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褒中城南,仿佛已變成了一片殘桓斷壁的廢墟。


    城上的女牆、牆垛被石彈大量破壞,夯土外麵的包磚也成片坍塌了。城牆外有幾處壘土,好像是城牆垮塌後的土石堆一般;遠遠看去,整片城牆狼藉得不成形狀。


    成群結隊的魏軍將士沿著土堆斜坡進攻,城頭上人頭攢動,刀槍揮舞。


    守軍抵抗頑強。兩三處壘土工事的通道、也比較狹窄,兩軍遂堵在了城牆上混戰。戰線僵持之下,交戰的地方變得愈發擁擠。


    膽怯的人在大張著嘴哭喊,勇猛的將士高喊著“殺”聲、在巨大的噪音中怒吼,但所有人都進退不得!


    地方太窄、人群擁擠,連隊形也沒法保持,前麵的魏軍將士無法|輪換。於是拚殺了一陣,眾軍隻能陸續往城下退走了。人潮消退,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及被拖走的哀嚎傷兵。


    魏軍退到了遠處的壕溝之間。沒一會“轟轟”的巨響便再次響起,如同雷鳴,肉眼可見的碩大土彈石彈從天而降!


    漢軍守兵冒著砲擊,仍在斜坡缺口上搶修工事。兩個士卒剛搬來拒馬槍和荊棘,便有一枚土彈落到了缺口處,慘叫頓起,拒馬槍與土彈一起變成了碎片、土木夾雜著塵土飛濺。


    不遠處的一架床弩也被砲彈打中,那沉重的床弩竟然翻滾著飛到了半空,過了一會才摔進了城中、發出一陣轟響。


    良久之後,投石機的攻擊再次消停了。城外的土坡上亮光刺眼,被潑上火油的地方、大火成勢,四麵黑煙滾滾。


    無數魏兵又出現在了城下,推著獨輪車的士卒在前麵,覆土滅火。弩兵湧到牆下的壕溝裏,城牆上下“劈劈啪啪”的弦聲絡繹不絕。


    戰鬥一直持續到傍晚。但廝殺並不會因此消停,魏軍隻是換了一批人過去攻城。


    趁著太陽下山後僅剩的依稀亮光,守將傅僉站在殘破的城樓上、再次眺望著褒水斜對麵的原野。他瞪圓了眼睛,心裏不斷默念:援軍,援軍何時到來?


    夜色漸漸降臨,城外的大地上四處都是篝火,比秋冬之際天上的繁星還要明亮,遊動的火把、看上去恍若火龍一般。那些亮光之下的人影不是援軍,全是輪換上來的曹軍人馬!


    大量曹軍將士再次攻上了城牆!即使雙方都有大量的火把照明,但火光之於白天的陽光、便如螢蟲之於皓月,能見度依舊不足。


    早已苦不堪言的士卒,更難被武將們控製。拚殺的場麵比白天還要混亂!


    “懆!”一聲大吼,一員曹將忽然雙持長戟、奮不顧身地猛衝了過來。“哐”地一聲,長戟莿入了一個漢兵的衣甲。漢兵痛叫著,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徑直被推進了後麵的人群裏。


    曹將一收長戟,左右橫掃,又是幾聲“叮哐”沉重的金屬撞擊聲,黯淡的光線中,隱約可見火花飛濺!一個漢兵士卒的腿部被猛力擊中,慘叫著單膝跪了下去。但立刻就有漢兵從兩側撲了上去,拿著長矛和環首刀莿砍,“鐺鐺”作聲招呼在了曹將的身上。


    將領身後的曹軍士卒也是大急,奮力向前猛衝,想去營救將領,雙方拚命地相互砍殺撞擊。刀兵與盔甲反射著火光,清脆的金屬聲音、沉重的木盾撞擊聲“叮叮哐哐”響成一片。


    “阿!”有個曹軍士卒腦袋上挨了一擊,整個人都懵了,這時血水流淌到他的眼睛上、他才眨了一下眼睛。但他還沒反應過來,馬上就被一個人撲到了地上。仰麵摔倒在地的曹軍士卒、耳朵正對著漢兵的嘴,接著他的耳邊就響起了“哈呀”的大聲慘叫起來,簡直能把人的耳朵震聾!


    拚殺持續了良久,漢軍漸漸落了下風,混亂的戰線不斷沿著城牆推動。漢軍人群後麵,傳來了大聲的喊叫:“頂住!頂住!”


    然而混戰廝殺之中,任人喊破喉嚨也沒用。漢軍人群裏、不斷有人在朝後麵亂竄,戰線迅速崩潰。


    這時遠處的城牆石階上傳來了“嘩啦”的巨大噪音,無數腳步聲與盔甲的響動,混雜一片,一股漢軍步兵從石階斜坡上增援上來了!通道上一片火把的火光閃動。


    不過曹軍在城牆上拓開了地方,循著壘土工事衝上來的人更多,成群結隊的兵將已經占據了大片城頭。


    前麵的曹軍散兵開始後撤,後麵結陣的長矛隊列、漸漸露出了陣容,其中有將領大喊道:“勝利就在眼前,後退者斬!”


    “勝!勝……”曹軍眾人一陣呐喊,士氣大振。前麵兩排的長矛最先往前放下,隊伍緩緩向前推進。


    剛剛增援上來的漢軍以縱隊衝殺而去,但攻勢很快被阻擋住了,縱隊根本無法衝破敵軍兩三排齊出的密集長矛!


    兩軍隻能在中間拿著長兵器相互擊打,緩慢靠近。反而在兩翼、雙方兵將後發先至,先打起來了。


    震天的殺聲之中,漢軍的陣列正麵沒打贏,再次被向後擠壓。陣型一旦開始後退,便不斷有人趁亂逃跑,執法隊在後麵也止不住,因為大多人隻是被推攘著被迫後退。


    這時城牆內響起了一陣馬蹄聲,傅僉帶著人馬來了、急急忙忙地趕到了這邊。


    部將抬頭一看、城牆上到處都是曹兵,便立刻勸道:“太多敵兵上牆了,要將他們趕下去、已不可能!將軍,突圍罷。”


    傅僉也很快看清楚了形勢,卻提起環首刀怒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有死而已!”


    旁邊的將領又伸手拽住了傅僉的韁繩,沉聲道:“衛將軍的兵馬尚在北山附近,將軍應以大漢國家為重,留得身家、繼續與曹軍作戰阿。”


    諸將紛紛勸誡,旁邊那人幹脆猛拽傅僉的韁繩、讓馬匹調轉了方向,然後不由分說地在戰馬後麵揮了一鞭子,喊道:“將軍先走!仆去傳將軍之令,命令各部隨後突圍。”


    “嘶……”傅僉的坐騎吃痛,向北麵奔出。眾將士也調轉馬頭,踢馬追隨了過去。


    傅僉終於沒有勒馬,他仍在不斷回頭、觀望南城城牆上的光景。


    城防完善的重鎮,一般隻會在兵力耗竭、箭盡糧絕的時候才會失守。但褒中城竟然被強行攻破了,直到此時、傅僉的心裏仍然很不甘心;而且是又羞又惱,總覺得自己沒發揮好。畢竟城中守軍還有大量兵力,尚有餘力!


    ……不過從古到今,守城一方隻要丟了城門城牆,戰役基本就算結束了,幾乎沒有守將會在城裏組織巷戰。


    據報蜀軍已衝出了城西、城北,正在朝各個方向突圍。秦亮之前並沒有將褒中城圍死,除了防止守軍死戰到底,還因城池靠水、不便四麵圍困。


    戰事尚未結束,阻擊戰、追擊戰仍將繼續。


    此時夜深了,視線不清,誰也不知道能擴大戰果到什麽程度。但秦亮的戰役目標、本來就隻是攻下褒中,而非全殲傅僉部。


    南城牆上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將士們的呐喊也是此起彼伏。秦亮下馬觀望,猶自鬆了一口氣。


    一眾人牽著馬繼續朝褒中城走,正從壕溝間的狹窄木板上步行通過。


    王沈的聲音感慨道:“初時秦將軍把數萬人聚集於褒中,暴露了一百多裏的糧道。興勢、樂城、南鄭亦要分兵把守,我軍縱有十萬大軍、也有兵力不足之憂。仆曾擔心主力在褒中耗下去,終將因糧草不濟、被迫撤圍。卻不料將軍居然霸王硬上弓,就這麽強攻下了褒中!”


    旁邊的鍾會附和道:“仆原也認為,攻打大城非旬月之功。”他接著回顧周圍縱橫的壕溝,“但將軍之攻城手段著實新奇,如何想出的法子?”


    秦亮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應付了一句:“總得想辦法突破才行。”


    鍾會點頭道:“我軍先前的布置,實難久持,幸得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秦亮不禁轉頭看了鍾會一眼,覺得他似乎吹得太過了,卻從鍾會的神情間沒看出什麽異樣。


    但想來也有原因。溝塹推進等攻城手段、秦亮不覺得稀奇,此時的人們確未見過。


    後世隨著戰爭經驗的累積,各個時代都有許多戰例、理論可以借鑒,隻是秦亮沒法對鍾會等人解釋而已。


    比如近代出現了棱堡之後,因為很好用,有一段時間近代國家遍地都是棱堡,戰爭變成了曠日持久的對峙。後來法國人沃邦才總結出了一種攻城體係,被稱為“沃邦攻城法”,其中就有大量溝塹推進的內容。


    雖然如今的兵器、戰術都不一樣,但秦亮發現攻城有了遠程火力、溝塹工事便依舊管用,改變一下壕溝的具體形狀即可。


    這時大夥已通過了狹窄的木板,秦亮停了下來,腳踏馬鐙、矯健地翻身上了馬背。隨從的掾屬和將士們也紛紛上馬,繼續前行。隻見前方的褒中城上下一片火光,到處都是人影、四麵人聲嘈雜,以前估計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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