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杉拿定了主意,心裏頭是一刻也不想多待,隻要一想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他就感覺如坐針氈。但住院容易,出院可沒那麽容易。等楊睿、丁大侃哥兒倆忙活完,都快上午十點了。


    餘杉行動不便,楊睿跑出去買了一副拐回來,往出走的時候餘杉架著拐別扭勁十足。楊睿跟丁大侃倆糙老爺們若無其事的前頭走著,徐惠生怕餘杉摔了始終在一邊兒攙著。


    上車之後,餘杉想了想,問:“小惠,你最近沒什麽事兒吧?”


    徐惠搖頭說:“沒事兒啊,怎麽了?”


    “哦,那這樣,沒事兒的話跟我去一趟濱海吧。”


    餘杉是怕自己不在,對頭找上門來找不到自己的麻煩,反而找上了徐惠。米回子身後的郭槐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王濤那種色厲內荏的貨色對別人不敢怎麽樣,對徐惠沒準什麽事兒都能幹得出來。最好的辦法是帶著這姑娘離開齊北這個是非之地。


    徐惠倒是沒多想,一聽要去濱海,這姑娘先是雀躍了一下,緊跟著又猶豫起來。問:“餘大哥,你去濱海做什麽?”


    “談一樁生意,”餘杉指著車前頭的哥兒倆說:“你也瞧見這倆家夥什麽德行了,我這行動不便,到了濱海身邊沒個人照顧不方便。”


    “這樣啊……”徐惠猶豫了半晌,瞧著餘杉清澈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那好吧。”徐惠沒問餘杉要去談什麽生意,她隻是單純的相信餘杉的為人,相信餘杉不會害她。前腳答應下來,這姑娘長長的舒了口氣,轉而有些興奮的說:“濱海好啊,能看到海。長這麽大我還沒去過海邊呢。”


    餘杉笑著說:“海邊其實沒你想的那麽好。”他曾經在濱海生活了十年,對濱海再熟悉不過了。六月中旬的濱海可不是什麽好去處,潮濕悶熱,人待在屋子裏不動都會生出一身汗。要是沒有空調、風扇,這一晚上悶的都別想睡覺。


    楊睿開著車先把徐惠送回了出租屋收拾東西,跟著又把餘杉送回合意小區。衣服行李收拾了半天,等重新聚在一起的時候,都快中午十二點了。餘杉琢磨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為免夜長夢多,餘杉指揮著楊睿徑直開到南郊,這才找了家小飯館解決了午飯。


    眾人草草吃上一口,開著車上了國道繼續往南走。奧迪100甫一開出齊北地界,副駕駛的丁大侃就把一把大號的鐵扳手攥在了手裏。徐惠好奇,問丁大侃這是要幹嘛。丁大侃神秘兮兮的說,這年頭的國道可不那麽太平。


    徐惠又追問怎麽個不太平法,丁大侃正跟這兒等著呢,當即滔滔不絕、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國道何止是不太平,簡直就是車匪路霸橫行。丁大侃講了幾個事兒,頭一個是八十年代後期,某個村子裏的那女老少全都是搶劫犯。這一村子人常年在國道上作案,不僅把車上的財物搶走,車也會被搶走。司機嘛,多半被滅口了。也偶爾有能從他們魔爪下僥幸活命的司機。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期,政府動用了重機槍才把這個村子剿滅。他們搶了多少車,殺了多少人,估計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當時開公審大會的時候,光是死刑就判了幾十個,不久就被槍決。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坐了牢,整個村子到最後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


    丁大侃認識有跑長途開大貨車的朋友,據那幫人說經常能碰到車匪路霸。他們在大貨車的駕駛室裏總會預備一些撬棍、大砍刀,遇到不對勁就準備開打。碰到圖財的就破財消災,碰到要命的那可真是拚了命。


    據那些貨車司機說,夜裏開車總會遇到一些披頭散發坐在路中央的婦女。剛開始他們沒經驗,一停下來查看就被埋伏在道路兩旁的人給搶了。到後來再碰上這種事兒,他們都是直接奔著人撞過去。


    這些招不好使了,車匪路霸又換了招數,路上擺釘耙,把大樹砍倒橫路上。碰到這種情況想跑都跑不掉,隻能認倒黴。丁大侃說他總共就認識五個跑長途的貨車司機,到現在就剩下了倆。


    當然,曆經幾次嚴打之後,到了九八年這種情況少多了,但還依稀存在,不得不防。丁大侃說如今車匪路霸又換了新招數,不再攔路搶劫,改開黑店了。通常情況下,黑店都看不出來是黑店。一進門都是笑臉相迎,等你點完菜吃飽喝足一算賬,最起碼要你個千兒八百。對價格有疑義?呼啦啦從後廚衝出來十幾號手裏抄著家夥、胳膊上有紋身的不良分子,再敢不認賬先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更缺德的是,有時候這種黑店還會跟客車司機、當地派出所聯合在一起。一輛大客車停下來,一幫不良分子抄著家夥上去趕人,不買點東西、吃點飯就挨揍,比豬食好不了多少的幾個饅頭一碗粥就敢要你個百八十。大客車司機呢,在店裏頭胡吃海喝,一分錢不用花不說,臨走黑店還會給上一份兒提成。敢報警?當地警察隻會笑話你是個棒槌。


    剩下的還有什麽裝乘客半路打劫的,大白天抬著棺材橫路中央的,數不勝數。總而言之,八、九十年代的人們真沒有什麽安全感,到處危機四伏。就拿自駕遊來說,擱在八十年代,你開個幾十萬的車到處亂跑,在車匪路霸眼裏你不是去旅遊,而是一坨飛馳在公路上的肉包子。劫財、搶車,有色的順便劫色,都弄完了就是滅口。


    總之那絕不是什麽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美好自由開放社會。對於那個年代的人來說,那是一個看上去極其糟糕的社會,很多時候開放的不止是思想,更多的還是罪惡。


    丁大侃繪聲繪色的描述,嚇得徐惠一驚一乍的,等聽完了這姑娘小臉都白了。一旁的餘杉勸慰了幾句,隨即說丁大侃是胡說八道。丁大侃說的事兒確實發生過,不過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事兒,如今是九八年,現在的社會治安情況也許在一五年的人看來依舊很糟糕,但絕對比之前那會兒強多了。


    結果話剛說完,沒半個鍾頭餘杉就被打了臉。奧迪100開著開著就被迫減速停了下來。正前方的國道上堵的那叫一個瓷實,楊睿下去瞧了半天,回來說一輛麵包被一輛三蹦子給刮了,倆車主互不相讓,看情形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眾人正打算在車上等著,有好心人敲了敲車窗,指著旁邊一條鄉道說:“那條道可以繞過去,頂多多走幾公裏。”


    起初眾人沒敢動,等瞧見前麵的車依次開入鄉道,想著人多勢眾,楊睿就也跟著上了鄉道。沿著這條土道開出去沒三公裏,楊睿瞧見前麵的收費站就破口大罵:“特麽的,跟這兒等著咱們呢!”


    那破收費站連個像樣的鐵皮棚子都沒有,就在路口擺了路障,想過去可以,交錢。大車五十,小車二十。收費的人侉個兜子,連製服都沒有,一看就不是正經路數。兩側排水渠的樹蔭下,還蹲著幾個看著不善的壯漢。


    甭問了,正說車匪路霸呢,這就碰上了。但好歹這一夥兒車匪路霸隻圖財不害命,而且不那麽貪財。出門在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了錢,眾人迫不及待的重新開上國道。


    這年頭的國道路況很糟糕,前一段還是坑坑窪窪的柏油路,後一段就變成了新修的水泥路,有時候碰上修路還得繞出去老遠。因著路況問題,奧迪100根本就開不出應有的速度。維持著不快不慢的時速,等天色將暗他們才開到四平。


    這時候大家夥全都饑腸轆轆,一進四平市區,找了家差不多的飯店就停了下來。四個人吃吃喝喝,快到晚上七點半才重新上路。


    這回換成了丁大侃開車,楊睿坐在了副駕駛。離開四平,奧迪100開出去不到八十公裏,又碰上車匪路霸了,這回可真是車匪路霸!


    國道邊兒停了一輛農用五征,一個粗壯的漢子站道中央硬生生把餘杉他們的車攔了下來。車停下之前,楊睿已經抄起了扳手,餘杉身旁的徐惠緊張得握緊了餘杉的手。


    丁大侃根本就沒有下車的意思,降下車窗,歪著腦袋問那家夥要幹嘛。農用五征裏坐著倆人,算上攔路的一共仨人。攔著的家夥掃了一眼,發現奧迪100也坐在仨男的,而且一個個看起來都不太好惹,立馬開口說車沒油了,問丁大侃借點兒油。


    車裏眾人鼻子沒樂歪了,五征三輪燒的是柴油,奧迪用的是汽油……還借油?這尼瑪找的什麽爛借口?


    丁大侃直接說借不了,等攔著的靠邊,一腳油門開著奧迪100就走了。好在接下來的路上沒再碰到事兒,等在盛京上了高速,餘杉一直提著的心才重新放回了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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