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禦史中丞,見一個小小銅鏡竟然如此和自己說話,範鎖憤怒之極。


    趙子安又所言屬實,守夜人衙門不僅能監察百官,而且還有自己的監獄,能夠對官員進行審問,有生殺予奪之權。論職權,守夜人衙門的確更為恐怖。但皇朝之事, 特別是涉及到朝中大員,職權大小從來都是皇帝說了算。


    這守夜人衙門由於在聖上信佛一事遲遲不作表態、甚至牟公還曾在金鑾殿上大罵率先支持聖上信佛的張寬是奸臣,聖上頗有微辭。即便後來牟公表態支持大興佛寺,但神景帝心中已有了芥蒂,朝會上仍然不時敲打。


    守夜人衙門地位早已不複往日。


    “趙子安,你個黃毛小兒,簡直是放肆之極!”禦史中丞範鎖瞪大眼睛,終於怒不可遏的咆哮道。“老夫身為禦史中丞,監察百官乃份內之事。更何況,這案子又是我禦史台發現交辦,老夫前來察看有何不妥?”


    “大人身為禦史中丞,當知居官當以民命為重,刑獄斷案從來都是國之大事!這一百多條人命,範大人這樣隻聽京兆尹衙門的一麵之詞就作結論,怕是不好吧?”哪知趙子安又不緩不急道。他還是想讓範中丞的視線回到案子上來,他的目的很簡單,不能任由京兆尹張寬左右案子進程。


    “好好好,那你給本官說說,這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禦史中丞怒極反笑。


    沒想到先前言語之間隻是一個小小的漏洞,竟然就被趙子安抓住了把柄。想到這裏,也迅速冷靜下來。也開始正視眼前這個小小的銅鏡, 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這小子如今隻是一個一名不文的銅鏡就如此難纏, 要是以後任他成長起來,那還了得?那守夜人衙門豈不是還要翻到天上去?


    “大人,先消消氣!先坐,先坐下慢慢說。”正在這時,昌峰縣知縣魏星空已安排人端來兩把大椅,給京兆尹張寬和禦史中丞範鎖一人一把。


    讓兩人坐下,其餘人全都站著,兩人地位算是一目了然。


    “範大人是不是以為,這個案子如此就已經破了?”見這些小動作,趙子安也不以為意。


    “那你說說?”範鎖道。經過先前的激烈爭執之後,範中丞很快神色恢複了平靜。作為一個官場浸淫多年的老幹部,這點養氣功夫還是說的。


    早這樣就對了嘛!趙子安心中一陣吐槽。


    “大人,此案尚有兩處疑點!”趙子安平靜道。


    “第一,昨天晚上那些老鼠所咬並非致命傷,這些人如果真是因老鼠所咬死去,那就隻有一個解釋,這些人是中毒而亡。但據下官檢驗,這些人卻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第二,死者陳氏一家, 也就是李大人報案所說的這戶人家,身上卻並沒有被老鼠所咬的痕跡!”趙子安不徐不急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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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趙子安說完以後,範中丞表現得異常公允,沒有對趙子安話偏聽偏信,而是將目光望向京兆尹衙門捕頭孫茂才:“哦?孫捕頭,是這樣嗎?”


    孫捕頭依舊臉上浮滿著笑容,對著範鎖恭恭敬敬回答道,“回稟大人,趙大人所言不假,可這些隻是推測而已。但下官以為,老鼠咬了人後,第二天就死了,這卻是下官親眼所見。所以,下官以為,趙大人雖然所說不假,但卻不足為憑。”


    範中丞點點頭,微微笑道,“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說到這裏,範鎖又轉過頭來,又看向京兆尹張寬,笑笑道,“張大人,此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張大人你怎麽看?”


    張寬也是微微一笑,對著趙子安淡淡道,“你們守夜人衙門對此案跟蹤已久,可發現端倪?”


    趙子安一愣,隻得老老實實回答道:“實在慚愧,暫時還沒有發現疑點。”


    “那就對了。”張寬看了看身旁的範鎖,緩緩道,“這案子一直是守夜人衙門主辦,但這些天卻一無所獲。反而京兆尹衙門的孫捕頭斷案如神,一來就破獲了本案。所以,本官以為,這守夜人衙門幾個小銅鏡如此作法,隻不過是怕京兆尹衙門搶功而已。”


    然後又站起身來,指著趙子安等人斥道,“你們這些守夜人衙門,貪功冒進,此等做法,實在令人發指。”


    胡捧、苟友、李一一等銅鏡聽到張寬的喝斥,一個個緊握刀柄。作為守夜人衙門,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憋屈過,竟然被人指著鼻子罵。


    雖然這人是當官的從二品官員,但守夜人衙門隸屬聖上,平時都是高人一等,走到哪裏都是尊崇有加,哪像今日,辦案辛勞不說,還平白無故的遭人罵。說到底,還是這群人都是銅鏡,官職太小了點。


    見張寬說著說著就開始責罵守夜人衙門,範鎖坐在那裏,微笑著捋著胡須,心中大為暢快,長吐了先前趙子安罵他時壓抑在心中的一塊惡氣。


    張寬看著這些義憤不己的守夜人衙門眾人,冷冷一笑道,“本官武夫出身,粗人一個,說不來什麽好聽的話。不過,本官可不像範大人那般說話含蓄,有什麽就說什麽,可不會管你好聽不好聽!”


    “哈哈,這裏的事情,你們慢慢談,慢慢談!這裏景色如畫,風光正美,我隨便走走!”按理說,守夜人衙門作為內臣,張寬公然責罵,是要受到非議的。


    見張寬訓斥著眼前的守夜人衙門,特別是開始訓斥趙子安,範鎖感覺無比的解氣,說罷哈哈大笑,起身朝著田野走去。


    然後又看著仍估站立在那裏的侍禦史李果,範鎖道,“小李啊,陪我走走?”


    李果便急忙跟在範鎖身後。見禦史台的兩位大人提出要去轉轉,昌峰縣衙捕頭沈捕頭便急忙率人跟上,鞍前馬後的服侍著。


    “大人!”見到這裏的情形,侍禦史李果欲言又止。


    範鎖看了一眼侍禦史李果,淡淡說道,“我們畢竟是言官,有些事情,如果沒有看到,那我們就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比如說,張大人罵守夜人的事。萬一再等會兒,張大人和守夜人發生肢體衝突,我們就看不見了……”他已經預料到四品武夫張寬會以勢壓人。說罷,便開始哈哈大笑。


    但哪裏知道剛剛落口,身後就傳來了趙子安的聲音,“張大人,你既然知道這案子是守夜人主辦,那中途插手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心中有鬼?”


    看著得意洋洋的張寬,趙子安走上前去,凜然不懼,針對相對,絲毫不懼他朝廷重臣和當朝寵臣的身份。


    聽了這話,剛剛轉過身的張寬霍然轉過身來,對著趙子安斥道,“混賬,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京師之地,我京兆尹張寬作為地方父母官京兆尹,發生在我轄區的案子,我京兆尹來辦,有何不可?”


    言語之中,竟是擲地有聲,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不知道張大人聽說過沒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這京師之地是張大人的京師之地,就不是聖上的京師?張寬狗賊,你其心可誅!”趙子安抬起頭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張寬大聲說道,雖然言語文雅,但這陣式,卻是一副潑婦罵架的姿勢,和平時的溫文爾雅判若兩人。


    張寬狗賊!聽到趙子安竟然當麵叫罵,先前憋屈的胡捧、苟友等守夜人心裏頓感暢快無比,隻覺得胸中一股惡氣暢然而出,眾人直感暢快無比。


    當麵罵張寬狗賊,竟然比打他一頓都還解氣。


    幾人眨巴眨巴著眼睛,看著趙子安此時的模樣,“粗暴書生”四個字在心中油然而生。


    見禦史台的大人離開,張寬更加放肆。但同樣,趙子安也更加無所顧忌。


    雖然守夜人衙門不敢先動手,但同樣,即便是京兆尹張寬也不敢先動手。罵人誰不會啊?


    罵就罵,誰怕誰?反正你又不敢把我殺了,老子反正又不會有生命危險,怕你個卵!


    “你你你!”張寬位高權重,沒想到竟被趙子安當麵罵為狗賊,竟是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一個伶牙利嘴,趙子安,本大人不想給你逞口舌之快。”半晌,張寬才怒極反笑。


    “不過,你們守夜人要是想動武的話,在座的有多少來多人,本官接著就是。”張寬竟然開始武力挑釁。


    對於守夜人衙門,他張寬不敢先動手,但如果對方無緣無故的率先動手,那就不好說了。


    張寬經曆頗為複雜,早年出身軍旅,後來又入朝為官,深得聖上信任,如今更是官拜從二品。但這張寬也是個奇人,不論官居何職,身上的武夫修為卻是始終沒有落下,如今已是大頌皇朝少有的四品武夫。


    前段時間兵部尚書吳紅玉禦賜被盜時,若吳紅玉被免,吏部提得第一順位人選就是張寬,可見修為之高、份量之重。


    “張大人,人命大於天,那可是一百多條無辜的人命啊!”罵也罵了,趙子安也不想再逞口舌之快,他又回到了案子上來,大聲道,“他們這些人,已經在此被滅門亡種了。難道不該還他們一個真相嗎?”


    “哈哈,什麽真相?京兆尹衙門的破案就是真相,你們守夜人衙門不過是想要搶功而已。”張寬喝斥道。


    就在這時,就見張寬對著京兆尹衙門和昌峰縣眾捕快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這裏案子已破,真相大白,你們該焚屍的焚屍,該報仇的報仇……此事之後,我們還要履行皇命,大修佛寺。修佛事大,這等大事,不能讓這幾個不長眼的守夜人給耽擱了。”


    張寬話一落口,那些衙役和村夫壯漢又開始漫山遍野的去找老鼠,幾個衙役捕快就衝過去搶奪屍體。


    “張大人,你想毀屍滅跡嗎?”趙子安一手扶著腰間的佩刀,對著張寬冷冷喝道。


    見趙子安寸步不讓,胡捧、苟友等一行來的守夜人銅鏡也全都扶著佩刀,雖然知道這張寬是四品武夫,遠非自己這幾個守夜人銅鏡能夠對付,但此時全都團結一氣,沒有後退半步。


    “趙子安,本官小看你了,你一個小小的八品武夫,哪個給你勇氣,竟敢在一個四品武夫麵前摸刀,哪個給你的自信?”張寬看著趙子安,似是遇到了最為好笑事情,哈哈大笑道。


    “什麽叫毀屍滅跡?告訴你,本官隻是以皇命為重,禮佛心切,不想在這些小事上浪費太多時間,想據實結案罷了!”張寬哈哈大笑。


    趙子安怎麽都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這一步。更沒想到,張寬會如此明目張膽的來破壞案情。但細細一想,上次長平縣雷罰案,這張寬隨便找個借口到聖上麵前,就說案子破了。今日之事又有何意外?


    此案,終究是牟公輕敵了。見事已不可為,急忙大聲道,“那兩個守夜人衙門的死者,是守夜人的白役,難道張大人也想毀掉嗎?”


    “難不成張大人竟然連守夜人衙門的白役的屍體也要毀掉?你就不怕牟公事後追查嗎?”


    雖然不知道張寬為什麽要毀掉這些屍體,但這張寬要急於毀掉,總會是有原因的。不然他不會如此急不可奈。


    “趙子安,本官不像你舉人出身,巧言令色、能言善辯。本官隻是知道,朝廷之中,尊卑有序,上下有別……你一個小小的銅鏡,難道這些道理牟公沒有教過你,見了上官要下跪磕頭嗎?本官今日就要替牟公教教你!”張寬也不答話,突然話鋒一轉,對著趙子安大聲道。


    趙子安說得的確在理,如若就此毀掉陳氏一家四口,如若沒有過硬的證據,即便是以後牟公都很難找回場子。但如果就此毀掉守夜人衙門白役的屍體,那就不大好說了。


    但這張寬竟是聰明之極,竟是絲毫不答話,而是直接讓下屬去領會,即便以後牟公來找麻煩,他也可以以下屬不懂事這個理由全身而退。


    “張大人,你如此行徑,居心何在?”趙子安大聲道。


    “老子今天就要代牟公來教訓教訓你!”張寬卻是冷冷一笑。說罷,全身氣機流轉,散發出四品武夫的強大氣機,以趙子安為中心,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壓力旋渦。


    趙子安站在那裏,沒想到這個太子少保、京兆尹張寬竟然說動手就動手,而且人家又偏偏隻是以勢壓人,卻並沒有直接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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