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07年。


    那時候奧運會還被舉辦,汶川地震的災難也還未發生,那時候還是成千的梨花、滿樹的油桐花,還有藍的像剛洗過的牛仔褲的天。


    曆經了父母雙亡,被人販子拐賣山區,她徒步走了三天三夜,才爬上了高速公路,搭上了一輛車。


    那時的桑梓,衣衫襤褸,膝蓋上全是泥,眼睛裏卻都是光芒。


    為這乘風的自由,為這未來的重生償。


    深夜的高速公路,幾乎沒有車影。


    也許是上天在天上眼一眨,頭一點,將她倉皇的命運全改變攖。


    夜色裏忽然出來一輛車,打著遠光燈,像這個黑色的夜裏閉著眼的夢。


    桑梓顧不得一身的狼狽,拚勁最後一點力氣,橫穿高速追了過去。


    車停了。


    她眼睛裏星星點點的,全是夜晚的星火,在五月的天裏盛開,仿佛夢想過後的浮華褪盡——


    就是這樣的眼神,迎接著那車窗一點點往下降落。


    古有潘安,今有南生。


    南方出生的男人,又是錦衣玉食,養得一身矜貴清冽。


    他像一個來自上帝的貢品,她瞬間忘記了自己是想向他求救的。


    才18歲的女孩,就算連灰姑娘都算不上,但多多少少會有天方夜譚的幻想,那眼底毫不掩飾的驚豔讓男人擰了眉。


    她才知道,原來有的人,連眉目輕輕索動都能引得世間百花自行慚愧。


    “你還好嗎?”他剛剛從另一座城市連夜開高速回來,眼裏還有淡淡的血絲,示意著他的疲倦。


    他看得出她似乎是在求救,她嘴唇上起著很幹的皮,整張臉有些髒,衣服更不必說。


    狼狽的少女,眼底卷過一絲妄自菲薄,“先生,能不能帶我出高速路口,我……”


    沒等她花腦筋想措辭如何講述她不堪的經曆,男人已經麵朝前方,“快些上車吧,晚上的高速,雖然沒車,但是一不小心會有事故。”


    女孩本要上車,最後怯怯地將那雙滿是泥的鞋脫了,又匆匆撣了撣身上的風塵,才小心翼翼地上了車。


    男人見了,心裏流過一絲異樣,有莫名的感覺衝入頭腦。


    車上二人再無話。


    後來剛下高速,她感覺地方離自己的家的位置有些近,就喊著下車。他也沒多說什麽,放她下了車。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開的越來越遠,一直消失在她的視線盡頭。


    桑梓徒步走到昔日自己的家,舉家早已麵目全非,那些做了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卻還在逍遙法外。


    她握緊了拳頭,想起自己的唯一的親人,那個小小的男孩,如今也不知是何去處,心裏疼得發怵。


    *


    那一年,孤單的少女,在一個像黑染缸裏的社會裏尋求救贖。


    在派出所住過太多的夜,為了一張身份證跑過太多地方,白天打工,晚上還要溫習功課,自考大學。


    那樣的生活,就連她後來想起,都會心驚膽戰——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還能堅強地活下去,在身無分文,在無依無靠的時候。


    做最下層的活,賺最微薄的薪資。


    後來真的考上大學,她一邊瘋狂渴求看書,一邊又要不停地打工,她整個人天天時時刻刻都在缺睡。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遇到了薄南生。


    她也是後來才知,他那時候是來見一個舊友,為還一個人情,所以才做了特邀嘉賓,給了一場演講。


    她自以為她集中精力的能力極強,聽那場演講的時候,她竟恍惚所覺,原來真正全神貫注可以達到這樣的地步。


    就像整一個大禮堂隻剩下他和她。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雕刻藝術品一般,一點一點鋒利地鎖進她的記憶,她的腦海裏。


    對周遭一切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隻剩下她和他了。


    *


    再後來的事情,是那樣的順其自然。


    她跟蹤他。


    竭盡所能地跟蹤。


    那條他工作的忠孝東路,她走過不知道多少遍。


    直到那一次她生病沒有去,後來翌日去得及早來回走了九遍才等到他姍姍來遲地下班,結果被他堵住在牆角,問,“你昨天怎麽沒來?”


    這世間最大的喜悅是什麽,就是你愛的那個人,也剛好在關注你。


    她陡然欣喜,卻被更多的忐忑,自卑,太多的情緒一擁而上,她猛地抬頭的瞬間,掉了發帶,掉了魂魄。


    像遇到了忠誠的教主,她雙手捧著一顆心髒,虔誠地奉獻自己的所有。


    該有多幸運啊,能遇到那個能牽動靈魂的人。


    她害怕了,害怕她的癡心妄想被他笑,害怕他隻是一時的好玩,恐懼讓她飛快地轉身,拔步跑走了。


    桑梓沒想到薄南生回追出來。


    薄南生清淡疏鬆的眉眼在一片夕陽的光輝裏熠熠生輝,細看上去還有一些焦急,“嘿!”


    拉住了她的胳膊。


    桑梓回頭,他輕笑,“你的發帶掉了。”意有所指地看著她一頭散發。


    18歲的少女,多容易嬌羞的年紀。


    桑梓低著頭,嗡嗡出聲,“謝謝。”


    “你叫什麽?”手還停在她的手腕,他清冽地問。


    “桑梓,桑樹的桑,木字旁辛苦的辛的那個梓。”她像是在和老師做問答,低著頭,膽戰心驚。


    見她不問,他主動說,“我叫南生,南方的南,生命的生。”


    也隻有他知道,當時是出於什麽目的,才會把他的姓氏去掉。


    那時他們都對彼此存在的家仇舊恨一無所知,他所想的,隻是想她叫他名字的時候,親昵一點。


    ——也許是少女本身的矛盾,又是矜持又是熱情讓他產生好奇;也或者是他似乎在哪兒見過她,然而他忘記了,但那份熟悉感讓他不自主想靠近她。


    他心裏貪婪,想和她關係更親昵一點。


    那時候她莞爾,低著頭,“嗯。”


    “明天還來嗎?”


    “嗯。”幾不可聞。


    不管他和她之間,地位多麽懸殊,差距宛若長河和落日的落差,她還是多麽想要——


    想把自己獻給他,虔誠地,毫無保留地,讚頌著,歌唱著,獻祭給他。


    哪怕,她早就忘記,她曾經坐上他的車,才走向現在的未來。


    ……


    他們的關係裏,他明麵看上去永遠是被動的,什麽都是她先,然後他才去做些什麽。


    就好比如她天天來等他,偶有一次,他要走了。


    她硬是拖到天黑才肯走,心有不甘說,“這麽晚,公車都沒了。”


    說得極為在理。


    他神色淺淺,“嗯。”


    於是她隻好說,“晚上一個女孩子回家,多危險。”


    他說,“以後還是早點回去。下次我會注意不耽誤你這麽久。”


    桑梓怒,隻好說出目的,“今天都這麽晚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聽到自己想聽的話,點頭,“嗯。”


    音色分外悅耳。


    其實那一天,他也的確不放心她回去,但是他不說,她就喜歡他這種求著他,撒嬌的樣子。


    明明是害羞不肯撒嬌的人,被他逼著撒嬌,那樣子真的很好玩。


    *


    第二天,薄南生下班比往常早,幾乎是她到的時候,他就到了。


    桑梓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詞來形容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她忐忑地問,“我這樣,會不會打擾你?”


    他眉目如畫,淡淡說,“嗯,的確有一點。”


    ——每次快到下班,他都無法集中精力,一門心思想著有人在等他。


    每一個人生都是不同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個人,可以一直等,一直等你。


    剛開始注意到這個等她的姑娘,他也隻是以為是一般的愛做公主夢的女孩,可是她的等待幾乎出乎他的意料,她從不打擾,從不主動。


    就隻是看他幾眼,看他下班,然後她就滿足地走開。


    純粹到底的那種愛慕,他慢慢開始享受這種感覺。


    她像一朵夢中睡蓮,靜靜的,美美的,一直在原地等他……


    桑梓聞言,很是惶恐,他這個意思是不是其實她打擾到他了?


    他輕輕笑了,知道嚇到她了,說,“走吧,去吃飯。”


    “吃飯?”她理所當然地想拒絕,“不不,我不去了。”


    他以為是剛剛自己的話打擊到她了,輕輕挑眉,“沒有打擾到我,走吧,去吃飯。”


    她抬頭,眼神真摯,“你要去哪裏吃飯?”


    他還沒主意,“不知道。”


    她眉目裏有很多情感,最多的是,膽怯。


    “南生?”


    感覺她有異樣,他測過身,溫和的眉目斂一絲疑惑。


    桑梓抬頭看他,“南生,我喜歡你。”她說完,一股難堪和害怕湧上心頭。


    她那樣的膽小的人,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這樣輕易地和人告了白,“我隻是想多看你幾眼,後來那天你和我說話,我很……開心。我就想,要是能和你多說幾句話多好。”她眼神真摯,一直灼灼地看著他,“但是,我有件事,一定要說……”


    靜了靜,他探究的目光讓她幾乎不敢說下去。


    說下去,以後他們之間,她可能再也厚不起麵子來找他了。


    “我很窮,我爸爸媽媽出車禍過世了,我被人販子賣到過山區,呆了兩年才逃出來的。我還有一個不知所蹤的弟弟。我做過清潔工,做過洗盤子的,做過很多很下層的活,看見很多社會很底層的事情……”


    她以為她已經完全接受自己的過去,那樣不堪的,蒼白的過往,可是在喜歡的人麵前攤開來說還是需要更大的勇氣。


    她說著說著,聲音就啞了。


    “桑梓……”


    她卻飛快地打斷了他,“我全身上下永遠都隻有吃食堂飯菜的錢,一葷一素。”


    他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是想攀上你才喜歡你的。”她索性豁出去了,什麽也不再計較一股腦兒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口,哪怕丟了邏輯,該說的她都已經說出口。


    她難堪得快要哭了。


    是啊,誰願意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丟了麵子,可是她還是選擇了坦白——


    然而她的哭聲卻被他堵進了懷裏。


    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抱,連牽手都不曾有過,隻是一起走過路,他送過她回宿舍過而已,如今,他第一次主動,抱了她。


    “小梓,以後我來照顧你。”


    ——就因為薄南生一句話,她的生活像是一瞬之間,從滔滔的江心,被帶到了楊柳依依的河岸之濱,整個世界都綻放出絢爛的煙火,倏然全部都被點亮。


    她也終於成為,被人嗬護在手心的女孩。


    那是他們確定下關係,距離薄南生給桑梓送發帶那天,不過一個月。


    *


    後來,終於有一天,那天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時候,被勒麗莎撞上薄南生送她回來。


    等她和薄南生告別,才開宿舍門,就被好事的室友堵在了牆角。


    她有三個室友,有個是河南的姑娘,性子很好,人比較溫和,很容易相信人;還有一個叫做勒麗莎,是個挺有錢的姑娘,對桑梓總是戴有色眼鏡;還有個室友是個頂虛榮的姑娘,沒事的時候就愛吹。


    因為被男生送回來,一寢室的人都圍了上來,“小梓,剛剛那個送你回來的人是誰啊?”


    桑梓低頭,想措辭,因為他們之間,還是她單相思,沒有確定關係,而且她也不敢去打破好不容易有的那一點交集。


    何況,她實在不知道她這樣身世不堪的人配不配得上她。


    勒麗莎站在最前麵,“桑梓,沒看出來啊,整天裝得一苦逼白蓮花的形象,晚上還去勾搭男人。”


    那個男人不就是薄叔叔家的長子嗎,她偶有一次去薄家參加宴會,就見過他一回。


    英俊如古希臘神佛,完美得不像一個人間人。


    “你怎麽認識南哥的?”


    桑梓愣了半天,才道,“就這樣認識的。”


    “嗬嗬,遠州市首富的兒子也是你隨隨便便就能認識的?桑梓你當我傻?”


    她說話帶刺,很不好聽,但是桑梓沒有在意,因為她被她剛剛那句話震驚了。


    遠州市首富的兒子。


    不不不,南生姓南,怎麽可能是薄家的兒子,她理直氣壯,“你搞錯了,我男朋友姓南!”


    勒麗莎輕嘲,“哈哈,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說男朋友,你這虛榮心夠膨脹的呀!”


    桑梓不想理她了,側過身,放下書包打算溫習功課。


    獎學金也是一筆錢。


    勒麗莎想起什麽,“姓南該不是名生吧,南方的南,生命的生。”


    桑梓的心不斷往下沉。


    她飛快地抄起手機給薄南生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通了,那一頭有輕輕的笑意,“這麽想我,這麽快就打電話過來?”


    “南生……”她有些口幹舌燥,“南生,你是不是姓薄?”


    一句話,手機兩端都靜了靜。


    薄南生原本還很慶幸,他沒有把自己姓薄告訴桑梓,害怕顯赫的家室給桑梓帶去太多的壓力。


    這麽快就被她知道,他內心竟然有一絲心慌。


    他輕輕應了,“嗯。”


    她不敢再往下打探了,她換做皮皮的口氣,說,“沒什麽,今天有人說你名字是薄南生,所以我問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騙我的。”


    他的確是故意說成那樣的,隻是想讓她叫得親昵點。


    於是他淡淡說,“不管我是誰,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桑梓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張皇失措地點頭,“恩。你路上小心。”


    ……


    ---題外話---上一章被退了嗚嗚~~~~(&gt_<)~~~~


    很汙嘛?我連脖子以下都沒寫~~


    “強占”這章改名為“滄海桑田,迎一場春海潮生、花開並蒂”,春海潮生,花開並蒂,大家get裏麵的意思了嗎~


    ‘舊事’這大章會把很多才出場幾麵的人物解釋清楚~~


    把過去那些事整理出來,然後馬上要進入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轉折~~


    您正在閱讀本章節的第 4段,請繼續往下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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