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的眼睛在教室裏麵掃視,第五排的一個男生吸引了他的目光。


    頭發有點長,但也不過分;顴骨很平,幾乎看不出來;眉毛狹窄,印堂連眉;有一雙好看的狐狸眼;鼻梁起脊,鼻子帶尖;嘴皮很薄,像兩瓣沾血的白木耳,可以透光。


    乍一看,這張臉很好看,特別吸引女孩子的喜歡。


    可要是從麵相的角度來說,這張臉上明晃晃的刻著四個字——薄情寡義。


    如果這人就是利於行,那冼海蘭可就要失望了。


    “耀榮叔,你來過學校嗎?”


    “來過,我每個禮拜三中午都來一趟,給海蘭送菜過來。”


    “現在在上課的老師你認識嗎?”


    “認識,就是海蘭的班主任,叫黃……應該是黃淑英。”


    “沒和她私下碰過麵?”


    “沒有,人家吃商品糧的,我一個泥腿子,又不會說話,就不給海蘭丟人了。”


    八九十年代,學生家長一般都不會去找老師,鄉下的學校,也基本不存在什麽家長會。


    要是老師叫家長,那學生肯定在學校鬧出了不得的大事。


    學生在學校挨了老師的打,回家也不敢對父母說,嘿嘿,誰敢說,那就等著再挨一頓打。


    八九十年代的學校,老師體罰學生,是一種稀鬆平常的現象。


    甩耳光、三角尺打手心、蹲馬步,午睡課罰在旱廁裏麵蹲馬步,還得麵向蹲坑,能讓人無聊的點清楚糞坑裏有幾條蛆。


    “那一會我和黃老師說,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是什麽個章程?要是別人同意娶海蘭,你是不是就息事寧人?”


    “我不會把海蘭嫁給他,十七八歲的人了,應該懂事了,還在念書,就把海蘭的肚子搞大,我就不信那個什麽利於行不知道這有什麽後果。


    就這種人,海蘭跟著他會有好日子過?”


    要說利於行不知道冼海蘭懷孕要麵對什麽,這南易也不會信。


    這個年代,人比較早熟,十七八歲都已經是壯勞力,家裏的頂梁柱,除了被父母寵上天的那些,都已經是大人了。


    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心裏應該明鏡一樣。


    一時衝動偷吃了禁果,這南易可以理解;如果帶著懷孕三個月的冼海蘭私奔,南易還能誇一句還算是個男人。


    可現在這個利於行明顯是什麽都不做,咋地,玩敵不動我不動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下課的鐵條被敲響。


    黃淑英收拾好自己的講義和書本走下講台,徑直往南易二人走過來。


    “你們是學生家長?”


    黃淑英一張嘴就是很標準的普通話,看她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多半是當年跟著父母一起南下的。


    因為這時候,南方罕有老師能說一嘴“飄準”的普通話,基本都是三夾皮[三明治],方言為主,隻有在方言不太好表達,或者朗誦課文的時候才會用普通話。


    要是遇到一個普通話標準的,直接往北方人的方向猜,基本不會錯。


    “你好,黃老師,我是南易,他是冼耀榮,冼海蘭的父親,我們找黃老師說點事,你看,我們能不能尋個僻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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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們跟我來。”


    黃淑英走在前麵,帶著南易兩人走出了教學樓的範圍,越來越偏,最後來到了一個小山坡的邊上。


    這裏綠樹成蔭,藤蔓雜陳,可視距離很短。


    “就這裏吧,這個時間,很少有人會到這裏來。”黃淑英左手化成八字,托了托眼鏡架說道。


    “黃老師,首先感謝你對冼海蘭的栽培,這一籃雞蛋是耀榮叔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南易從冼耀榮手裏接過雞蛋往黃淑英的手裏一塞。


    黃淑英推辭道:“這不太好,我怎麽能拿你們的東西。”


    “你一定得拿著,這籃雞蛋,不但代表我們的謝意,也包含我們的愧疚。接下去,我要說的話,黃老師你聽了肯定不會喜歡。”


    “好吧,雞蛋我就收下了,有什麽事,你請說。”黃淑英沒再推辭,接過籃子,旋即放在地上。


    她也不好推辭,對一個農村人來說,雞蛋是這時候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禮遇,油鹽醬醋、針頭線腦都得指望拿雞蛋去換。


    一個農民,活著之上的精細,都濃縮在一顆顆雞蛋裏。


    “冼海蘭懷孕了,已經三個月。”


    “什麽?你說什麽?”黃淑英抓住南易的手腕,臉色黝黑,雙眸中溢出火焰,“怎麽回事,你快告訴我怎麽回事,海蘭是我最好的學生,怎麽就懷孕了?”


    “黃老師,那可能是你平時沒注意自己學生的思想動態,我們已經問過海蘭,她和也是你班裏的利於行談戀愛了。”


    “怎麽會?他們兩個是走的很近,可一個成績全年級第一,一個第二,怎麽會,怎麽會……”


    雖然,一個好學生通常不會記得老師的好,將來回來看望老師的概率也不是很高,更別說指望回報。


    可黃淑英身為一個老師,還是希望自己學生的成績越優秀越好。


    冼海蘭和利於行都是她的得意門生,她想著到了明年九月,兩個人應該都能去京城,可現在……最得意的人給了她兩記耳光。


    “黃老師,我和海蘭談過,她想生下孩子,甚至不惜放棄學業。她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可我敢斷言她並不懂得什麽叫愛,什麽叫家庭和責任。


    文昌圍建村三百多年,沒出過秀才,更別說是狀元,冼氏一族,出過丘八,出過鹽匪,打過鬼子,打過美帝,可就是沒出過讀書人。


    冼海蘭是文昌圍三百年來第一個能成為狀元的人,還是一個女狀元。可現在要毀了,眼看著要吃上商品糧了,毀了,一切都毀了。”


    南易說話的時候,非常激動,唾沫橫飛,這情緒有真有假,真假參半。


    “黃老師,事情就是這麽一個事情,我們今天來,也就是先給你打個招呼,明天早上九點,我們會再來,希望明天我們可以見到利於行和他的父母。


    當然,黃老師,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沒有怪你的意思。


    原本,我們可以上利於行家裏,可那樣就不是討論解決辦法,而是興師問罪,我們雖然是泥腿子,可一個禮字還是懂的。


    今天叨擾了,還請黃老師多多包涵,再會,明日再見。”


    南易衝黃淑英抱了抱拳,又給她微微鞠躬。


    最後,他和黃淑英確認了一下,他看到的最令他生厭的那個學生就是利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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