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冷靜下來的祝平娘開始思考李知白忽然換了裝束的原因。


    會是因為想要來見自己,所以特意換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嗎?


    “嘖。”


    祝平娘一口銀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雖然她很想這樣欺騙自己說是李知白故意打扮的豔麗才見她,可事實上……她很清楚她不值得李知白這樣改變。


    簡單來說,她在李知白身邊陪伴何止百年?


    若是阿白會為了她而改變,早就改了……又怎麽會直到雲淺出現,李知白才穿上那條由她贈送的白裙。


    嗯……


    因為李知白是穿她買的裙子和雲淺開的茶會,那麽四舍五入,就算自己也參與了。


    祝平娘心裏滿是不甘,卻也沒有什麽辦法。


    她又不傻,這花月樓的款式明顯是李知白到了北桑城才換上,又怎麽可能是特意為見她而穿。


    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水,祝平娘多少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漫天遮擋不住的靈雨。


    阿白……定是沒有帶傘吧。


    想來她來到北桑城之後,已經被淋的通透。


    然後順勢就被花月樓的妮子們帶去換了一身衣裳。


    對於李知白會答應去換衣裳這件事祝平娘覺得理所當然。她的阿白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見到那些身上帶著她氣息的丫頭,又怎麽會舍得拒絕來自於晚輩的好意。


    但是祝平娘還是吃醋了——吃了雲淺的醋。


    因為即便李知白並非是特意換衣裳下來的,可……李知白既然不抗拒穿這樣好看的衣裳,祝平娘認為這是雲淺的功勞。


    因為和雲淺的茶會上,李知白就表現出了不再抗拒裙子的態度。


    ‘改變阿白的人不是我,不是溫梨的師父,甚至不是長安……’


    祝平娘捂著臉,從牙縫中露出幾個字。


    “反而……是雲妹妹。”


    酸。


    極致的酸,甚至有些苦澀。


    理智告訴祝平娘,雲淺那樣的女子是不應該受到嫉妒的,她也完全沒有必要嫉妒一個眼裏除了丈夫什麽人都沒有的女人。


    可祝平娘就是忍不住。


    怎麽一個酸字了得。


    雲淺和李知白才認知多久?


    憑什麽李知白就願意因為雲淺而穿上居家的睡衣,甚至都不再抗拒穿這樣充滿女人味的衣裳?


    祝平娘現在就是很嫉妒。


    也許是因為她本身是個女子,她做不到的事兒雲淺卻能做到,這讓她心裏充滿了濃鬱的挫敗與危機感。


    哪怕……


    哪怕讓阿白改變的是長安呢。


    祝平娘認為即便是徐長安讓李知白變得更似女人了,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酸氣上湧。


    深吸一口氣。


    祝平娘腦海中閃過雲淺溫和的眼神,便覺得自己真是極為差勁的女人。


    她方才在某個瞬間,居然真的想要“報複”雲淺。


    這兒說的報複,當然是女子間獨有的。


    比如主動與雲淺聊起徐長安的事情,然後在雲淺興致正好的時候忽然轉移話題,讓她吃個啞巴虧。


    再比如她向長安要多一些蜜餞,讓雲淺想吃的時候……卻吃不到。


    太壞了,這麽殘忍,簡直不是人。


    自己真是個天生壞種。


    雲淺那樣好的妹妹,她連眼神都是那麽溫柔……自己卻想這樣過分的欺負她。


    祝平娘掩麵,感覺自己已經被女子的醜陋淤泥給徹底吞沒,足以被釘在恥辱柱上,受萬人唾棄。


    ‘會嫉妒雲妹妹的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壞的女人吧。’


    祝平娘呼出一口濁氣,將這份嫉妒驅散。


    罷了。


    祝平娘自認為想清楚了。李知白之所以會打扮的這麽好看,純粹是因為巧合。


    是因為她恰好髒了衣裳然後被花月樓的妮子拽去,溫柔的她不忍心拒絕,才難得妝點自己一次。


    巧合也沒關係。


    自己要珍惜這次機會,畢竟下次再看到她脫下那一身難看的道袍,天知道是什麽時候。


    她走到妝鏡前坐下,打開胭脂盒子,準備給自己點一個清純的妝容。


    曾經清冷孤傲的梅花是回不去了,如今留下的隻有豔麗如血的紅玫瑰。


    而她要做的,就是讓這朵豔麗的玫瑰變成清晨沾染了露珠的紅月季,雖然依舊鮮豔……可至少不會讓李知白認為她是壞女人。


    清純。


    “要清純一些,雖然阿白如今這麽好看,我也不能……不能老想著拽她上榻。”


    祝平娘自自語,語氣中似是在壓抑什麽:


    “不然,我和秦嶺有什麽分別。”


    該說,秦嶺作為祝平娘的大女兒,的確……是受到她影響最深的那個。


    但是祝平娘不會承認這一點。


    因為秦嶺已經用親身經曆告訴祝平娘,如果她敢對李知白下姣藥,那麽……得到的會是什麽下場。


    就如同她避著秦嶺一般。


    不想被阿白躲著,就要壓住心裏對她的欲念。


    “這就是媚功需要的煉心啊。”祝平娘搖搖頭,心道修煉媚功的她,之前冷清的模樣才是錯誤的。


    不麵對內心的欲念,又何來的突破?


    算了,先認真化妝。


    隻要自己變得好看一些,說不得許久不見,阿白會主動邀請自己一起睡呢。


    到時候她睡著了,自己可以……嘖。


    祝平娘做起了白日夢。


    ——


    與祝平娘滿腦子都是李知白不同,李知白明明聽到了祝平娘那不知廉恥的話,可如今並未放在心上,反而更在意麵前的溫梨。


    溫梨將要給師妹們尋出一條出路的理由和李知白說了。


    說完後,溫梨看著李知白陷入沉默,一顆心緩緩提了起來。


    對於李師,她始終抱有最初的、學徒般憧憬的心。


    那是一段對於溫梨而極為美好的、哪怕是如今想起都會無比安心的歲月。


    如果……


    如果連李師也認為她的做的不對……


    她也不會放棄。


    可應當會很傷心吧。


    被憧憬之人所不理解,即使是溫梨也會心情黯然。


    李知白:“……”


    她能感覺到溫梨那僵硬的神情。


    李知白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疑惑、無奈、好奇、懷念……還有就是欣慰。


    阿梨這個妮子,真的變了許多。


    溫梨此時就端坐在她的對麵,俏麗的麵容安靜的對著她。那是一種來自於女兒家的、


    清純、天然的美麗,不施粉黛,卻猶如在娟麗的麵容上塗抹了鬼斧神工的瑰麗。


    她不再是個假小子了啊。


    也不複徐長安院門前見到的青澀。


    如今的溫梨,李知白已經可以由心的誇讚一句——她是個美人兒了。


    李知白還記得她最初見到溫梨時的樣子。


    那個瘦小的半妖。


    可憐的少女曾經是那樣的讓人心疼,將傷痛與苦難都書寫在了肌膚表麵。


    所以即使溫梨在修行初期偶爾會困的俯在桌麵上熟睡,嚴厲肅穆如李知白,也會難得的給她讓出休息的時間。


    教導一個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懂,甚至連說話都不會的半妖是什麽樣的感受?


    李知白是從頭到尾體驗過的。


    那段歲月於她而極為特殊。


    再之後,當溫梨從她的學堂中畢業,映入暮雨峰眾人眼簾的,是徹底蛻變成了一柄劍的溫梨。


    在她的眼中再也見不到曾經一絲一毫的悲傷與戚戚,有的隻有對於未來的堅定信念。


    斬釘截鐵。


    不可動搖。


    李知白曾經……不,她至今都以能成為溫梨的引路人而自豪。


    ——


    可如今這個讓她自豪的少女,卻說要放棄劍道?


    放棄這個令弱小的她走出迷茫的契機。


    “原因,隻是為了你的那些師妹?”李知白看著她。


    “隻是……?”溫梨像是不能理解李知白的話,她抬起頭,認真的說道:“師妹,很重要。”


    師妹的事情,於她是極為重要的。


    “你可有想過,去取一些現成的劍經給那些丫頭用。”


    李知白平靜的看著溫梨:“給她們尋功法,不一定是要你親手所創,我該是教過你要適當的依賴他人……據我所知,玄劍司會有你想要的功法,給那些丫頭修煉,正為合適。”


    “沒這麽簡單。”


    溫梨搖搖頭:“師妹們是學的我的劍,我的劍……與任何已知的劍經都不相容。”


    “是了,我都忘了……你已經成長到如今的地步了。”


    李知白漆黑眸子裏映著溫梨山嶽一般的通天劍意,點點頭:


    “的確,玄劍司的劍經劍典……配不上你的劍意,哪怕隻是皮毛。”


    語氣頓了一下,李知白有些好奇的看著溫梨。


    “你如今對靈氣的親和有大幅度增加?”


    “嗯。”


    “很不錯。”


    李知白沒有試探她靈氣的想法,隻是敲了敲桌子:“暫停以後,不會後悔?”


    “不會。”


    “好,我知道了。”


    李知白換了一個坐姿,紅裙的金繡泛著流光,她溫柔的看著溫梨:“阿梨,去做你想要做的、你認為對的事情吧。”


    “……嗯。”溫梨聞,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著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愧疚。


    “我知曉,我是任性的。”


    “知道就行。”


    李知白撩起耳側的青絲,麵容在進門後第一次出現笑意,雖然隻有一絲,可仍讓溫梨手指攥在了一起。


    “既然知曉自己是在任性,那就將想要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李知白嚴肅的看著她:“若是荒廢了時間,且沒有做好事情……後果,也隻能由你自己去承受。”


    “我知曉。”溫梨稍稍鬆了一口氣。


    “對了。”


    李知白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師父不同意你暫時放棄劍道,你也不要怨她,她就是這個性子。”


    “我知道的。”溫梨眉眼柔和了許多。


    果然,李師還是那個李師……什麽樣的小事兒她都會去在意。


    很溫暖,一如當年。


    “阿梨。”李知白身子稍稍後仰,借著燈火看著麵前的姑娘,眼神極為欣慰。


    “嗯?”


    “你變得好看了。”李知白感慨道。


    溫梨:“……”


    與此同時,溫梨看著麵前這個一襲紅裳,身材比她要好上許多的先生,很想回一句“您也是”。


    但是作為晚輩,她無論如何說不出這種無禮的話,便隻能點點頭,簡單解釋。


    “最近有學著在點妝。”


    “學點妝……學點妝好啊。”李知白想起了雲淺,她就答應雲淺要教她化妝。


    想到這裏,李知白視線在溫梨身上掠過,心裏一個結悄然消散。


    變得好看,會打扮了就好。


    “……”


    溫梨不甚明白,先生為何要用這樣如釋重負的眼神看著自己。


    難道……


    自己變得更像是一個女人這件事,很值得高興嗎?


    ——


    李知白是有她的理由的。


    其實,李知白一直覺得溫梨作為底子極好的姑娘,卻裝扮的和一個假小子一樣……很可惜。


    關鍵是,李知白認為溫梨沒有女人味,都是她的錯。


    想當初溫梨初登暮雨峰什麽都不懂,如同一張白紙。是李知白教她這個世界的知識,在這張白紙上留下第一個印記。


    可以說溫梨從戰爭兵器這條路中走出來之後,第一個接觸的人就是她,而這個極為重要的時期一直持續到溫梨練氣結束,邁入開源境。


    於是劍道也好、性格也好……毋容置疑,溫梨受到她的影響都要大於後來開源境之後的師父。


    李知白平日裏是很自豪的,因為溫梨做事認真的性格隨她,她很滿意。


    可是……


    她也心有愧疚。


    毫無疑問,溫梨曾經沒有女人味,總是像個假小子是她的錯。


    自己總是一襲道袍,從不打扮,所以當初教溫梨的時候,自然不會教她什麽穿衣打扮,加上溫梨受到她的影響,一開始完全不在意什麽裝束。


    溫梨的頭發,也因為初步學劍,為了方便給削去了。


    以至於溫梨離開劍堂,仍然保留了短發的習慣。


    再後來,一個不像是女人,不會化妝的溫梨就出現了。


    罪大惡極啊自己。


    在暮雨峰這個女子力等於一切的地方,李知白看到被她這樣沒有魅力的女人給耽誤的溫梨,一直以來都是有些愧疚的。


    而如今,她發現溫梨改變後……感慨萬千。.c0m


    “阿梨,你真好看。”


    李知白難得填補了心上的遺憾,忍不住再次誇讚道。


    溫梨沒想到李知白一而再再而三的誇讚她。


    即使是她,麵上也起了些許紅韻。


    怎麽總是這樣說。


    難道……


    在先生眼裏,自己就這麽好看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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