是那樣清瘦修長,像一棵樹。


    挺拔健壯。


    重逢來的那樣出人意料又不經意,她像是忽然之間迎接了一場海嘯般的措手不及。


    “舍得回來了?”他淡淡問,像風拂過臉頰。


    薄南生隔著車流仔細地打量她,生怕隨便一個小細節,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桑梓低著頭,而後,仿佛回到一年前那個下雨的季節,他和她重逢,她也是這樣說的,“好久不見。”


    “沒有好久,我剛剛見過你。”


    桑梓略有驚詫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在照片上。”他低低笑了,聲音悅耳。


    “嗯。”她心上蕩起一層漣漪,而後更快地湮滅,“我剛剛見過朔風。”


    靜了靜。


    他是兩個人無法觸及的話題。


    “他過得很好,還有兩年零八個月就可以出獄。”她補充說。


    他點點頭,“嗯。”


    “薄先生。”她平靜地叫他。


    他似乎對這個稱呼已經習以為常,“嗯。”


    “以後我們,還是當做不認識吧。”她內心對自己很服氣,說這話的時候她是很平靜的。


    平靜得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我演技不太好。”


    若不是二人之間有這麽多過不去的砍,桑梓此刻一定會笑。


    清冷如陸之南,竟然也會說這樣的冷笑話。


    “沒關係,我馬上又要回去了。你不用演了。”桑梓本打算不趕著回去的,隻是見到薄南生讓她的心有了一絲慌張。


    早點離開,才能更好地迎接以後。


    “這樣啊。”他似乎很遺憾,“那就當是敘敘舊,一起吃個飯吧。正好幫你餞行。”


    桑梓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卻聽見他悅耳的聲音低低響起,“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多熟悉的話。


    桑梓愣神之間,他又飛快地說話,好像是要把桑梓的話堵回去一樣,“你一定不會過來,那我過去吧。”


    一眼之間,他已經飛快地穿過馬路,走到她的麵前。


    如一片巨大的陰影,一瞬之間,遮罩了陽光。


    他的肩胛上乘著光,眼睛裏模糊晶亮,分不清他整個人是什麽心情。


    “也該為國家省點電費。”他說著,把電話掛了,“想吃點什麽?”


    桑梓往後退了一步,“我趕飛機,沒時間吃飯。”


    他很是熱情,“那我送你去機場,這裏不好打車。”


    桑梓撇開眼,心跳不變地扯謊,“我已經有約了。薄先生應該很忙吧,還是先忙去吧。”


    “有約了?那也沒關係,三個人一起也不錯。”


    桑梓瞪大了眼看著他。


    好像見到一個怪物似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怎麽,和你約的那個人可能叫做沒有人?”他笑而調侃,也不在意她剛剛的小謊。


    桑梓臉色僵了僵,低下頭,“薄先生這是幹什麽。”


    “沒怎麽。”他說,“以我們的交情,我可不敢相信你是不想和我吃飯。”


    話說到這個地步,桑梓揚起笑意,仿佛冰釋前嫌,“好呀,那走吧。”


    ……


    薄南生帶桑梓去的是忠孝東路。


    很久之前,他就想帶她來的,可惜,那時候因為孩子的線索,桑梓半路走了,沒來成這裏吃飯。


    點了麻辣燙,桑梓好笑,“怎麽來這裏?”


    他漫不經心看她一眼,“你自己知道。”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忠孝東路上的東西,她怎麽會不熟;這家麻辣燙的店,她怎麽會不熟。


    都是她來過千百遍的地方。


    她繞開話題,“那個孩子,是你指使的對不對?”


    “要你的電話可不容易。”他淡淡說。


    換了地方換個手機換個手機號也是常事,她低頭默認,迎著滿滿的熱氣吹了吹,“挺香,味道應該不錯。”


    “餓就吃吧。”


    她點頭。


    就當是作別吧,當年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好好和他告別,現在來告別,也算來得及。


    她這樣想。


    麻辣燙店裏喧嘩,什麽樣的都有,偏生就數這桌最安靜。


    兩人吃的不多,很快就吃完了。


    結賬的時候拿老板娘拉住了桑梓,“呦,這不是當初那個天天走忠孝東路的小姑娘嘛?”


    桑梓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娘,你還記得我啊。”


    “哪裏能記不住,你這丫頭,”大娘掃了眼薄南生,“還在一起呢,孩子也大了吧。”


    桑梓想解釋什麽,薄南生淺笑著,“大娘記性真好。”


    那大娘被表揚,眼中掩不住的得意,說得倒還是謙虛,“哪裏,老了老了!”


    薄南生溫和地笑了笑,拉過桑梓的手往外走。


    桑梓嫌棄他,“你亂說什麽!”


    “我可沒亂說,是大娘說的。”他一臉認真,拉開車門,推她進去,“不是要去機場?”


    “不用你了,這裏好打車,我還要回酒店取行李。”她僵著身子不動,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過於親密了。


    他這回倒不說什麽了,點點頭。


    “好吧。”


    桑梓心裏鬆了口氣,覺得逃過一劫。


    薄南生看她眼底一陣輕鬆,“既然要走,就抱一個吧。”他眼睛閃了閃,“說不定以後都見不到了。”


    桑梓一怔,他已經湊上身來,將桑梓整個人擁住了。


    *


    蘭博車裏,薄南生撚了煙,接起電話。


    “薄總。”


    “嗯。”


    “桑小姐沒有今天的航班。”方慕白心驚膽戰道,而後又說,“薄金昇也在找桑小姐的航班消息。”


    薄南生開了車窗,看了眼桑梓剛下了出租走進的酒店,“行。”說著就掛了電話。


    過了約摸三十來分鍾,他看見桑梓拉著行李箱徐徐出來了。


    她果真當他是洪水猛獸,隨便見一麵,也能讓她防備到這個地步。


    寧可這麽快直接走,直接去機場。


    他眯著眸,看著她打了車。


    他在原地看著那輛出租車慢慢往他視線盡頭遠去。


    不是在擁抱那一刻告訴自己放棄嗎?


    不是想就這麽放過彼此嗎?


    為什麽他還是那麽不甘心。


    是啊,為什麽他就要放棄。


    他好似是想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踩下了油門,飛快地跟了上去。


    萬裏從君,相期始終。


    這一次,換他來了。


    *


    桑梓回到從海市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


    打車回公寓已經十二點,她屏息不想吵醒沈坤和毅毅,動作盡量最輕。


    到房間的時候,她開始靜靜收拾行李,也許是見到了薄南生的緣故,她整個人都無法平靜,甚至絲毫沒有困意。


    收拾的時候,她因為心裏煩,就開始打掃起房間來,把裏麵的東西重新規整了一遍。


    她翻書桌裏麵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一個日記本。


    日記本很舊,而且很小,約莫是從前她還沒搬過來這個房間還是儲物間的時候留著的。


    她本打算明天還給沈坤,可是看到幾個熟悉的字眼又拿回到了眼前。


    是紫娟姐姐的日記本……


    紫娟姐姐的字跡有些幼稚。


    本子裏都已經有不少被蟲子咬過的痕跡,她心裏一澀,翻開本子開始看。


    日記本裏都是些尋常的事情,提及最多的,就是坤哥。


    沈坤今天這,昨天那,她都記得格外清楚。


    翻著翻著,桑梓眼眶就濡濕了。


    直到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


    看到最後的時候,桑梓發現她許久不曾哭的眼睛裏蓄滿了水光。


    眼睛很重,有液體不斷往外冒。


    沈坤敲了敲門,睡眼裏依舊一片星光,“怎麽大晚上就回來了?”


    “紫娟姐姐日記裏寫的都是真的嗎?”她拿起日記本裏那一頁,問。


    沈坤撇開眼,想收過那個本子。


    “是真的對不對。那時候你還告訴我,放走我沒關係,他們不會發現是你幫我逃走的……都是騙人的對不對……”


    “你那時候把我帶我從田裏逃走的時候他們知道對不對……”


    “他們把你吊著打了三天三夜……”


    “坤哥……我對不起你坤哥……”


    沈坤走過去,“別哭了啊小梓。”


    “對不起坤哥,我太自私了,我隻想著我不想在那裏待下去,卻沒想過你為了我做了那麽多……幸好有紫娟姐姐照顧你,不然我真的……”


    沈坤抱住了桑梓,“都過去了。小梓,都過去了。”


    懷裏的人一顫一顫,也許覺得是一個好機會,他順其自然地說,“餘生的路,你願意陪我一起嗎?”


    靜了靜。


    連啜泣聲都停止了。


    桑梓聽見沈坤強勁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


    “我坐過牢,未婚生過孩子,孩子弄丟了,我還有一個殺人未遂坐牢的弟弟……”


    “小梓!”沈坤一聲呼喚,將懷裏的人抱的越發得緊。


    “我這樣,你也願意娶我嗎?”


    “當然願意。你十六歲的時候出現的時候,我就想娶你。”


    話題有點苦澀。


    但是桑梓心裏很甜。


    “苦了十來年,像過完了這輩子一樣。幸好還有餘生這一說。”她笑著抹了淚,“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


    她好像真的對未來有巨大的幻想一樣,細細地說著,“我們一家人,我,你,還有毅毅。我們周末的時候可以一起出去玩。我們有空就去看看紫娟姐姐。”


    停了停,她問,“紫娟姐姐的墓在哪裏?”


    “魂回故裏,我幫她把墳遷回去了。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她。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沈坤幽幽地說。


    “嗯。”她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他的掌心,掌心上的手紋恨深了,她有些心疼,“以後我們還要一起做好多事情,一起去見見我弟弟。”她說話越發得緩慢,絮絮叨叨的,“他啊,長得特別好看,小時候媽媽把他帶回家的時候,他站在櫻花樹下,簡直像天上下來的天使。”


    “他特別聰明,什麽東西都一看就會,馬上能記住。”


    也許是今天剛剛見過薄南生,往事潮湧,她想不斷說話,讓自己忘記這個男人,隻單單去記住眼前的幸福。


    “餘生那麽長,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一個人太累了,我們一起走。”


    她已經27歲了。


    她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一場王子和灰姑娘的美夢。


    她隻想,做一個自珍自愛的女子,也清淡也歡顏地走餘生。


    ……


    自從二人決定結婚之後,相處得越發自然,雖然偶爾沈坤想親桑梓的唇的時候,桑梓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會去躲。


    但是二人就像存了有心的默契一般,相敬如賓地過日子。


    *


    方慕白發現最近薄總特別頹廢。


    其實也就是那次從從海市回來,也不知道是看到什麽還是發生了什麽,薄總整個人就像淹了的茄子,整日頹靡。


    辦公室總是一股濃厚的煙味,怎麽都散不去。


    “薄總?”


    薄南生撚了煙,隔著層層煙霧,“怎麽了?”


    “桑小姐……”


    他死死地看了眼桑梓的婚姻狀況一欄未婚,逼著自己相信一樣,問,“繼續說。”


    “桑小姐剛剛出門和那個男人去民政局了。”


    自從那次跟著她到了從海市,剛開始他還不敢相信桑梓和人同居,可是等在外麵的每一天他都看見桑梓和那男人同進同出……


    他飛快地找了一係列沈坤的資料去看,那孩子是他和前妻的,和桑梓沒關係。


    沈坤和桑梓,還沒結婚。


    他本來一擁而上,想要追回桑梓的勇氣還是被打回了原形。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挽回,或者說,該如何去拆散沈坤和她。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資格。


    然後聽見民政局三個字的時候,他像是裝了彈簧,猛地從位置上彈起來,撈過外套往外走去。


    ……


    從海市民政局。


    一邊的姐姐剛剛幫兩人講解了流程,而後就讓人開始填表。


    桑梓填的格外認真,因而速度都慢了不少。


    反觀邊上的沈坤,倒是忙不迭都填完了。


    他看了外麵的天氣,“這天說變就變,剛來的時候還晴空萬裏,等會估計是要下雨了。”


    桑梓抬頭往外看了看,果然風已經開始呼嘯,流竄在枝葉中了。


    “我也快填完了,馬上回去了,不耽誤事的。”她說著,加快了速度。


    隻是倏然——


    桑梓聽見民政局外有激烈的刹車聲,應該是開得極快的車急性刹車才會發生如此劇烈的摩擦。


    她筆頓了頓,心裏有一片陰雲掃過。


    隻是最後的名字還沒簽好,忽然她的筆就被人給奪走了。


    桑梓猛地一抬頭,怔怔地看著薄南生。


    男人臉上盡是疲倦和嘲諷,眼睛底下青灰一片正在無聲地訴說他應該是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看著這樣的薄南生,桑梓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她自己,怯怯的,慌張的,“南生,你怎麽來了?”


    她那樣子好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要結婚了?”他眉目輕佻地問。


    ——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他重逢她的時候,他也曾這樣問她,要結婚了。


    是啊,每次都這樣,這個女人,可以隨時隨地地做好拋棄他的準備。


    可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心,偏偏就是覺得——


    這個世界,她除了嫁給他,就沒有更好的歸宿了。


    那時候,那時候他們也想辦結婚證,她每次都以年紀還沒22就推脫了。


    後來等到她年紀22了,她早就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桑梓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對啊。遲早都要結婚……”


    薄南生將那支筆狠厲一摔,拉過桑梓的手臂,狠狠拽過將她往外拖。


    桑梓不肯動,想從他的手裏抽出來。


    沈坤見狀,也走上前去幫忙。


    “薄檢察官,請您不要太過分!”沈坤低聲有力說到。


    薄南生對沈坤一眼也不多瞧,他隻是看著桑梓,而後湊到桑梓的耳邊,


    “你知道一個從山區來的男人是怎麽發家致富的嗎?”他表情凝重不似說笑,更談不上威脅的口氣。


    桑梓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候,他為左旭的那個案子主持公道,像個從天而降的公平之神,把正義和公正帶給這個世界。


    “走私外貿。”他輕輕一笑。


    “你不跟我走可以,等會兒他馬上會跟警察走。”他查遍了沈坤所有的資料,要隨便抓一點把柄真是輕而易舉。


    他再也不是檢察官,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公平和正義去直接地舍棄什麽,背負什麽。


    “跟我走,還是不跟?”


    他低低地問。


    “夠了!!!”她低叫出聲。


    她猛地後退一步,而後看著民政局門外,忽然瓢潑而至的大雨,才深深覺得,這並不是個結婚的好日子。


    ---題外話---下章放簡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奈何情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久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久等並收藏奈何情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