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後對於靈芝殿非常熟悉,她在此住了好幾年,也時常在這間閣樓上的屋子休息。以至於睡塌上方屋頂的一塊木板、有一條不甚明顯的裂紋,她都記得很清楚。


    她在這裏睡覺、還曾做過噩夢,夢見自己儀態不雅的時候,忽然有一群外臣衝了進來!那種羞愧難當、恐懼萬分的衝擊至今難忘,好像是真的一般!


    當然夢隻是夢,實際上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西遊園屬於後宮區域,怎麽可能會有外臣男子進來?


    後宮西遊園裏,便是秦亮身在此間,郭太後也有種像做夢般的恍惚之感;畢竟秦亮剛即位,她還沒太習慣過來。


    郭太後猶如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徘徊,恍惚間覺得發生了地震似的,整個靈芝殿都在飛快地幌動。她睜開眼睛,立刻又隱約看見那塊木板上的裂紋,但始終無法再看清,它搖曳不定變得難以捕捉。她伸手按在席麵上,忽然想穩住看清那道裂紋還在不在,但很快她的腳便蹬住席子、把剛才的念頭全忘掉了,她雙手使勁拽著手邊的青布,竟始終沒有出聲說話。


    過了一會,房間裏幾乎完全安靜了下來,各種壓抑聲音與噪音都已消失。郭太後的手放開了深衣青布,人癱在塌上時睜開眼睛,終於看清了屋頂上那塊木板的裂紋,果真還在、如同往昔。與此同時,她也發現、秦亮雙手支撐起身體正看著自己的臉。郭太後不好意思


    地微微側頭,秦亮便也轉頭看了一眼木窗。但木窗關著,瞧不見外麵的景象。


    不過屋子裏的光線愈發黯淡起來,估計僅剩的夕陽餘輝、已經被西邊的宮牆擋住了。


    “今日不便,我得趕緊走了,過幾天再來後宮與阿鳳說話。”秦亮低沉的聲音、帶著不舍的感情。他說罷起身,郭太後立刻簡單地發出了“嗯……”地一聲回應,她倒吸了口涼氣似的,又覺得有點難堪、不禁轉頭看了秦亮一眼。他已垂足坐到了塌邊,開始收拾袍服,麻利地拿起了旁邊木案上的東西。


    郭太後沒什麽力氣,便側躺過來,伸手拉青色深衣遮了一下,然後用手臂支撐起頭。秦亮察覺到她的目光、又轉頭看了一眼,他俊朗的臉上露出笑容道:“不管怎樣,現在要見麵、總沒有以前那麽麻煩。”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言行舉止幾乎沒有不同,在穿戴整齊那身天子服飾之前、郭太後常常意識不到他已稱帝即位。稍有不同的是,他笑起來、比以前更加坦然了。


    雖然彼此還沒有名分,但當朝太後與前朝太後,在嚴重性上確實不一樣。


    郭太後隻得又應了一聲:“嗯……”她忽然很想知道,自己做了秦亮的皇後之後、會是什麽樣的感受,看秦亮為人、以及彼此的關係,她覺得必定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就在這時,郭太後忽然想起了什麽,掙紮著坐了起來,轉頭去找衣帶。


    秦亮見狀彎腰從地上撿起、遞了過去。郭太後察覺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攏了一下衣襟,看了他一眼說道:“按禮妾該送陛下到門外。”


    秦亮擺手道:“不用了,卿歇著罷。”


    郭太後柔聲道:“陛下騎馬而來,回去慢一些。”


    秦亮點頭道:“來時有點酒醉,但這會已完全清醒。”他說罷上前摟住郭太後的削肩,在她耳邊沉聲道,“真的要走了,過幾天再會。”


    待他微微打開房門,便閃身走了出去。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是樓梯上傳來的聲音,臥房內漸漸又恢複了寧靜。


    郭太後環視這熟悉的房間與陳設,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與秦亮在此間幽會了?便好似做了一場夢,剛剛才醒來。不過疲憊無力、各處還有些許疼痛之類的感受,讓她明白並非夢境。


    秦亮帶著吳心走下了閣樓,幾個宦官宮女立刻上前揖禮,隻見甄夫人與齊王妃也在門口。


    甄夫人道:“聽說陛下駕臨靈芝殿,妾與齊王妃正要前來拜見。”她說罷欲行大禮。


    秦亮立刻做了個扶的動作,看了一眼門外說道:“免了,甄夫人。今日諸事纏身,我來得太遲,剛與(魏)太後商議了一會,還得趕著回去。”


    他稍微停頓,側目看向齊王妃,齊王妃埋頭垂目、神情頓時變得有點不自然。秦亮便又對甄夫人道:“對了,太後可能也有點事、要與甄夫人商議,卿先去見太後


    罷。”


    甄夫人道:“妾等改日到太極殿宮院,覲見陛下。”


    秦亮點了一下頭,與吳心一道、闊步走出靈芝殿正廳,宦官張歡與龐黑也跟了過來牽馬。身後傳來了甄夫人與齊王妃的聲音:“恭送陛下!”


    走出大殿,果見夕陽完全落到了西邊的宮牆後麵,隻剩下西邊天空的雲彩、讓人們能看出太陽尚未完全下山。秦亮與吳心依舊騎馬而行,繞過宣光殿、出永巷門。


    永巷大街對麵的宮牆內,便是昭陽殿宮院。但昭陽殿宮院正北、並沒有門直接相通,秦亮二人隻好走一側的門樓,進入昭陽殿外的夾道;然後走進一道叫“西閤”的門,才能到昭陽殿正麵的庭院。


    秦亮翻身下馬,沿著石階走上台基,令君玄姬都從宮殿裏出來迎接了。見禮之後,令君便做了個平穩的手勢道:“陛下請到大殿上入座。”


    他見正殿中侍立著許多宮女,用隨意的語氣道:“我們在外麵說幾句話罷。”


    吳心還在台基下麵的廣場上,三人便沿著欄杆後麵的走廊,慢慢走了一段路。


    台基上吹著西風,令君應該聞不到什麽氣味?畢竟秦亮此時身上的氣味、好像比較複雜,除了酒氣,可能最容易聞到的是汗味,炎熱的天氣中折騰了一天,他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不過叫人聞到也沒關係,令君本就知道、秦亮先前去了後宮。


    天色漸漸黯淡,天上的雲層顏色也變深了,隻剩


    下西天的一縷橙黃色。這昭陽殿外的宮院廣場、比太極殿那邊小,但依舊十分寬闊,開闊的地麵、顯得天空也似乎愈發廣闊。


    一整天是夠奔波的,到了傍晚,此時令君玄姬的臉上亦已出現了些許疲意,平常她們每天可不會做這麽多事。


    當然秦亮更疲憊,剛不久前在靈芝殿、因不能逗留太久,力氣又消耗不小。不過今晚他若留在昭陽殿就寢、也無大礙,隻是先前決定了,要在帝王寢宮式乾殿歇一晚,秦亮一向不喜歡變來變去。


    他朝東南方向看去,遂說道:“那道門樓應該叫東閤,出東閤、就能看到式乾殿宮院的門,兩邊離得挺近。”


    令君微笑道:“是阿。”


    這時玄姬婉轉的聲音道:“皇宮裏好大。”


    秦亮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美豔的鳳眼正眺望著東南麵。寬闊的庭院之外,無數重簷、閣樓都仿佛變成了模糊的黑影,在此間觀望,確實十分壯觀。


    “比原來的府邸是大多了。”秦亮轉頭對玄姬道。


    他說到這裏,正好順著話題、談一下自己想說的事,“我們先得把宮城的事管明白,中宮後宮的萬餘宮女宦官,便要讓卿等操心了。”


    令君微微屈膝道:“妾等願為陛下分憂。”玄姬也跟著執禮,“嗯”地應了一聲。


    秦亮沉默片刻,說道:“如許大的宮城、這麽大的國家,皇室的宅邸規模、奴婢儀仗,都已遠遠超過任何大族。我們家現


    在要做的,應該是穩住地位、而非奢華無度。”


    玄姬立刻投來了目光,眼睛裏隱約帶著欣慰與安心。令君也點頭道:“陛下可為明君。”


    不過秦亮等一家人這樣的心態,大概也是人之常情。或許真正奢靡無度者、反而是那些偏安一隅的君主,考慮長遠已無意義,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


    秦亮呼出一口氣,說道:“從皇宮、永寧宮先挑一些身份可靠的宮女(很多是官吏豪族家的姊妹,主要看誰家的),以便宮城正常運轉。剩下的人,準許她們自願出宮嫁人,並分給一些財物作為嫁妝,留下一半人就夠維持了。”


    令君道:“妾明日便與姑、羊夫人等商議。”


    秦亮點頭道:“卿等來操持,我發詔令,並從旁協助。另外郭太後在皇宮多年,她更了解宮人的情況,卿也可以找郭太後商議。之前給她的許諾,我說了是令君之意,她心裏感激、應該會用心幫忙。”


    令君抬頭時,明亮的眼睛裏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秦亮幹脆說道:“名分是回報,中宮後宮仍以卿為主。阿朝(秦旭)是嫡長子,將來定該冊封為太子。”


    令君忙輕聲道:“陛下正當壯年,如日中天,冊封太子不用急。”


    秦亮道:“中宮後宮交給令君,我最近主要把朝廷裏的事理順,穩住局麵再說。”


    商量了一陣,秦亮又告訴玄姬,明日傍晚要來昭陽殿用膳、讓玄姬也來。眼看光


    線漸漸黯淡,他便先告辭、回式乾殿了。


    令君派出一隊宮女,送秦亮出東閤。秦亮依舊不坐羊車,不過同意了宮女牽馬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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