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見祝平娘的聲音,徐長安和陸姑娘都是一愣。


    隻因此時走進來的女子與她們認知中的祝平娘差距太大。


    祝平娘的樣貌在花月樓雖然算不上是什麽花魁,可那媚色也染入了骨,眼神勾人。


    但是眼前這個女人呢?


    雖然樣貌和祝平娘相同,但是氣質……如同勾欄女子與洛水之神的差距。


    所以當看到進門女子後,陸姑娘呆呆的看著她。


    膚若凝脂,更勝雪梅。


    燈火輝映女子如透明般毫無瑕疵的麵上,些許微風自窗外湧進,撩動她的衣角,更顯一分驚心動魄之美。


    眸若星辰,清澈如水,清涼高潔。


    徐長安看到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盡管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他能將祝平娘一拳給“打死”了,但是瞧見陸姑娘抱著她在那兒嚎啕大哭,徐長安一時間也很不知所措。


    眼前這個,這個便是……前輩真實的模樣吧。


    祝桐君。


    倒是真的與先生畫中人一模一樣。


    所以說方才被自己一拳打吐血的然後就沒氣了的……是分身嗎?


    徐長安瞧瞧看了一眼陸姑娘,隻見她頂著梨花帶雨的麵龐抬起頭。


    抱著祝平娘的“屍身”,怔怔的看著新進來的這個祝平娘,目光都有些木然了。


    就在徐長安以為誤會終於解除了,可以聽祝平娘解釋的時候。


    陸姑娘看了看自己懷裏這個衣襟染血、麵若白紙的“祝平娘”,又看了看身後那個完全不像是祝平娘的祝平娘,做出了一個讓徐長安和祝平娘都驚愕的舉動。


    隻見她完全無視了活著的那個,麵色忽地暗澹下去,噗通一下在“屍身”麵前跪了下來,撲上去就哭。


    這一下反而比之前哭的更厲害了,就好像後出現的這個是假的一樣。


    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徐長安:“……”


    祝平娘:“……”


    祝平娘柳眉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陸丫頭。”


    她的聲音很好聽,若流泉出清溪,極盡溫柔,如同一個安慰傷心女兒的慈母。


    徐長安哪見過這樣的祝平娘,一時間都呆住了。


    連帶著陸姑娘的哭聲都停下來。


    “祝……祝姐姐?”


    她似是有些懵。


    卻見祝平娘一改溫柔的模樣,呸了一聲後對著陸姑娘就是一腳,眼看她一個踉蹌啪嘰撲在地上,祝平娘當即就撲了上去,按著她的肩將她按在地上,抬起手就開始撕扯她的臉,一邊撕一邊罵。


    “我讓你裝不認得我!”


    “我這還沒死呢,你掉珍珠子給誰看呢。”


    徐長安:“……”


    卻見祝平娘指著她那紅腫的眼睛,沒好氣的說道:“看什麽?姐姐我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光顧著哭有什麽用?倒是去長生閣給我定個香棺。”


    陸姑娘:“……”


    “還裝嗎?”祝平娘捏著陸姑娘的臉。


    “……不、不裝了。”陸姑娘麵上一抹紅暈,斜著看了一眼徐長安,臉耳朵也紅了。


    “現在知道要麵子了,方才裝著哭靈棚不是挺像的嗎。”祝平娘沒好氣的啐了一聲。


    “也……也不全是裝的。”陸姑娘在祝平娘扶著站起身。


    “我知道。”祝平娘取出手絹,罵罵咧咧的給陸姑娘擦了擦眼淚。


    她當然知道。


    至少在自己出現之前,陸丫頭真的是嚇得不輕,後來眼看她沒事後又是巨大的驚喜,於是又哭了一場。


    不過這兩次哭下來,總算是沒事了。


    “小孩子一樣。”祝平娘輕哼,瞪了徐長安一眼。


    徐長安默默的走到一邊。


    盡管他也一肚子疑惑,卻知道祝平娘是要和陸姑娘先說話。


    “姐姐,你這是怎麽了……要嚇死我嗎?”陸姑娘一臉後怕的看著地上那個“屍身”,實話說,她第一眼看見祝平娘被徐長安一下打吐血之後,是真的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昏死過去的。


    “術偶……算了,你當是雜書中的分身就行。”祝平娘擺擺手。


    “分……分身?”陸姑娘愣了好一會兒,轉頭看著麵前這個活生生的仙女兒,問:“那如今的不是分身?”


    “嗯。”祝平娘點頭。


    “這樣啊。”陸姑娘沉默了一會兒,才後怕的說道:“姐姐,徐公子,你們在做什麽呢?不是做飯?”


    說完還瞥了一眼地上躺屍的分身,纖細手指一戳,輕聲道:“用這個做食材?”


    “滾邊兒去。”祝平娘一頭黑線,隨後拍拍陸姑娘的腰:“去忙你的,具體的事兒,我晚上與你細說。”


    “……姐姐,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


    “罷了,你們仙門的事兒,我也插不上話,沒事就好……那我就先過去了,不能讓雲姑娘等太久。”


    陸姑娘走出兩步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折返回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地上的人偶:


    “這分身,還真的與姐姐長得一模一樣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心思。”祝平娘瞪了她一眼:“想都別想。”


    “……可惜了。”陸姑娘有些失望。


    若是能將這個分身帶回去,洗幹淨之後晚上……用來抱著睡覺,豈不是和抱著祝平娘一樣?


    祝平娘搖搖頭。


    這分身可不能隨意的給出去,與她綁定了之後各方麵就是與她一個樣子,給陸姑娘還好無非是做個抱枕,要是落到秦嶺手裏……


    祝平娘輕輕打了個冷顫。


    她都不用懷疑,真的讓秦嶺得到了自己的分身,當晚怕不是就要被擺成十八般模樣了。


    正想著,祝平娘聽見陸姑娘說道:


    “祝姐姐,所以這些年與我在一起的,隻是一個人偶?”


    她看過去,便見到陸姑娘笑嘻嘻的,彷佛隻是單純的問一句。


    祝平娘絕世容顏上浮現出一抹清澹的笑意,愈發美貌不可方物,輕聲道:“是,隻是一個人偶。”


    “……”


    “不過,接下來就不是人偶了,我這不是來了嗎。”祝平娘攤手。


    “可不敢說您的不是,回去了。”陸姑娘俯身行了一禮,眼神幽怨的往回走。


    可她在路過祝平娘的時候,忽然伸出手抱了上去,踮起腳尖就在祝平娘的麵上咂了一口。


    “口水,髒死了。”祝平娘嘴角微微抽著,惱怒的看著她。


    “一會兒給您擦幹淨。”陸姑娘揮了揮白皙的拳頭,雖然在笑,可是心情很明顯的……一點也不好。


    顯然,在意識到自己身邊一直都隻是個人偶後,心思細膩的女子都會患得患失。


    隨著陸姑娘離開,祝平娘搖搖頭,心想晚上再好好安慰她吧,畢竟這件事兒本就是自己做的不對。


    她還是有幾分心虛的。


    畢竟她一開始派遣分身前來,的的確確是不想自己本體沾染了青樓煙花氣息……某種意義上,說她嫌棄這些姑娘也沒有錯。


    當然如今是不嫌棄了。


    一臉“嫌棄”的抹了一把麵上的水潤,祝平娘轉過身,就和徐長安對上了眼。


    徐長安:“……”


    偏過頭去。


    他很想說一句,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見。


    “知道你現在一肚子疑惑,不過……等會再和你說。”祝平娘走到人偶的麵前蹲下,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樣貌和氣質,然後……徐長安就看見祝平娘氣質、眼神開始發生了變化。


    從一個無法遮擋光華的仙子越發趨近地上人偶,直到……變得一模一樣為止。


    不過幾息的時間,那個內媚的祝平娘就徹底回歸了,她將人偶收了起來,然後在徐長安麵前輕輕轉了一圈,嬉笑著問。


    “長安,可和以往一樣?”


    “一樣。”徐長安點點頭。


    “一樣就好。”祝平娘點點頭:“我可不想被丫頭們疏遠……好了,其實方才也沒有發生什麽事兒,就是考驗你的時候想起了什麽事兒,於是回歸了一下本體……”


    祝平娘簡單解釋了一下。


    她方才仔細思考後,還是覺得不能告訴他自己被“破了身”,以及是真的沒有擋住這件事,於是就找了個借口。


    她反正是暫時是不想和徐長安“比試”了。


    分明以往看他和其他人切磋沒有這種詭異特性的。


    是因為開源了?


    還是說,徐長安和差不多境界的人比試不會觸發這種條件?


    是否是因為,她和徐長安之間明麵上的修為差距過大,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祝平娘不甚確定,但是接下來她自然會慢慢驗證這件事。


    在那之前,還是避免和他動手了。


    好家夥,說不得真的會死的。


    可惜了,即使將琉璃身當做祭品被他破了,她想要看見那種玄妙的韻味依舊沒有出現。


    嘖,白被破身了。


    好虧。


    “?”


    感受到祝平娘幽怨的眼神落在身上,徐長安一頭霧水。


    忽然有事,所以收回了分身上的意識?


    她是這樣解釋的。


    徐長安雖然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勁,也還有許多疑惑,但是長輩都這樣說了,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還能追問不成。


    話說,原來以往那個是人偶。


    若非是親眼所見,他還真的很難相信。


    若是雲姑娘也能有個人偶……


    算了,想什麽呢。


    將雜思從腦海中驅除出去,就看見祝平娘手掌翻轉,淩亂的廚房彷佛時間倒流了似得,逐漸回歸幹淨整潔的模樣。


    “長安,你知道……太上忘情嗎?”祝平娘問。


    徐長安愣了一下,不知曉祝平娘突兀的是什麽意思,可還是說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而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此句是說,指聖人不為情感所動。


    “聖人無情,我本一直也是這樣想的。”祝平娘深深看了一眼徐長安。


    所謂紫表聖人,可他哪裏有幾分無情的模樣?


    徐長安方才雖然沒有說話,不過他看著人偶時候眼睛裏的自責和後怕也是騙不了人的。


    就是不知道,方才那一閃而過的……欲望是什麽情況。


    是怎麽回事。


    祝平娘啐了一聲,心想果然是男人,但是她太有自知之明了,知曉肯定不是因為自己。


    估摸著是想起他家那雲姑娘了。


    人偶?


    呸。


    男人。


    祝平娘強製自己冷靜下來。


    掌門如今情感回歸了,她有許多疑惑,那麽有什麽比問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仙人”更能解惑的?


    祝平娘便問道:“你怎麽看修仙時所謂的太上忘情。”


    徐長安眨眼,奇道:“先前,不是有說過這個事。”


    那時候,祝平娘問他若是修煉會讓人失去感情,他還會修煉嗎。


    他果斷的就搖頭了,表示如果讓他失去感情,他寧願放棄修煉。


    “今非昔比了。”祝平娘啐了一聲。


    那時候,她隻當徐長安的話不甚重要,如今卻可以去相信了。


    如果他依舊覺得失去感情不好,就一定是不好的,一定掌門走錯了路,如今回頭還不晚。


    “所以,長安,你怎麽看修仙時候的太上忘情,可是走了錯路?”


    “這……晚輩哪裏知曉。”


    徐長安一臉無奈。


    其實,他連修仙界中太上忘情代表什麽都不知道呢,怎麽能信口開河?


    但是眼看祝平娘的盯著他看,徐長安無奈的說道:“天底下哪裏有什麽聖人?”


    “哼,取巧。”祝平娘白了她一眼。


    身為本體的祝桐君,這輕薄一眼,又豈是區區一個分身能夠相比的?


    此時她依舊融合的不甚徹底,清冷冰潔與媚嫵並存。


    徐長安卻苦笑。


    不取巧,又能如何。


    他是說聖人不為情感所動,所以聖人無情。


    但是天底下哪有什麽聖人?


    所以,便不該有什麽太上忘情。


    可這不是祝平娘想要聽見的,她偏著頭,盯著徐長安看了一會兒,嗔道:“天底下說不得是有聖人的,所以取巧也沒用。”


    不過她也沒有再難為徐長安了,簡單解釋了一下。


    “聖人無情,不為情感所動,借助道韻可以愈發貼近天道……此為太上忘情。”祝平娘搖搖頭:“可這條路似是不好走,許多天生無情的人,卻也沒有見到能夠超脫一切,所以……是錯的?”


    徐長安撓撓頭。


    嘖。


    聽不懂。


    他現在隻想做飯。


    但是長輩問了,編也得編。


    “天生無情?晚輩不太懂這些。”徐長安說道:“不過常言,沒有得,哪有舍?隻有得到一切的人放下才可能超脫吧。”


    天生無情,得到的少了,即使放下,又能放下多少?


    祝平娘聞言,愣住了。


    先得到,後放手,才是太上忘情?


    她半晌後才回過神來,輕輕笑著。


    “是了,你說不得……很適合修行太上忘情。”


    他那樣的喜歡雲淺,將雲淺看做一切。


    按照他的說法,若是他放下了這個雲姑娘……


    會如何。


    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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