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船來的知府大人,眼見便是個儀表堂堂的偉男子。果然也是科舉場上走出來的,如何也差不到哪裏去。


    卻見知府走下船來,態度倒溫和,開口便是:“勞煩二位大人久等了,請勿怪罪。”


    “不麻煩,哪裏麻煩了?”


    “稍後片刻本是我等福分,怎麽會怪罪大人呢?”


    兩位縣令立刻客套道,臉上都帶笑,滿滿全是熱情,後麵跟著的一群書生雖然因為不是官員,並不能參與第一輪寒暄,卻也都個個擺出笑容,一副愉快欣喜的模樣。


    然後知府看向了兩位縣令身後賠笑的書生們,表情倒是十分親切,他轉了轉眼珠,就看見了緊跟在瓊縣縣令身後的雲孫,以一種熟稔的態度開口說:“我就知道,如今日這樣的風雅之事,雲孫是一定會到場的。如何?今年鄉試可有把握?”


    宋臻心裏一個咯噔。


    他今天站在這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通過直接和知府見麵的機會,給對方留下相對深刻的印象,為自己之後的府試造勢。而另一方麵,做出優秀的文章,自然也是能夠在文人之路上為宋臻揚名的。然而,這一切的安排都有一個他是最出彩的那個人的前提。


    按理說宋臻應該是對這個前提有信心的,畢竟他根本就是在作弊,用傳承多年的文化精髓來和其他人做比試。但事實是他並沒有這麽強的信心,不管人家的原作如何,如今宋臻的水準可遠遠不及當時的原作者,絞盡腦汁修改一番之後,文采自然降低了一個水準。而另一方麵,誰說有了一整個世界的優秀文化就能夠無差別碾壓其他人的?


    那些優秀的詩詞歌賦,也是人寫的。難道說在這個世界就沒有人能夠寫出新的同樣水準的詩詞歌賦嗎?


    宋臻雖然對自己華夏文明苗裔的身份頗有自得,卻不至於自大地認為玄朝就什麽都不如華夏,連聰明人都沒有了。


    現在的問題在於,看上去知府原本就還能是欣賞雲孫的樣子,想也明白雲孫當年也是知府手下考過府試的人。而好感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判斷,即使雲孫出手的詩詞比宋臻現在修改之後的稍差一點,也說不準知府會更加偏向對方?而要是雲孫真是個才華驚人的人才,真創作出了比宋臻準備的文章還好的,那就更不用說下文了。


    然而不管宋臻現在想什麽,他總要麵對現實,之前已經做了充分準備之後,也隻能看運氣了。


    和雲孫說了兩句之後,知府就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想來,你就是王大人屢屢談起,五步成詩的久縣縣案首,宋臻了?”


    “宋臻見過府尊大人!”聽不太出來知府話語裏是否有什麽深意,不過帶著笑意的話語,大概也是帶著善意的吧。宋臻深深一揖,恭恭敬敬。


    知府卻是欣賞地看著宋臻,“不必多禮,能五步成詩的人,不必說也是才華驚豔。你那春聯本府也曾見過,構思精巧兼有風雅之氣,倒也難得你年紀輕輕,卻如此俊秀。想必今後也當能為本府同僚了!”


    這話是貨真價實的盛讚了,直接說宋臻今後能夠成為知府的同僚,那鐵定也要是進士及第,在朝堂上混得不錯。知府這樣的態度讓宋臻瞬間心裏輕鬆了許多,輕巧地在話語裏捧著對方:“府尊大人謬讚了,宋臻不過一介書生,不敢妄言今後造福一方。哪裏如同大人,慈悲仁善,使民修生養息,百姓無不交口稱讚。”


    話是絞盡腦汁的好話,卻當下讓所有人都愣了愣。


    “慈悲?”知府重複了一遍宋臻話語裏的一個詞,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當然知道這應當是在誇自己,可是從前,他卻從來沒聽過這個詞。


    在場的人自然不會明白這純粹是宋臻說順嘴了而已,慈悲這個組合詞最開始是來源於佛教,所謂“慈能予樂,悲能拔苦”,放這裏其實宋臻就是想要表達一下知府大人愛民如子之類的。偏生一時間嘴快,沒曾想大家從未聽過這個詞。


    “慈,愛也。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與也。”雲孫略一思忖,緩緩開口道,“悲者,憫也。哀而憐之,故稱悲。慈悲,如父如母,待民如子,體恤厚待……宋公子可是此意?”


    宋臻當下頷首,就算雲孫的解釋又什麽偏差,但是反正現在他才是使用這個詞的第一個人,隻要能解釋過去就行了。


    隻是短短時間裏就能夠將一個詞語解構到如此程度,依舊讓宋臻感到佩服。這位雲孫雲公子,盛名之下果然有本事。但是同時,宋臻並不會以為這麽一個詞就能夠難倒兩位縣令和知府,這三位也是從科舉裏殺出來的前輩,隻不過知府主動解釋這個詞,就是在誇耀自己,不太合適。兩位縣令開口,則一像諷刺,一像維護,都不太好。雲孫卻是最佳人選。


    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宋臻十分鄭重地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然非人皆行不忍人之舉。府尊大人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


    即使是拍馬屁,也要拍到點子上。宋臻這一句就是在說知府因為對人民的體恤憐憫之心,從而實行了體恤憐憫的治理方式,又順帶誇了知府的治理手段優越等等,和先前那一句加起來,正是說到了知府的心坎上。加之說來道理自然,頗有文采,更讓人覺得十分愉快。


    如果說一開始知府不過是因為對一個看似頗有前途的文人後輩,起了點照顧欣賞的意思,宋臻這連續幾句下來,卻讓他周身舒暢,不由生出更大的好感,越看這宋臻,越覺得當真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隻是知府到底是知府,他並沒有立刻表現出自己的心情,隻是撫須點頭,轉開話題,抬頭去看這才修葺過的亭子。


    “說來,這河心亭本官也是好幾年未曾來過了。”


    久縣縣令當下接嘴:“大人公務繁忙,卻是無法,何況此前這亭子也荒廢已久,無甚景色好看。”


    瓊縣縣令也跟著說:“何況如今亭子修葺一新,到此遊覽,豈不是樂事?”


    知府聽著,點點頭,卻回憶起來:“當初我臥龍府內大旱,雖河道有水,可百姓挑水不易,以至稻田幹涸。若非請來了巫師,求得雨水,也不知……哎!為求雨,不得不將這亭子卸去頂蓋,推倒立柱,方才騰出地方擺下祭品,且有餘地讓巫師祝禱。當日沙洲之上光禿禿一片,沒曾想幾年之後,卻又是一副蓊蓊鬱鬱的模樣。”


    “大人德政,澤被鄉民,這沙洲雖曾為祈雨之事荒蕪,卻哪裏不會為大人一片慈悲之心所動,重現如今幽景呢?”久縣縣令隨口就將宋臻剛才說出的“慈悲”給用上了,馬屁拍得人肉麻。


    宋臻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沙洲上曾經徹底被抹平,這麽一看那些生長時間看上去不短的樹木,怕也是為了拍知府馬屁給移植過來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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