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娘不會喚他。


    先生會喚他長安。


    而這位秦師叔,總是一口一個“小子”。


    所以,在從秦嶺口中聽到那帶著幾分親昵柔軟的“長安”後,徐長安隻覺得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秦嶺撐著臉,笑吟吟的說道:“長安,替我在雲妹妹麵前說說好話唄?”


    “師叔。”徐長安輕輕歎息:“您說過自己是不喜歡姑娘的。”


    “是。”秦嶺點頭,認真的說道:“我不喜歡姑娘,隻是喜歡的人恰好是個姑娘。”


    說完之後,她有些不滿的敲了敲桌子,皺眉:“有你這樣直說出口的嗎?”


    徐長安這意思,就差直接問她是不是要對雲淺下手了。


    “我隻是問問。”徐長安想了想,又說道:“最近比較忙。”


    雲淺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做,實在是沒有什麽交朋友的空,而且……


    “她的性子,我說的好話,也不見得好用。”


    “知道了。”秦嶺心想也是,就那妹妹的性子,想要與她做朋友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她也就是隨口問問。


    徐長安也是因為相信秦嶺,所以才問出這樣“失禮”的問題,不過男子的本能讓他覺得……秦嶺似乎是個危險的人,得及時換一個話題才是。


    “這狸子有名字嗎?”徐長安看向爬到秦嶺手邊,正蹭著她手指的狸花。


    “名字?”秦嶺搖頭:“還沒起。”


    “沒想好?”


    “嗯。”


    秦嶺露出幾分苦惱的神色,不過很快這份苦惱就化作了笑意:“我不大會起名字就一直擱置了,這一點隨祝姑娘。”


    “……有道理。”徐長安無話可說。


    祝前輩本命祝桐君,她自己給改成了祝平娘……越改越難聽,這可不是不會起名字嗎?


    “小子。”秦嶺眯著眼睛:“我說姑娘不好可以,你怎麽能附和呢。”


    “……”徐長安眼角抽了下,無奈說道:“師叔,我是覺得這樣可愛的小家夥沒有名字就可惜了。您若是有空,去暮雨峰問問師姐們,也許她們能給一個好的建議。”


    “知道了,這點小事也要操心。”秦嶺嘖了一聲。


    “我也喜歡它。”徐長安瞧著前麵的小家夥。


    “你在暮雨峰上養的那隻狸妖……”秦嶺想起了什麽,不過言語被徐長安打斷。


    “不是我養的。”徐長安強調道:“隻是偶爾去我那裏吃些果子。”


    “也是,養狸子還是很麻煩的。”秦嶺點點頭,略顯埋怨的說道:“我把這小東西接回來,又要照顧,又要喂羊奶,還有那砂盆……一屋子弄得全是它的異味,也就是有靈力處理起來沒有那麽麻煩……都不知道花月樓裏那些普通的丫頭是怎麽照顧那麽多狸子的,真是不嫌麻煩。”


    “習慣了吧。”徐長安點頭。


    “說暮雨峰的狸妖不是你養的……”秦嶺若有所思的看著徐長安:“我明白了,你這小子是不願意負責吧,想要與狸子一起玩,卻嫌照顧麻煩……哼。”


    徐長安眼角顫了一下,隱隱能聽見秦嶺在那兒嘟囔什麽“果然是男子”、“男人都是這樣”、“難怪祝姑娘不喜歡男人”之類的話。


    “……”


    愣了一會兒後,徐長安輕輕歎息。


    看著一個長輩般的人在自己麵前卸下心防和偽裝是什麽養的感覺?


    除了一丁點的不現實感,總的來說感覺真的不賴。


    秦師叔和那些師姐果然是不一樣的。


    秦嶺發現少年在那裏傻笑,愣了一下後狐疑的道:“你笑什麽?”


    “我覺得師叔說的是。”徐長安認真的說道:“我就是因為覺得養隻貓兒麻煩,能到您這兒來逗它玩還不用負責,誰不喜歡。”


    “……你把我這裏當什麽地兒了。”秦嶺問。


    “至少這狸花夠可愛。”徐長安說道。


    “哼,男……”秦嶺說著,忽然將話收了回去。她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神思內斂、溫潤如玉的少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個男人,這件事我都不好確定了。”


    “……”徐長安沉默了一會兒後無奈的抬頭:“師叔,跟您一起說話,我感覺……被噎的說不出話的次數比其他人要高很多。”


    “我平日裏是什麽模樣你也是見過的。”秦嶺毫無形象的伸了一個懶腰:“認真的工作的久了,一些小性子壓的久了……不釋放一下很不舒服。”


    哦。


    徐長安明白了,他這是被秦嶺給當成情緒垃圾桶了啊,難怪總覺得這個師叔在揶揄自己。


    但是知曉秦嶺真正性子的又不是隻有他,不是還有祝平娘嗎?


    “還有祝前輩吧。”


    徐長安說完之後就看見秦嶺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那是我喜歡的人,裝乖巧還來不及,怎麽會在她身上傾下不好的情緒。”


    “……您說的是。”徐長安點點頭,最後發現自己還真是很好的選擇。


    一個知曉她喜歡女子的晚輩,口風緊,不會泄密。


    脾氣好,還不會生氣。


    而且已經成家了,不用怕有什麽緋色的情緒。


    要知道像是秦嶺這種本身長得很好看,取向還是姑娘的,無論是和男子獨處還是和女子獨處都會不舒服的。


    他在秦嶺的心裏屬於“毫無威脅”的那種,就算兩個人坐在一處對坐吃茶,也決然不用擔心會有什麽旖旎、更不用擔心喜歡的人吃醋了。


    難怪……她總是說自己不似個男子。


    “師叔,我到底還是您的晚輩。”徐長安無奈,示意她收斂些,別太丟臉。


    “我加錢。”


    “……?”


    接著,徐長安就見到秦嶺又摸出一塊晶瑩的靈石放在桌上,對著他說道:“再聊一刻鍾的。”


    徐長安無話可說了,將靈石收入了自己的口袋,進入了工作狀態。


    本質上,聽秦嶺發牢騷拿靈石這件事,與他在暮雨峰上為了貢獻點和師姐們吃茶、聽琴、下棋沒有區別,他心安理得。


    “你還真不客氣啊。”秦嶺不滿。


    “這點都比不上師叔您送那一袋補氣丹的零頭,晚輩有什麽客氣的。”徐長安坦然的說道。


    還是那句話,養家嘛,不寒顫。


    最重要的,秦嶺不是外人。


    他也不是誰的靈石都會要的。


    “那我給你幫忙,跑錢跑後的弄什麽手續,你是不是也得給我些靈石。”秦嶺盯著他。


    徐長安不動聲色的將手壓在腰間,平靜的說道:“您是長輩。”


    秦嶺:“……”


    難得被噎了一句,倒是無話可說了。


    “我是長輩,我應該。”秦嶺捧著狸花放在自己肩頭,隨後說道:“我最初說你這孩子是個鏡子……果然是很正確的。”


    秦嶺心想,她看起來一直在“欺負”徐長安,其實……隻是有些不甘心。


    嗯,不甘心。


    秦嶺至今也不明白,她平日裏絕不是這樣話多的人,什麽東西都藏在心裏。


    可是見到了徐長安後……就像是天真的少女一樣,把能說的不能說的、甚至是丟臉的都和他說了,就好像是……不願、亦不能欺騙他。


    她當初和徐長安都沒有見幾麵,怎麽就把自己丟臉和心裏的秘密都泄露幹淨了?


    所以才說照鏡子似得,那點有點缺點全部都無法隱藏,被照的明明白白。


    “你這孩子真是可怕。”秦嶺認真的說道。


    徐長安完全接不上這個話茬,隻能安靜的等待她繼續開口。


    秦嶺想了想,又說道:“也不對,不僅僅是鏡子,也是水……你是水屬性天賦,我好像明白一些了。”


    “您明白什麽了?”徐長安心想他可一點都不明白。


    天底下沒有水洗不幹淨的東西,包括一個人的偽裝。


    “沒什麽。”秦嶺撩起耳邊垂下了一縷長發,想了想後問道:“後來有其他人說過你像是鏡子嗎?”


    “溫師姐似乎說過。”徐長安點頭。


    “溫……師姐?”秦嶺愣了一下,隨後麵色瞬間變得怪異,她說道:“說的是暮雨峰的大師姐,溫梨?”


    秦嶺之前無意間撞見過一次,當時披著雲肩、撐著一把白色點著梨花雨傘的溫梨給她的感覺十分驚豔。


    那種骨子裏所帶著的高傲神采,讓秦嶺總是不自覺的想起曾經的祝桐君。


    “怎麽了?”徐長安看著她,暮雨峰上還有第二個溫師姐?


    “沒、沒事。”秦嶺輕聲說道:“聽丫頭們說,那姑娘近些時日脾氣變了許多,對榜單感興趣了、會走出門……”


    還會穿裙子了。


    頭發也比之前長了一些。


    難怪……


    她當初就覺得徐長安能請動溫梨做雲淺引路人這件事很奇怪,要知道哪怕是她在溫梨麵前也無法擺前輩的架子,那個姑娘耀眼的可怕,與徐長安這種“小財迷”可不一樣。


    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師叔,您沒事吧。”徐長安不太明白秦嶺那詭異的視線。


    “我都說了沒事。”秦嶺站起身,微微彎腰在徐長安肩上拍了拍,笑著說道:“旁人也就算了,你這姑…少年,我安心的很。”


    如果是徐長安,秦嶺認為完全沒有必要提醒什麽,他定是會處理好的。


    而且人家雲姑娘不是說了嗎,不會吃醋。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秦嶺在徐長安懷疑的視線中說道:“你玩的開心就好。”


    在秦嶺口中聽到了熟悉的話,徐長安語氣停了下,才說道:“雲姑娘與您說的?”


    “給你送火石那次。”秦嶺指著牆上自己模仿的字跡:“這也是那次去的時候瞧見的,很喜歡回來就抄上了。”


    “行吧。”徐長安搖搖頭,他的好奇心一向都不是怎麽重。


    其實徐長安倒也不是遲鈍,隻是有自知之明,加上那位溫師姐過於優秀了。


    他其實和司空鏡有些相似,作為劍修……看著溫梨的時候隻會看見讓人憧憬的高山,很少……或者說就不會將其當做姑娘家去看。


    此時,秦嶺也覺得自己是有可能想多了的,畢竟是那朵梨花。


    也許,溫梨是對雲淺感興趣呢。


    “方才說到哪裏了。”秦嶺眨了眨眼:“哦,暮雨峰上養的狸妖,有名字嗎?我做個參考。”


    “有。”徐長安說道:“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


    “你不養,倒是取了名字。”秦嶺瞧著他。


    “師姐覺得還不錯。”徐長安說道。


    “師姐?”秦嶺視線微凝。


    “平日裏,小家夥隻是偶爾來我這兒,大多數時間住在師姐的院子,師姐沒有意見,名字也就定下了。”徐長安說道。


    “你說的師姐,不會又是那位溫姑娘吧。”秦嶺忽然發現了什麽。


    “嗯。”


    “那沒事了。”秦嶺揉了揉眉心。


    “師叔,師姐應當也是您的晚輩吧,怎麽一口一個溫姑娘。”


    “晚輩?我可沒有資格做她的長輩,那可是溫梨……溫梨,那朵梨花……”


    秦嶺用沒見識的眼光盯著徐長安,不過隨後說道:“沒想到她居然也喜歡狸子……難道是因為這個,你才和她說上話的,那方才是我想多了。”


    果然,是她用有色的眼光看人了,天底下可不是隻有男女之情的。


    “所以呢,那狸花你取了什麽名字,溫姑娘也能認下?”秦嶺忽然來了興致,顯然能讓那朵高嶺之花認同的名字,一定很有借鑒意義。


    “小花。”徐長安理所當然的說道。


    秦嶺看著這份理所當然和其中一點點的小驕傲,腦袋上飄起了一個問號。


    “……?”


    “你再說一遍。”秦嶺說道:“我沒有聽清楚。”


    “小花。”徐長安重複了一遍。


    嗯。


    “你也不會起名字對吧。”秦嶺白皙手指指著他的臉。


    聽聽。


    小花?


    但凡有些能耐,也不可能用這般隨處可見的名字吧,秦嶺覺得哪怕是不解風情的自己,也不會覺得用這個名字。


    “我……的確不會。”徐長安搖頭,心想他要是有這個能耐,當初也不會在自己姓徐還是姓顧上猶豫那麽久了。


    “溫姑娘覺得這名字好聽?”秦嶺追問。


    “師姐說很好聽。”徐長安想起了往事,點頭。其實連他都有些驚訝,不知道“小花”兩個字哪裏好聽了,但是溫梨就是很喜歡,加上大多都是住在她那邊,所以名字就定下了。


    溫梨很喜歡。


    畢竟對於一朵梨花而言。


    這真是一個好名字。


    ——


    北苑。


    雲淺極為好看的雙手握著筆,溫溫吞吞的在紙上遊動,留下了一個名字。


    溫梨。


    手指在名字上敲了敲,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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