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第二天就會上來一群人和自己套近乎,宋臻早早就睡下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都還沒有亮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外麵有人在叫了。


    小心翼翼的,帶著試探意味的,幽幽的,幾乎讓人想起半夜不敢看的故事的聲音。


    “宋公子?……宋公子?”


    這聲音不大,細如蚊訥,擾得人睡不舒服。宋臻翻了個身,再好的性子在這種時候都會變得暴躁起來,恨不得大聲吼一句:“鬧個鬼啊!”就是按照他昨天睡覺的時間而言,現在也決計不是起床的時候,現在連雞叫都沒有呢!


    “宋公子?……宋五步?”那聲音還不停。


    半夢半醒,宋臻肝火有點旺,搞什麽,這是要玩周扒皮的半夜雞叫,把他半夜就叫起來嗎?這些人到底腦子是怎麽長的,想要和自己打好關係,一窩蜂衝過來他能理解,這麽早的時候叫什麽叫,叫什麽叫!


    然而宋臻從來不是那種會大聲吼斥責對方的人,即使是半夢半醒,他也記得自己需要保持儀態,不能讓旁人覺得他飛揚跋扈。所以他隻是翻了個身,把被子往上一拉,蓋住耳朵了事。不管怎麽樣,盡量遮蔽那不斷叫著他的聲音吧,別搭理對方就是了。


    可是那叫著宋臻的聲音並不放棄,還在呼喚:“宋公子……宋臻?宋臻?”


    宋臻捂著耳朵,又翻了個身。


    “吵你娘親!大早上的嚷嚷什麽!給老娘滾!”一聲怒喝,趙紅妝的聲音伴隨著乓的丟出什麽東西的聲音一同響起。


    一聲悶響,砸到了什麽。


    然後那叫聲就這麽停息了。


    滿懷著對趙紅妝瘦弱的身體能吼出如此豪邁的嗓音的敬佩,滿懷著對平時溫柔的趙紅妝竟然也有如此一麵的驚詫,滿懷著對趙紅妝直接解決了問題的感激,宋臻重新沉入了睡眠。


    然後在雞叫三遍之後精神奕奕地起床。


    不習慣讓趙紅妝來伺候洗漱,所以宋臻起來之後整理衣衫,梳理頭發耗費的時間往往比較漫長。等到他打理好一切,走出房間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擺好了才做好的早餐,趙紅妝把一點泡菜端了上來,顧衡恩坐在桌邊,正等著他。


    露出帶著點歉意的笑容,宋臻問顧衡恩,“今天早上沒有被吵著吧?”


    顧衡恩看起來十分茫然,他搖了搖頭說:“怎麽了?我這一覺睡得挺好的。”


    趙紅妝瞥了顧衡恩一眼,勾了勾嘴角。


    習武之人皮糙肉厚所以對那擾人清夢的叫聲毫無感覺?不然反倒是離得遠一點的趙紅妝吼了一聲?宋臻也沒多想,隻是覺得,既然顧衡恩要走習武的道路,這警覺性未免也太差了一點不是?


    “先吃早飯吧。”作為一家之主,宋臻當仁不讓地先動了一筷子,早點吃,吃飽一點,今天的節奏很明顯就是他沒辦法好好吃飯,所以這一頓一定要好好填飽肚子,要頂後麵的幾頓呢!


    緊趕慢趕剛剛吃完早飯,就聽得房子外有人的聲音。


    “宋公子可是住在這裏?”


    想要套近乎的人,來了。


    宋臻抓起昨天就準備好的銀錢,放在袖子裏,匆匆擦了擦嘴,然後站起來,“紅妝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妥?”


    趙紅妝上下打量著宋臻,點了點頭,“公子英姿勃發,沒什麽不妥。”溫柔如水,半點不像是怒吼出“給老娘滾”的那個人。


    宋臻當下就交代顧衡恩說:“你要是沒事兒幹就自己出去逛,不過我勸你還是先想清楚自己以後要做點什麽再說。畢竟也是個男子漢了,要有自己的想法,別自暴自棄隨波逐流的。”交代完,轉身就準備出門了,“我晚上回來,紅妝給我留點飯菜,今天估摸在外麵沒辦法吃。”


    “哎!”趙紅妝答應下來,目送宋臻出了門。


    這個時候,宋臻家外邊兒已經站著好幾位書生了。宋臻看著,有昨天的時候在考場裏見了的,還多半都是哪些沉著冷靜,當是有自信能考上童生的。而那些眼生的,想也知道是認為宋臻夠了資格和他們結識的,已經過了縣試的前輩們吧。


    九成九是沒有那個缺德到雞都沒有叫就跑出來擾人清夢的沒腦子的家夥。


    所以宋臻臉上掛上溫和的笑意,迎上去,“不知諸位兄台來尋在下,有失遠迎,當真是罪過。”


    “宋公子有禮了!”


    “宋公子不必如此客氣!”


    七嘴八舌,爭先恐後,所有人都是有禮有節的熱情模樣,半點讓人不覺得這是為了縣官對宋臻的欣賞,為了宋臻念誦的一首足可傳世的詩而在拉攏人情。讀書人,臉麵還是極為重要的。


    “這位是張公子、這位是黃公子,兩位公子都是去年考過府試的童生,如今,隻要過了院試便是秀才功名了!”


    “陳公子和劉公子昨日同宋公子一同考試,怕是不久之後幾位公子便都金榜題名了!”


    互相拉拉扯扯介紹一番之後,才結識的幾位公子就結伴去茶樓了。說是要談談詩詞歌賦,和宋公子好生討教一番。宋臻也欣然應下,和其他幾位公子一同離去。


    呆在屋子裏,卻把外麵的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的顧衡恩,有些迷茫。


    他認識的宋臻,有孩童時一同玩耍的久遠記憶。有山村中對諸多事物束手無策,需要他幫助的形象。有絞盡腦汁給小孩啟蒙,卻怎麽都教不通的樣子。但如今,這個被諸多書生簇擁,剛考過了縣試,前程一片光明的宋臻,他卻感到陌生。昨天和今天,宋臻都告訴他要好好想想今後做點什麽事情,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都像是足夠被依賴的人,而非顧衡恩之前一直莫名以為被他所幫助的人……


    這不由讓他心下失落,甚至恐慌。


    被兄嫂趕出來,顧衡恩本來想著是浪跡天涯,也沒什麽好牽掛的。偏生被宋臻給收留了,他很感激,也不過是覺得以他和宋臻的關係,收留他一二也沒什麽好說的。可是當宋臻不是那個和他差不離的兒時玩伴,不是被他幫助良多的人,而是根本就不需要他,甚至是以像是長輩一樣的態度麵對他的時候,顧衡恩覺得心裏難過。


    他不願意這樣,至少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刻呆在家裏,連自己的出路都不知道。卻看著宋臻選擇了方向之後,就這麽遠離所有的過去。


    所以就像宋臻說的那樣,他也必須做決定了,今後要成為如何的一個人……?


    至少,不想被宋臻拋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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