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抗聞訊、司馬師等人將回建業,便來到水寨選址之南,在一座碼頭上迎他。


    江畔的亭子裏,陸抗還準備了一壇酒、一條鱣(鱘)。此魚可是稀罕物,不僅昂貴、且很難捉到,非有緣人不可以品嚐,漁人捕捉此魚之時,一般都很有盼頭。司馬師吃了陸抗的鱣,那就該幹點人事!


    碼頭上,微風徐徐。陸抗等人在這裏,等到了登岸的司馬師,一邊見禮寒暄,一邊邀司馬師到亭中飲酒。


    陸抗沒有把心裏的惱怒表現出來,畢竟全靜不回去了,司馬師先到建業、必定要向孫峻複命。


    見到司馬師,陸抗其實就很想說一件事;數日之前,司馬師既然進了江陵城,怎麽不來見自己和大都督一麵?但話到了嘴邊,陸抗還是強行咽了下去!若是說出來、著實像是在當麵怪罪司馬師,目前時機不對,隻能忍了!


    陸抗在心裏暗示自己,興許不能全怪司馬師、日夜兼程去追全靜,若非吳國最近氣氛緊張,也不至於一點風吹草動、都要讓大家多想兩遍。隻是不知道,步協究竟琢磨了些什麽東西。


    “子元請。”陸抗舉杯道。對飲一杯,他便先提起筷子,用隨意的語氣道,“嚐嚐,剛從江裏打撈上來的。”


    司馬師放下杯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口中,立刻讚道:“唔,果然肉質鮮美。”


    陸抗這才淡淡道:“這是鱣,味道不錯,隻是難得。”


    步協必已求過援


    軍了,估計還在司馬師麵前、捏著鼻子說過好話。陸抗不是那種人,他對孫峻都沒有拉下麵子,何況是這個什麽司馬師?但人得識時務,求援的事、還是要說一下。


    司馬師的咀嚼立刻停了一下,強笑道:“陸將軍有心了。”


    這時陸抗才終於忍不住、提起了東石阪,說道:“晉帝名不虛傳,自襄陽以下,戰線部署得十分規整。尤其是搶占先機、獲得東石阪,敵軍毫無破綻了。唉,東石阪真的太可惜,或將成為此役至關重要的一環。”


    司馬師的臉色有點難看,或許他已意識到了錯誤?


    陸抗咬牙拍了一下大腿,又深吸一口氣道:“之前我在建業、麵見大將軍之時,便曾說過,晉帝用兵謹慎,大將軍竟有詫異。如今看來,果不出其然,晉帝眼光獨到,總能看到緊要之處,且決策果斷、動作很快。我從江陵聚兵之後,立刻晝夜兼程,趕來西陵,卻還是稍微遲了一步;占據東石阪,著實隻有西陵督步將軍、才來得及。”


    司馬師終於說道:“仆剛到荊州,先前尚未了解具體情況。不過觀之,將軍之策,同樣謹慎周全。修建堰壩,先保江陵無虞,不給敵軍以可乘之機,然後大都督方可聚水陸之軍於西陵。”


    陸抗沉吟道:“然兵馬人數懸殊,這樣打下去,我們是最先兵力耗竭的一方。所以我軍最好的策略,還是利用敵軍在地形、糧道上的


    弱點;晉軍則要克服四百裏無人區,部署妥善,正麵對壘,便能以力破之。”


    說到這裏,他強自緩下了語氣道:“陸地上已無良策,唯有拚人數、軍力、士氣。故此務必讓大將軍了解,荊州亟需援軍;待江陵北麵的洪水退去、堰泥幹涸,戰線還要拉開,到時候所需兵力更多。但隻要有充足的援兵,勝算依舊在我!”


    陸抗頓了頓接著說,“乃因我們的目標,隻是守住西陵、江陵,防禦更占便宜;並且城中有囤糧,江上有水路,戰線不崩潰,便可以耗下去。而晉軍要靠四百餘裏糧道運糧,加上兵馬極眾,襄陽、南陽的存糧多半還不夠,外州調糧、道路更遠,假以時日、難以維持。因此我們現在的策略,就是要守住拖時間。”


    司馬師道:“陸將軍言之有理、不愧名將之後,仆到了建業,定將此中形勢、詳述於大將軍。有陸將軍在荊州,危局或可化解矣。”


    沉默片刻,司馬師又恍然道:“對了,步將軍言稱、十分讚賞陸將軍的方略,欲請將軍盡快去故市增援。”


    陸抗道:“我明白那地方。不過西陵城經過了重新修繕,為了防投石車、另建了甕城,城堅難破;步將軍既然對故市上心了,自然也會加固防禦,一時半會不用擔心。吾非心胸狹隘之人,當然會派兵去增援,放心罷。”


    司馬師緩緩頷首,又轉頭看向北邊正在修建的水寨:


    “陸將軍在防蜀地水軍?”


    陸抗毫不猶豫道:“要防,隻是首重仍是西陵。乃因王濬、羅憲居上遊,在沒有攻克建平、秭歸、信陵幾座城之前,若僅以水軍順流而下,同樣要先圖西陵;否則隻有水軍深入,無處可依。況且江麵水戰,順流反不占優,上遊戰船一旦位置突出,難以回去,很容易陷入陣中遭到圍攻。”


    兩人在亭中交談了一會軍務,便無再多的話題。司馬師告辭,陸抗起身時,用不經意的目光瞥了一眼盤子裏的鱣。如此稀罕之物,司馬師卻隻嚐了一口,不知是因為出身世家豪門的緣故,還是已經察覺到了、陸抗對他的不滿!


    不過陸抗依舊未失禮儀,又送司馬師到碼頭,目送艨艟船離岸。


    陸抗站在碼頭上,良久觀望著江麵。待那艘船漸行漸遠,他剛才還忍著的、保持著表麵和氣的臉色,終於漸漸拉了下來。


    他轉過頭來時,見身邊的親信掾屬正看著自己,遂開口道:“晉朝皇帝那樣的人,容不得對手犯一點錯。大好時機,就這樣全給白費了!”


    親信隻得勸道:“君侯請息怒。”


    陸抗息不了怒,手扶劍柄,冠玉般的一張臉通紅,又咬牙沉聲道:“我若找到機會,定斬步家二人,貽誤大事,死有餘辜!”


    親信怔了片刻,仍舊躬身好言道:“如若吳國都有君侯這般見識,何至於此?”陸抗實在咽不下一口氣,脫口罵道:


    “他嬢的,大吳怎變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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