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此時已是傍晚,在沒有電燈的玄朝,清寒士子也隻能借月光照明,龍宮之中用著夜明珠生光。︾樂︾文︾小︾說|而如今天喜雨亭的聚會,十數支一看就知道並不便宜的牛油蠟燭充當了亭子裏照明的主力。


    不用說宋臻就明白,雖然說的是寫景,但今天的主題還有賞月。


    虧得他一直以來都充滿了危機感,總是小心翼翼攢著幾首詩詞隨時準備拿來用,如果不是必要的場合,也絕不會為了顯擺而丟出詩詞,在看見這明月的一刹那,宋臻就已經準備出了好幾首意境開闊的詩詞的腹稿。


    假模假樣的賞月賞景之後,就是今天核心的附庸風雅環節。按理說,詩詞當是現場作好,但是似乎有人早就想好了,做了準備,還沒等宋臻擺好姿勢開口,井瑉就一拍掌,說:“在下有了!”


    有了?誰的?宋臻腹誹,臉上依舊帶著笑意,望著井瑉,等著這位公子先出個風頭。


    隻見井瑉緩緩踱步,四步之後,沉吟片刻,開口念道:“海天東望夕茫茫,山勢川形闊複長。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白居易《江樓夕望招客》前兩聯)


    念罷,他環顧四周,臉上浮起笑意,眼角若有若無地掃過宋臻,最後看向了封晟。


    這是一首紮紮實實的好詩。


    宋臻立刻就確定,這家夥雖然種種讓人看不過去,但是的確是才華橫溢。雖然這首詩分明就不是當下寫出來,而是提前預備好的,但是更多的人,就算是提前預備,難道就能夠寫出這麽好的句子了嗎?


    唯一可惜的是,井公子和誰為難不好,非要和宋臻這個背靠了千年文化積澱的人硬碰硬。就算宋臻記憶力也就那麽一回事,想的起來的詩詞大部分來自於語文課本,但是想想看,能夠從流傳下來的諸多作品中被選入教育一個國家所有孩子的語文課本的詩詞,應該是怎樣一個檔次?


    現代人很少意識到這個問題,然而,這正是現代教育的可怕之處。


    井公子,果然橫豎都是二啊……宋臻這麽想。


    與井瑉對視了兩眼,封晟卻並不像宋臻那麽樂觀。這個井瑉,雖然還不是時候,但未來恐怕是會成為封二公子封旭的謀主的。就像是現在,雖然也很在意宋臻的才華,井瑉真正針對的還是他。


    大約,就是想要在天下文士中給他樹立一個不學無術的形象罷了。隻要封晟今天做不出超出他的詩詞,之後的事情就可想而知。


    關鍵在封晟身上,但井瑉還小心眼得很,宋臻別號“宋五步”,他就非要走四步來念一首詩。這個細節宋臻果然沒有注意,封神卻一清二楚。也難得如宋臻這樣聰慧的人,在這些事情上卻總是懵懵懂懂,從不在意。


    封晟和井瑉對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自知作不出更好的詩詞來,索性閉嘴。腦子裏轉動不休,多少帶著不願意就這麽輸給封旭的謀主的意思。


    然後就聽得宋臻清了清嗓子的聲音。


    不僅僅是不樂意被井瑉壓下去,對於宋臻來說,他還背負著連江龍王宸昱托他寫詩以鎮連江的責任。也是因為這樣,他並沒有挑挑揀揀,先用掉不是那麽驚豔的詩詞,反倒是直接甩出了一首絕代大作。


    不這樣,怎麽才能夠在喜雨亭內再立一碑?


    至於封晟和井瑉之間對視的意思,他根本就沒有很注意。


    清清嗓子,表明自己要開始念誦詩詞後,宋臻就自顧自地往亭子外走過去了,一邊走,一邊開口。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有唐一代第一首大作!


    瞥了井瑉一眼,封晟唇角含笑,默默跟上了宋臻。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耳聽得這麽一句,原本還沉浸在自己詩作精妙文字中的井瑉,不由沉下臉,猶豫了一刹,還是也跟在了後麵。


    喜雨亭外,被移植過來的花木現在已經長得繁茂起來,正值春日,枝頭葉下,花蕾含羞,花開繾綣。宋臻看過幾株花,才吟誦出下一句來:“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聽到這一句,趙紅妝的臉上卻浮起點點笑意來,她想起了自己名字的來源。雖然那時是燭火,此刻是月光。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宋臻繼續前行,直到行到沙洲盡頭。連江江水就在腳邊輕輕漲落,柔軟的沙礫踩在腳下,猶如在夢中。沒有燈光的夜晚,總會讓人心更容易被觸動。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兩聯一拋出,緊跟著宋臻的好些人連呼吸都重了幾分,從景色聯想到世事,月與人的關係,端的是天然質樸,清新怡人,就憑這兩句,宋臻的這首詩便應當流傳玄朝,備受激賞了。


    憑借著“熟悉並背誦全文”,宋臻繼續著他今晚的大業,《春江花月夜》雖然是寫景,但終究並不是能夠全詩套用的作品,修改一二適應場景也是應有之義。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歎了一口氣,他不再抬頭望月,緩緩轉身重新朝向眾人,繼續吟誦:“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連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喜雨亭頭不勝愁……”


    又是幾句月光的詞句,宋臻隻是垂著臉低低念誦,卻又在下一刻抬眼,不經意地和封晟對視片刻,口中真切地念著一句:“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封晟怔愣。


    月光比喜雨亭裏的燭火暗淡,落在少年瑩白的麵孔上,更覺朦朧。


    願逐月華流照君?


    即使身為大公子,封晟也敢說整個封家,恐怕沒有這麽一個人,會逐月華,映照他。或者這半聯詩全然不是封晟會收到,會有人對他吟誦的句子。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然會感到些許茫然。


    竟然有人對他說這麽一句話,就算封晟明知這句話並非刻意,更甚至並不是對他所說,但是那片刻的對視和詩詞的幽雅讓他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覺得,心裏莫名有什麽在回響。


    宋臻已經重新緩步走回喜雨亭了,一首詩也不剩幾句能被他念誦。回過神的封晟隻是不解自己片刻的迷茫是怎麽回事,卻又壓下心思,去想等會兒如何應付井瑉必然會來的刁難。


    重新走進喜雨亭的那一刻,宋臻吐出了《春江花月夜》的最後一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技壓全場,已經無可否認。


    這一回來,宋臻才陡然發現,井瑉明明剛才跟了上來,這一會兒人卻不見了?


    他眨巴眨巴眼,覺得怎麽看井瑉也不太像是那種因為麵子過不去就會跑的人,卻沒看見後頭趙紅妝抬抬眉毛,頗有得意的神色。


    “井公子這是哪兒去了?”既然不知道,宋臻就問。


    旁邊跟著井瑉來的人,表情有些尷尬,隻是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人,人有三急……他去去就回,稍安勿躁。”


    “不是覺得贏不了就跑了吧。”人群中,有人冷不丁地這麽說了一句,立刻勾得一群人臉色變化。有人嗤笑,有人憤怒。


    宋臻搖了搖頭,“井公子一會兒便回來,倒是諸位,可有妙句,讓大家賞玩一番?”也許是因為臥龍府不算太大的緣故,此間的文人有時候就會像現在一樣,有點口無遮攔。但這樣也太容易得罪人了,何況是家世身份都不差的井瑉。他好歹是被看成是蜀地文人們現在的領頭羊,必須遮掩一二。


    但是,這個時候說什麽人有三急就跑了,難道說井瑉其實並不看重自己是不是做得出好詩?宋臻猜測著,不過他本來更多的想法還是為了鎮壓臥龍府的水汽,也沒太所謂。但是既然井瑉不是針對自己,那就隻能是打算和封晟懟了吧?


    想起了封晟作為潛龍的身份,宋臻覺得,他需要趁著這個機會先幫對方一把。


    做不到二十年前去杭州請一個人吃喝玩樂,現在抓緊時間和潛龍搞好關係,也是不錯的選擇。


    正巧剛才宋臻一席話,讓諸多士子都開始開口說起了自己的詩句,他回頭看了趙紅妝一眼,海棠花妖就了然地用了點障眼法,幫他遮掩一二。於是宋臻才壓低聲音,詢問旁邊的封晟:“封兄,可有好句了?”


    “句有,未必佳。”封晟這樣回答他。


    “封兄氣度非凡,想來所撰詞句也絕不是我們這樣的格局,怕是獨立於此,憑空就要生出些視萬戶侯為糞土,擊水中遊的豪情來了吧?”宋臻腦子很清醒,潤之先生的很多詞句,因為浩大的胸襟,反而並不是他能夠拿出來的,不過給一位潛龍,意義卻不一樣。這麽投資,對他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是,在替他捉刀?封晟反應過來宋臻的意思,立刻掃視人群一眼,確定沒人聽著這邊的話語,心中感慨。


    剛才已經有一首華彩詩作,難道宋臻還能再來一首不成!這才華,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


    年少而慧極……反倒讓人忍不住擔心他。何況宋臻生於淳樸之地,這心眼根本就是實的。將來要是沒有人護著,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麽境況。


    但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讓那井瑉的圖謀得逞。又一次,封晟壓下紛繁的念頭,決定依靠宋臻,先走出當前的困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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