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們心自問自己今日的表現應當還算精細,沒有出了什麽差池,而且為了不影響姑娘們吃宴的心情,他縱然有憂心,卻也沒有表現出來過。


    卻不想……


    被先生給發現了?


    莫非是他看雲淺時候些許忍不住的眼神被李知白給捕捉到了?


    可——


    先生有這樣在意他嗎。


    以他對李知白的了解,如果他沒有主動求助,李知白應當是不會主動詢問的。


    於是他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徐長安想的沒錯,她的確是十分了解李知白的,可發現他心情不好這件事本就是觀察力更加仔細的祝平娘所提出的,他一時間忘記了那位祝姐姐的存在。


    徐長安不明白,不過他隻是與李知白一同看著湖麵的夜景,嘴硬道:“先生何出此言,學生……有什麽好不安的。”


    李知白抬起手,長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


    “要在我麵前撒謊?”


    她語氣平靜。


    但是徐長安很確信,再嘴硬的結果就是會看見那五指見會多出一把白玉戒尺。


    歎氣。


    徐長安無奈的說道:“先生,隻是不想給您添麻煩,可說不上是撒謊。”


    “你還知曉,不予我添麻煩?”李知白看著他。


    徐長安可不知道什麽叫省心。


    用徐長安的話來說,他欠自己的可不是什麽人情,於是可以盡可能的逮著她‘薅羊毛’,是虱子多了不怕癢,已經欠了許多,便可以安心的使喚自己這個先生。


    所以李知白才沒有明白,按照以往他的性子,恨不得讓所有的困難都有自己來兜底……仿佛隻有她在他才能安心,如今徐長安卻說……可以不需要依賴她了?


    一時間,李知白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那就好像是孩子長大了,不再需要自己的感覺,不好說是欣喜還是失落,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伸手去抓湖水的感覺,分明抓了個滿手,卻空落落的。


    “不說,真的是不想給我添麻煩?”李知白問。


    “以往的確是給先生添了許多麻煩,抱歉。”徐長安心虛的移開視線,不過還是實話實說:“祝前輩的心情很好。”


    “所以,不想讓你的事情打擾了桐君的興致。”李知白明白了。


    徐長安知曉祝平娘的打算,所以他沒有喧賓奪主,也沒有壞了宴會的氣氛,縱然有不安,卻也很好的隱藏在了心裏。


    “長安,你還真是喜歡桐君。”李知白有些意外。


    徐長安為了祝平娘的興致,居然能夠做到這一步。


    “這是應該的。”


    “也是,畢竟桐君也幫了你許多。”李知白點點頭,心想桐君不檢點的自稱為‘姐姐’還是有用的。


    從徐長安的態度上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徐長安雖然嘴上叫著‘祝前輩’,但是對待祝平娘分明沒有對待她這麽小心翼翼。


    還真是一個姐姐,一個先生的差距。


    “關於祝前輩,先生,學生有件事兒要與您匯報。”徐長安咳了一聲。


    “桐君?她能有什麽事。”李知白問。


    “細作。”徐長安毫不猶豫的將祝平娘給賣了,將祝平娘想要他做細作,定期匯報李知白近況的要求毫無保留的和李知白講清楚。


    這沒有辦法。


    要他“監視”李知白,還能不得到李知白的同意嗎。


    李知白:“……”


    沉默了一會兒,她抬手想要摸一摸徐長安的腦袋,忽然想起了先前她推徐長安卻被青樓姑娘們指點的事兒,於是隻是手指動了動。


    男子的頭,似是不能隨意觸碰的。


    “也是辛苦你了,應付她那個麻煩的丫頭。”李知白麵色柔和的看著徐長安。


    讓徐長安做細作、間諜,祝平娘也是想的出來。


    “學生答應了。”徐長安眨了眨眼,解釋道:“祝前輩說,我隻要答應……就給我一把好劍。”


    “於是,你就把先生賣了換一把好劍?”李知白似笑非笑的看著徐長安。


    “這不是來問您了嗎。”徐長安視線飄忽:“先生,能允了祝前輩的要求?”


    “隨著她去胡鬧吧。”李知白發話。


    “好嘞。”


    徐長安笑了。


    有了李知白這句話,他就能夠肆無忌憚的當間諜了,實話說他還是很希望李知白和祝平娘的關係能夠越來越親近的。


    “長安。”李知白忽然敲了敲麵前的欄杆。


    “學生在。”


    李知白看著他:“你這與我說桐君的事兒,是真的報備,還是……告她的狀?”


    徐長安:“……”


    他不知要怎麽回應了。


    報備?


    沒有必要。


    告狀祝平娘為難他就更不可能了,他對於祝平娘這個姐姐還是很喜歡的。


    於是徐長安沉默了。


    真實的原因是有的,但是他不敢開這個口。


    但是李知白是什麽人。


    他不說,難道李知白就不知道了?


    徐長安這句話,不是請求她的同意,也不是告狀,而是……想要告訴她,祝平娘有多麽在意她,在意到了甚至都想要請一個細作。


    深深看了一眼心虛不已的徐長安,李知白手指輕輕揉著眉心。


    桐君啊桐君。


    她對自己那點心思,連長安都看的出來了,並且,她居然能夠有本事說服徐長安,讓他站在她的那邊。


    能夠說服徐長安在自己這個先生耳邊吹風,隻能說桐君的確是有些本事。


    “原因呢。”李知白盯著徐長安。


    徐長安哪裏還不知曉自己暴露了,他尷尬的笑了笑,卻依舊沒有說話。


    他關係李知白和祝平娘的情感,是因為以往見過李知白獨自賞雨,覺得……先生可能有些孤單,便覺得她需要個親近的人。


    祝平娘就不錯。


    但是這種理由這讓他怎麽說啊?


    區區一個學生,以下犯上去關心李知白,人家用得著他擔心嗎。


    找打呢。


    於是完全張不開這個口。


    “……你啊。”


    看著徐長安那一幅做賊心虛的模樣,李知白什麽都明白,她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滋味在逐漸蔓延……大抵是名為隱仙的姑娘,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過,在這種沒有意義的地方被人關切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了。


    長安失了禮數。


    可本該惱怒的她完全沒有覺得不適,甚至……還有幾分欣慰。


    果然。


    李知白心想自己在長安麵前已經完全不是‘先生’的心態,說不得真有幾分娘親的意思,於是……比起先生這個逐漸兜不住的成為,成為他師父的事情就要提上議程了。


    塵世裏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而就算是李知白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她是個女人,以往對待徐長安的時候也不似個慈母,而更像是嚴父。


    她的嚴厲肅穆,是父親的形象?


    相比之下,會與長安開玩笑,會在意他心情、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又細膩到了極點的桐君……才更像是娘親吧。


    於是孩子會更加親近娘親一些,會向著祝桐君說話,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想到這裏,李知白忽然愣住了。


    不對勁。


    為什麽她和徐長安見麵,一起聊得不是他的問題,而是……自己的?


    這在以往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要知道,徐長安給她當了那麽久的學生,如果不是雲淺的出現,徐長安到現在連她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呢,隻知道她行李。


    從這兒就能看出來,在以前,她們的對話隻會圍繞著徐長安進行。


    可此時……


    李知白突兀的發現自己變成了話題的中心。


    這種轉變意味著什麽?


    是意味著她變得好說話了——


    還是說……她也變成了想要被人關心、想要被人在意的女人。


    從不需要被擔心,到需要……李知白一時間沒有明白,這是她變得軟弱了,還是長安長大了。


    興許是她墮落了,並且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堅不可摧。


    歎氣。


    “……?”


    聽著李知白無來由的歎氣,徐長安微微一怔。


    “先生?您怎麽了。”


    “沒什麽事情。”李知白冷靜下來後,不緊不慢的問道:“所以……你先前是因為什麽事情而心情不好,雲妹妹的天賦?”


    “您這不是都知曉嗎。”徐長安眼角微微一抽。


    他那點小心思啊……真是讓李知白毫無遮掩的給看透了,完全就沒有隱藏的必要。


    “我覺得,你是擔心她的靈感會和你一樣,吸收不動天地靈氣,卡在開源上不去,卻下不來。”李知白說著,問:“是這樣?”


    “分毫不差。”徐長安點頭:“吸收靈力速度的靈感不是一切,但是……學生以往的經曆,您也是知曉的。”


    他不想讓雲淺經曆他曾經經曆的痛苦——盡管雲淺可能完全不在意自己修煉的速度如何。


    但許多時候,正是因為雲淺不在意,徐長安才會愈發看重。


    “你想的比我以為的還要多,還要細致。”李知白低頭看了一眼袖口繡著的梅花,開口:“這是管家的職責?”


    “管家可不管這些。”徐長安說道。


    “我想也是。”李知白應聲。


    長安這哪裏是養小姐,分明是養女兒呢,他隻怕連雲淺衣裳上起了褶子都要擔心吧。


    “先生,管家不管這些。”徐長安微微仰頭,視線掠過明月前的雲層,語氣認真:“是丈夫的憂心……您說,像我這樣不檢點的人,若是不小心、細致一些,又這麽對得起她的喜歡。”


    一個沒用、不講規矩的管家,做不到最好、辜負了雲淺,就抓緊跳海重開吧。


    “丈夫……”李知白瞧著少年人在自己麵前說這種話,便更覺得他成長了許多。


    不過李知白伸手在徐長安腦袋上敲了一下,平靜的說道:“這種話,在我麵前說可沒用。”


    所以才說徐長安沒出息。


    情話去和雲淺將,在雲淺麵前沒有那個臉皮,在自己這個先生麵前反倒是百無禁忌了。


    哦。


    李知白很快就意識到了,徐長安在她麵前百無禁忌是因為他……完全不會害羞,完全不會在意臉麵。


    “畢竟,你在我這兒早就沒什麽麵子了。”李知白手上輕輕一晃,於是一個戒尺憑空出現。


    李知白將戒尺丟給徐長安,後者接住後,看著李知白。


    徐長安心想先生還是給他留了麵子的。


    是的。


    徐長安方才那一番話是有將李知白當成‘情緒垃圾桶’的嫌疑的,就好像他傾聽其他人心事一般,徐長安也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雲淺……許多事兒他不想讓雲淺擔心。


    就需要先生來開解了。


    但是,將自己負麵情緒拋給先生什麽的,未免有幾分不尊重先生的逆徒的感覺,但是李知白又不會真的惱怒,所以……便讓徐長安自己動手。


    徐長安握著戒尺,自己狠狠的打了打手心,隨後將戒尺還給李知白。


    看著李知白收起戒尺,他心想先生真是溫柔的人。


    學生大了,不好再教訓了。


    要給留麵子了。


    “知道為什麽讓你自省?”李知白看著他。


    “知道。”徐長安伸出三根手指。


    擅自關心李知白,該打。


    幫襯著祝平娘,該打。


    對著先生訴苦,該打。


    “還少一條。”李知白眼神微微一動,於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條絲線牽著徐長安的手,又抬起一根手指,給他新添了一錯。


    李知白看著他:“什麽叫,像你那樣不檢點的人,最是該打。”


    她的學生,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學生。


    於是,這句妄自菲薄的錯,在李知白心裏就是徐長安讓她在意的,唯一的錯處。


    徐長安:“……”


    他看著李知白的眼睛,許久後笑了,手指握拳。


    先生說的是。


    他說自己是不檢點的人,豈不是再說先生教的不好,真是該打。


    “不過也是我的錯。”李知白忽然說話,讓徐長安眼角一顫,立刻回道:“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李知白心想她這個先生如果能夠早些給長安信心,也不至於讓他總是這樣以內執的、卑微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她的學生,哪怕張揚一些也不礙事。


    哪怕知道徐長安不會真的沒有自信,他隻是謹慎。


    但是比起會自己看不起自己,囂張跋扈都是好事,對於男子而言,信心極為重要。


    幸好她發現的早。


    隱仙,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隱著。


    有了在意、需要依靠她的人,便不需要隱著了。


    “有什麽事兒,我都會給你處理。”李知白語氣平靜拂袖,讓袖上的梅花掠過徐長安的領口,映著徐長安的驚愕。


    “長安,要不要嚐試一下,桐君以往的活法。”


    有人罩著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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