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飛梟、胡質要攻打諸葛恪的請求,王淩終究是同意了。此事並於臘月初報到了洛陽。


    朝會上、君臣對東線開戰的大事進行了廷議,但沒什麽用,隻是走個過場,這種軍事當然是大將軍王淩說了算。


    秦亮初聞此事、有點震驚,很快卻也覺得似乎可以理解。隻不過事情沒能按照他的願望發展,秦亮不在前線、反而比前線的人更擔心。


    傅嘏、羊祜等謀士都對進攻東關持謹慎態度,顯然東關對魏軍有很多不利因素。不過戰場上具體的偶然情況太多了,沒有人能事先預料到結果,除非實力差距太大。


    王淩家在江陵的攻城戰應該不順利,否則不必重新在東線進行冒險,因為攻下江陵城的功勞、已經足夠王淩名聲大振。


    不知怎地,秦亮忽然想起了賭搏。賭搏就是這樣,輸了錢的人很容易心態失衡,想從別處撈回來,特點也是不可控、幾乎要靠運氣。戰爭有許多不可控的因素,從這方麵去想,戰爭本身確實就像是一種賭搏。


    人的心態應該與年齡的關係不大,王淩七十幾歲的人了,仍然有賭性。


    朝會上秦亮沒有把自己的擔憂、表露在臉上,不過他很沉默,明顯高興不起來。他也沒必要強作歡笑……


    秦亮的神情,已叫尚書左仆射李豐不動聲色地看在了眼裏。


    及至朝會結束,李豐便先去了尚書省轉了一圈,很早就離開殿中、去到了侍中許允的家裏。


    兩人來到一間套房裏,然後單獨進了裏麵無窗的小屋,先後在一張小幾案旁邊跪坐下來。


    李豐見許允神情凝重、很緊張的樣子,遂笑道:“士宗(許允)是高陽人,離秦仲明家不遠,你們也算是同鄉阿。”


    許允開口道:“仆出仕前,常與冀州士族領袖崔家的人來往,秦亮卻沒有與崔家結交。在秦亮成名之前,我甚至不認識他,從無來往。”


    李豐聽罷說道:“我隻是開個玩笑,汝倒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


    許允緩緩地歎出一口氣,但神色並未因此而輕鬆多少。


    李豐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道:“王彥雲在江陵必定作戰不力;王飛梟在淮南的攻勢,秦亮多半也不看好。今天朝會上,士宗看到秦亮的臉色了嗎?”


    許允想了想道:“好像看不出什麽,隻是沒聽到他言語。”


    李豐點了點頭道:“時機日漸成熟了,隻要王彥雲敗北,大家都不再怕他了,我們便殺掉秦亮!再用陛下詔令,奪秦亮兵權,召毌丘儉、程喜帶兵回京,然後對付王淩!”


    許允的手放在下巴上,接著在臉頰上搓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問道:“如此能成?”


    李豐再次用力點頭:“王家看似人脈深厚,秦亮看似能征善戰,實則在洛陽|根基淺薄,十分軟弱!


    他們偷襲司馬家得手之後,很多牽連其中的人、他們都不敢凊算,就怕得罪的人太多。甚至司馬家裏的人,按律誅三族,因為一些人與士族有聯姻,也被放過了。隻要鏟除王、秦這兩家,大權便能重新回到大魏皇室之手。”


    許允眼睛瞪大,繼續搓著臉沉思著。在寒冷的空氣中,這麽搓、好像真能加快頭部血液的流通。


    李豐見狀,又道:“士宗的擔憂乃人之常情,如此大事,必定也有危險。但士宗想想,此事幹係到國家社稷、大魏基業,冒著危險幹大事,不都是值得的?


    不久之後,王淩或新敗、聲望跌落,敗軍尚在荊州。我們內有陛下為大義名分,外有大將精兵為後盾,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許允終於緩緩點頭。


    其實許允的膽子並沒有那麽小,主要是被魏明帝嚇唬過,估計心裏有陰影了。


    早在魏明帝執政的時候,許允做過吏部尚書,便因專門任用同鄉、培植黨羽,而被魏明帝警覺,然後被逮捕入廷尉府。那次是死裏逃生,仿佛是撿回了一條命。


    但在李豐看來,魏明帝本身就是個很有猜忌心的強主,許允在當時搞小動作、被嚇唬了是很正常的事。


    許允問道:“殺掉秦亮之後,該怎麽辦?”


    李豐忙道:“我今天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事。殺死秦亮之後,我們要設法安撫各家士族,需得一個有名望的人穩住大局。若不能控製洛陽,還得依賴外鎮兵馬。所以夏侯泰初(夏侯玄)是最重要的人!”


    他稍作停頓,又細說道,“泰初不僅結交甚廣、頗有名望,而且與毌丘儉、諸葛誕等人的交情非同一般,在涼州帶兵的夏侯霸也是泰初家的人。


    尤其是毌丘儉,手握幽州精騎,有滅國高句麗之功,對大事至關重要!毌丘儉記著明皇帝的知遇之恩,我們是在輔佐明皇帝之子,再加上泰初的拉攏,毌丘儉必會支持我們。”


    李豐與夏侯玄的關係,不如許允與夏侯玄的交情。所以這事要許允去說。


    許允卻有些猶豫,說道:“秦亮、令狐愚等人握有洛陽兵權,我們隻能陰謀殺之。此事最關鍵的地方,便是不能提前走漏消息,絕不能讓太多人知情,妻妾子女也不能告知。”


    李豐道:“士宗言之有理,尤其要重視保密。”


    許允繼續道:“夏侯泰初極可能不願意參與這樣的密事,太早告訴他、反而有泄密的危險。不如等殺掉秦亮之後,再推舉他為大將軍。”


    李豐沉吟道:“夏侯家的人,還是不想看到基業旁落他人的……不過士宗(許允)說得也有些道理。我們可采用折中的法子,提前暗示、試探一下夏侯玄,具體大事則先不用告訴他。他心裏多少有些準備,但又不知內情,便不易泄密。”


    許允聽到這裏,終於點頭認可了。


    李豐又問道:“陛下的態度何如?此事陛下也是關鍵的環節,隻要陛下親口詔令,別人才不敢亂動,我們的事也合乎大義。”


    雖然李豐是皇帝曹芳的親戚,但現在許允在教授陛下劍術,他比李豐更容易接近陛下。許允想了想道:“陛下年紀不大,卻胸有大誌,早已想親政,對郭太後、權臣都十分不滿,無奈身邊大多臣子都是權臣的人。如今有吾等忠於陛下,陛下很是欣慰。”


    他猶豫了片刻,小聲道,“不過陛下畢竟是十餘歲的年紀,有些事考慮得不周全。”


    李豐沉聲道:“隻要告誡陛下,不要把密事告訴任何人,隻要保密就行、餘事都交給吾等。包括陛下寵信的禺婉和張美人,也不能說。”


    許允點頭:“仆定當伺機勸誡陛下。安國(李豐)準備如何殺掉秦亮?”


    李豐道:“在禁中是最好的地方。秦亮更直殿中,把殿中守衛武將都換成了他自己的人,但入禁中不能攜帶兵器。我們隻要事先準備好劍刃,數人群起攻之,秦亮赤手空拳、必死於劍下!”


    許允道:“讓陛下召見秦亮?”


    李豐搖頭道:“陛下從未召見過秦亮,隻有郭太後會召見他。若陛下忽然召見,秦亮可能會事先警覺。”


    許允道:“陛下仍是皇帝,秦亮還能抗旨?”


    李豐沉吟道:“最好還是忽然發動,叫其措手不及!”片刻後,他便恍然道,“臘月二十三、小歲,可請陛下在東堂設宴,賜宴群臣。然後我們在宴席上殺之!”


    許允道:“臣子中很多都是投靠王淩和秦亮的人。”


    李豐冷冷道:“隻要陛下開口說秦亮是逆賊,群臣還敢當眾謀逆不成?大夥驚詫之時,多半都來不及反應。何況眾人手無兵刃,我們有備而去,必可一舉擊殺逆賊。”


    許允道:“時間會不會倉促了些?”


    李豐搖頭道:“謀劃是否周密、與時間長短並無關係,抓住機會忽然發動,反而不容易夜長夢多、節外生枝。”


    許允道:“還得仔細謀劃、查漏補缺。”


    李豐點頭道:“離小歲還有半個多月,我們再多想想,周全安排。若是王淩與王飛梟在邊境戰敗,對王家不滿的人會更多,我們殺掉秦亮之後,形勢將十分有利。”


    他說罷便揖拜告辭。


    待許允起身送別時,李豐又沉聲叮囑道:“記得妻子也不能相告。”


    許允毫不猶豫地答應道:“當然應如此。”


    這時李豐才想起,許允的妻子雖然賢惠、但長得很醜,許允夫婦之間的關係好像並不太親密。所以許允應該不會把密事告訴家眷。


    兩人走出廂房,李豐抬頭看天,雪已經停了。他便徑直從簷台上走到天井,抄近路往門樓方向走。


    不過地上的積雪依舊,李豐剛走上去,便在雪地裏留下了一串腳印。他不禁回頭小心地看了一眼,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適。


    這是在許允家裏,李豐留下腳印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但那種不適、毫無道理可言。相比許允的緊張表現,李豐的神情舉止要鎮定自在得多,然而他心裏若是沒有提心吊膽的感受、那必定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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