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駐紮金城的涼州軍一部,最先增援到了洮水河穀。


    金城(蘭州)就在隴西郡北部旁邊,趕來狄道的路程近得多,自然先到。


    但涼州州治、遠在河西走廊那邊的武威郡,無法那麽快調集涼州軍主力,所以兵馬不多。隻有少數人可以騎快馬趕路,如涼州刺史鄧艾便趕到了軍中。


    金城軍沿著洮水河穀南下,到了故關東邊就停了下來。


    鄧艾沒披甲、未戴頭盔,腦袋上覆蓋著一頂草帽,他就沒打算近期與蜀軍交戰。他抬起頭、稍微掀了一下草帽,觀望了一眼故關方向,便又讓草帽帽簷垂下,以遮擋刺眼的陽光。


    他說話不甚流暢,話也不多,隻說一些重要的言語。他對諸將簡短地說了一下自己的判斷:薑維取狄道是假、想吃掉魏軍援兵是真。


    所以鄧艾並不繼續南下靠近狄道,隻在北邊紮營。且不渡洮水,軍營位於洮水西岸,狄道西北方向。


    鄧艾兵少,但薑維想先吃掉他沒那麽容易。


    此時薑維大軍在洮水東岸的狄道城外,正圍困狄道縣。如果蜀軍渡河、然後北來攻鄧艾,兵少了不一定打得贏;而若重兵來襲,鄧艾必定不會留在原地,那便調頭往北走。但蜀軍要是完全不理鄧艾,那鄧艾在洮水西岸、也許能找到機會襲擾一下薑維的糧道。


    因此鄧艾根本沒打算去救王經,至少目前、並不在乎王經的死活。


    鄧艾還自己生造了一個詞,叫壯士解腕。意思是救不了的胳膊,與其看著它化膿,不如砍掉!


    為今之計,隻能耗到關中軍到來,魏軍有了足夠的兵力,才可能找到更多的戰機……


    而王經此時在狄道城,簡直已是望穿秋水。


    明明算時間、金城的援軍應該到了,他卻一兵一卒也沒見著!城外除了敵軍,沒有再看到別的任何人馬。


    從狄道城城樓上望出去,四麵八方都是敵軍活動的人影,簡直把狄道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單是這樣的形勢,就叫人心中萬分壓抑。


    隴西郡冬季雨少,天氣寒冷、卻仍未下雪。幹燥的地麵上人馬密集,整天都有種煙霧沉沉的氣象。但空氣中明明並沒有霧,近處的場麵看不太清楚,反倒是遠處的山影獵獵在目。


    塵土朦朧之中,蜀軍的營壘帳篷成片,看不見邊際。如許多人、全部聚集在洮水河穀,薑維這次北伐應該是下了血本!恐怕把整個蜀國能調動的軍隊、幾乎都帶出來了。


    王經在城樓上踱來踱去,眼睜睜地看著敵軍在眼皮底下建造工事,連高崧的望樓都修建了好幾座。


    不過蜀軍圍城近半個月,竟未發動過一次蟻附攻城。他們整天都在修建各種工事,並派人在四城運土填護城河,同時應該也在建造攻城器械。


    狄道城雖然城防完善、算是堅城,但畢竟隻是一座小縣城,規模並不大。從洮水引流的護城河也不甚寬闊,冬季的水也缺乏,護城河深度大減,敵軍要填護城河的工程並不大;經過蜀軍一通搗鼓,護城河基本已經失去了作用。


    若是坐等敵軍這麽搞下去,狄道城破隻是時間問題!


    王經卻無計可施,除了叫人在城牆上射箭,一點辦法也沒有。外無援軍,守軍衝出去隻是送屍而已。


    這種感受,就好像一個人知道別人要殺自己,但對方卻遲遲不動手。自己眼睜睜地瞧著,對方在找刀、磨刀,然後在自己脖子上試試手感……簡直就像酷刑!


    時間漸漸耗到了十一月下旬,天空下起了小雪。


    此時蜀軍基本做好了所有攻城準備,以其兵力優勢,王經感到、狄道城已是岌岌可危了!關鍵是隨著時間的拖延,城中的糧草也日漸匱乏。


    援軍還沒來!


    算一下時間,即便是關中軍、也該能走到隴西郡了。王經在煎熬之中,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被所有人拋棄?


    在這樣焦愁的心情下,王經晚上連覺也睡不好。


    當然也可能是他身上的甲胄沒有完全卸掉的緣故,他估摸著敵軍很快就要發動攻城,晚上也不敢把盔甲脫完,所以睡覺確實不太舒適。佩劍等物,也是隨時放在塌邊。


    十一月二十二日半夜,再次驚醒的王經從塌上爬起來,重新躺下後卻怎麽也睡不著。他遂起身,提起佩劍準備出門。


    當值的幾個侍衛正裹著毯子打瞌睡,聽到動靜才站起來。王經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吾等去各處巡視一番。”


    侍衛們縮著脖子、看了一眼外麵的雪花,神情有點不情願,但也隻能回應道:“喏。”


    輕飄飄的雪花之中,四下寂靜得可怕,簡直不像是內外有幾萬人的地方。天寒地凍的夜晚,大夥都縮在屋子裏不出來。隻有一些當值的將士,才會偶爾出現在城牆上走動巡邏。


    王經到西城上走了一圈,下來後便重新上馬,沿著城牆往北走,準備再轉悠一會、便返回邸閣。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喊,隱隱約約似乎在喊“幹甚”,沒聽太清楚。


    王經循聲側目,再次傾聽時,北邊的喊叫聲又響起了,這次不止一個人喊。


    “快過去!”王經招呼身邊的人道,顧不得多想,立刻夾住馬腹奔出。


    周圍的光線十分黯淡,隻有城牆上依稀的火把、散發出微光。幸得馬匹在晚上比人的目力好得多,依舊能沿路急奔。


    沒一會,王經便衝到了北城門附近,眼前昏暗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隻見此地已聚集了一群人,竟然打起來了!


    地上死了幾個人,還有個沒死的在雪地裏慢慢爬行。餘者一二十人正在拿著刀槍拚殺,全都是魏軍。本來半夜的光線就弱,一時間王經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不遠處的斜坡石階上,也有一些人在格鬥,好像是城上當值的人想要衝下來、卻被暫且阻擋住了。


    這時隴西郡守胡奮的聲音傳來,喊道:“叛賊要開城門!”王經頓時從混亂的場麵中,注意到了最重要的地方。果然有兩個人在城門口,正在抬城門內的巨木栓!


    “駕!”王經一腳猛踢馬腹,同時拔出漢劍、扔掉劍鞘,向城門直衝而去。身邊的侍衛有兩騎反應很快,也隨即跟了上來。路上有兩個不知敵我的甲兵擋住去路,但在馬蹄聲的震撼中、那兩人下意識地躲開了。


    新加入混戰的王經,得以迅速衝到城門口,眼看要撞到門上,他趕緊勒馬。不過坐騎比王經更早發現了障礙,急停之下、前蹄也揚了起來,發出“嘶……”地一聲嘶鳴。


    王經二話不說,趁著坐騎轉向,他側身揮劍就砍!火把的朦朧光亮中,人影晃動,傳來了“啊呀”一聲痛叫,王經大概砍中了一人的胳膊。


    “哐當!”一根大木頭的一端撞到了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


    身後再次傳來了胡奮的喊聲:“戴珎在那裏,將軍留活口!”


    王經其實不熟悉戴珎是誰,隻是好像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但胡奮既然提醒了他,王經便沒繼續砍殺。他從馬背跳下來,隨從侍衛也跟著下馬,一起撲向剩下那個沒受傷的人。


    沒一會,從斜坡上衝來的將士、也掩殺而來。叛賊已無法支撐,似乎有人想投降。但光線不太清晰,憤怒的魏軍將士沒管那麽多,一邊大罵,一邊在瘋狂地劈砍捅莿,冰冷的空氣中腥味令人作嘔……那氣味就像是快過年時、在池塘裏打魚時的氣息,又冷又腥。


    戰鬥很快就漸漸到了尾聲,一個武將被幾個人死死按在地上,大概便是胡奮聲稱的戴珎。


    王經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沿著斜坡爬上了城牆,他站在女牆後麵、往外麵黑漆漆的夜色中觀望。


    靠近北城門的這片地方沒有火把,但王經盯著仔細觀察了一會,已經可以發現、隱約有人影在黑暗中動彈。


    “呼!”王經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馬上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剛才急著拚殺、反而沒想那麽多,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後怕。多虧了今夜運氣好,否則真被叛賊打開了城門、外麵已經準備好的蜀軍蜂擁衝進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此時大多守軍還在睡覺,城卻破了,魏軍將遭遇的情況、恐怕就是一場屠殺!若是如此、王經必定也不想活了,仗打成這樣,還有什麽臉活下去?


    “咚咚咚……”的心跳聲在胸口響起,如同擂鼓一般。


    王經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十分,後怕之餘,他漸漸又感覺到一股怒火湧上心頭。狗曰的薑維,兵力那麽多,卻還要用這種奸計對付自己!


    王經扶在女牆上,已經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與風度,對著黑暗的夜色裏破口大罵:“薑維,我懆汝嬢阿!”


    過了一會,城外的敵軍似乎也意識到奸計出了紕漏,火把陸續點燃,一團光接一團光地亮起。敵軍也不再隱蔽,人聲慢慢嘈雜起來,許多人對著城上大聲辱罵。


    城外仍然全是敵人,毫不見援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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