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很髒,而且亂。


    周圍都是罵罵咧咧的粗俗話語,是聲音渾厚的男子嘟嘟囔囔的,因為嘴大還咧咧不清。空氣中都是臭味,在烈日下一照更是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這裏是最混亂不堪的地方。


    ……


    噗通!


    有什麽東西落到土裏,發出了聲音,順帶揚起一陣灰塵。


    是半個燒餅!


    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謹慎的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才伸出比臉更髒的爪子,把那半個燒餅拿了起來。


    燒餅出爐有一段時間了,沒那麽熱乎了,外皮也有些發硬,但是裏麵的五香麵卻散發著迷人的芳香,像是要透過燒餅外麵那一層土宣告世人,它是多麽的美味。


    髒兮兮的爪子拍了拍燒餅,把外麵的浮灰拍下去,但是裏麵的土就沒辦法了。但是爪子的主人也不嫌棄,餓虎撲食一樣狠狠咬了一口燒餅,嚼了兩下吞下去,連嚼爛都沒時間,就咬下了第二口。


    半個燒餅沒兩口就隻剩下一小塊兒了,爪子的主人也不嫌噎得慌,使勁咽著口水要把嘴裏那口咽下去,髒兮兮的臉看不出臉色,如果那張臉足夠幹淨,應該能看出已經憋紅了。整張臉沒什麽表情,但是那雙烏黑的眼睛裏卻透出一股子陰冷和狠勁兒。


    “好啊!你小子居然敢偷吃東西!”


    !!!


    猛然張開眼睛,入目的是白花花一片的光,胸膛裏亂跳的心髒頻率如此之瘋狂,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張大著嘴像溺在空氣裏的魚一樣喘了好幾口,才逐漸回過神兒來。


    ……


    這裏不是當年那個地方……他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


    琴獨鳴的呼吸漸漸平緩,人也逐漸冷靜下來,昏昏沉沉的大腦逐漸恢複,他從床上坐起來,謹慎著大量著周圍。


    屋子是木頭做的,家具也都是,整個房子看起來很簡潔,像是守山人的臨時居所。但是周圍卻沒有獸皮之類守山人常用的裝飾物,這一點有些奇怪。


    鞋子就放在床邊。


    琴獨鳴穿上鞋子,朝著門外走去。


    木屋是淩空建造的,下麵支撐出了一塊空地,有梯子連接樓上和地麵,看上去和傣家竹樓有些相似,下麵放著雜物,還搭了幾個小棚子,住著涉雲真撿回來的貓貓狗狗。


    此刻涉雲真正盤坐在木屋前的石頭上,麵前稍大一些的石頭上擺放著一個棋盤,上麵已經擺了些棋子,旁邊是兩個碗,碗裏分別裝著黑白棋子,一隻貓窩在他懷裏,懶洋洋的睡著覺,兩隻狗趴在他腳邊,也是懶洋洋的,曬著太陽睡著覺。


    氣氛美好又溫馨。


    涉雲真是坐在麵對著木屋的石頭上的,因此琴獨鳴十分清晰的看到了這個少年的正臉。


    那是一張比尋常女子更美,卻絲毫不顯女氣的臉。加上少年身著一身銀色鑲邊的白色


    長袍,頭上戴著白玉的發冠,看起來高深莫測,充滿了仙氣。


    琴獨鳴響起了那個傳聞,也是自己來到仙靈穀的源頭——這裏有仙。


    涉雲真手執白棋落下一子,棋子碰觸到棋盤發出短促而清脆的聲音。


    “不來一局嗎?”


    很快,琴獨鳴便意識到,這是在對自己說話,然後走過去,在少年對麵的石頭上坐下,麵無表情的看著精致的棋盤。“我不會。”


    仔細看才發覺,這棋盤居然是紫檀木的,棋子更甚,居然是白玉和黑曜石!


    “那正好,”少年臉上綻出一個明媚的笑,“我也是個臭棋簍子。”


    “……”琴獨鳴,“我從來沒下過。”咽了口口水,琴獨鳴又補充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


    “無妨,”少年擺擺手,琴獨鳴下意識的朝著對方的手看去。少年的手骨節分明且十分纖長,長得十分秀氣。和他的主人的臉一樣,非常漂亮。“我也是今日第一次拿出這張棋盤來。”


    琴獨鳴:“……我不懂規則。”


    少年說,“隻要一種顏色的棋子把另一種顏色的圍起來,那麽被圍起來的就算被吃掉,並且被吃掉的棋子的位置不能再下棋。看哪一種顏色先被吃光。”


    “……”雖然他沒玩過但是想也知道規則肯定不可能就這麽簡單!


    少年見琴獨鳴久久不動,有些不耐,“你到底要不要下啊?”


    琴獨鳴見自己麵前的是黑色棋子,就從裏麵拿出一個,放在棋盤上。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


    “……”少年麵無表情的問琴獨鳴,“你剛才說,你從沒玩過圍棋是吧?”


    琴獨鳴點點頭。


    少年:“……那為什麽這三盤我居然連一盤都沒有贏過?”


    琴獨鳴:“……”


    不得不說,這個少年空有一副好相貌,但棋藝實在是太差了。


    於是,涉雲真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被琴獨鳴打上繡花大枕頭的標簽了,還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怏怏的放下棋子,少年說,“行了,不下了,光輸,沒意思……你叫什麽?”


    琴獨鳴把棋子收攏進棋罐內,說,“我叫琴獨鳴。”


    “怎麽寫?”


    “古琴的琴,獨自的獨,鳴叫的鳴。”


    “琴獨鳴?好名字。”


    琴獨鳴沒有說話,隻是問,“你又叫什麽?”


    少年將蓋子蓋到棋罐上,聞言,粲然一笑,對琴獨鳴說,“涉雲真,跋山涉水的涉,雲彩的雲,真假的真。”


    經過五年的習慣,林誌已經習慣了這個身體的名字,可以做到把這當成自己的名字來用了。


    見到少年的笑容,琴獨鳴卻是臉上一紅,不自在的挪開腦袋,假裝沉吟,“涉雲真,好名字。”


    “我也覺得。”涉雲真說。


    “什麽?”


    “我也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


    一般人不應該客氣兩句然後假意推脫的收下讚美嗎?還是他在山間曆練這麽多年忘記了正常人類的社交方式?


    涉雲真把棋盤收好,又問,“這裏是仙靈穀,尋常人是不會上來的,閣下既然前來,想必也是有所圖,但不知,所為何事?”


    琴獨鳴聞言,雙目綻出光芒,“既是仙靈穀,則當是為了仙人而來。”


    涉雲真抬眸看他,“你想拜師成仙?”


    琴獨鳴點頭,“正是,閣下與仙人……?”


    “我不是仙人。”其實真正算起來,修真者也不是仙人,他們隻是通過特殊法門達到仙人與凡人之間過渡,從而有望羽化成仙的人。不過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懂得禦氣能使用術法的人已經算是仙人了。


    “不過,我倒是認識幾個仙人。如果你打的是求仙人收你為徒的主意才來到仙靈穀……那麽,你注定要失望了。”


    盡管剛剛在別人麵前自曝短板,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的主角裝13,他輕輕一彈衣袖,揚揚手讓柔軟的綢緞衣袖平整的鋪開來,一身華服頗有幾分華貴之氣。


    “因為……”


    盡管琴獨鳴想來穩重,此刻也忍不住攥緊了衣衫,眉頭皺緊。


    “你找錯地方了。”


    “……什麽?”


    涉雲真仍是麵帶微笑,一臉雲淡風輕。“你找錯地方了。”


    琴獨鳴怒極反笑,說,“如果我沒記錯,這裏確實是仙靈穀?”


    涉雲真說,“不僅你沒記錯,我剛才也說了,這裏是仙靈穀。”


    “那你還說我找錯地方了?難不成仙人不住在仙靈穀住在天上不成?”


    “你說的也沒錯,雖然是在仙靈穀,不過她們大多是住在天上……不過這不是我說你找錯地方的原因。”


    琴獨鳴的心緒突然平和了,淡淡然問,“那你是何意?”


    涉雲真微笑,“因為,仙靈穀隻收天資出奇的女·弟·子·,閣下是否有靈根靈根資質如何我並不清楚,但是至少從第二性征來看,閣下卻是沒有一處像女子的。”


    琴獨鳴:“……怎會這樣!”


    涉雲真起身,將棋盤棋罐等用具搬回木屋,然後站在木屋的門口居高臨下看著琴獨鳴。“我不知閣下聽聞仙靈穀傳說時是個什麽情況,但我隻知,若是想拜入仙門,閣下還是早日離開這裏前往他處的好。修真好比練武,年紀越小越有優勢。閣下看起來也有二十了,想來修真的大好年華也不剩多少了。”


    琴獨鳴眼中難掩失望。但是他仍抱有一線希望。


    畢竟現如今,大多仙家門派都離世而居,在人間留下痕跡的寥寥無幾,即便是這仙靈穀,也是他機緣巧合之下聽說的。


    “那你為什麽能留在這裏?你也是男子。”琴獨鳴站起來,說。


    涉雲真一臉無辜,步下木質的台階樓梯。“所以,我不是仙靈穀弟子啊。我的親戚是,而我身患惡疾,正巧需要我的親戚幫我救治,因此,就在這仙靈穀住下了。”


    “……”


    “當然,你可以把這種關係稱為,走後門。”涉雲真站在最低一階台階上,含笑看著琴獨鳴,“我是不會介意的。”


    瘦削的少年長發與衣袖被風吹起,青山綠水為景,映襯的他俊逸非常。那一瞬間,風雲變幻,色彩迷離,琴獨鳴甚至有了這樣一種想法,這樣謫仙一般出塵的人,理所應當是與仙人有所聯係的……


    但是這樣的想法隻是一瞬。他從來不是妄自菲薄的人。


    他經曆過的、承受過的、得到與失去的,遠比他人多,因此,他的心也遠比一般人堅強。他有這個自信,隻要有機緣,他一定能褪鱗成龍,一飛衝天!


    沒錯……隻要有一個小小的機緣……


    “我知道了。”琴獨鳴說,“那你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其他仙人洞府嗎?”


    涉雲真搖搖頭,“我也不知,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些許線索。”


    “是什麽?”琴獨鳴的心性再怎麽沉穩,如今也不過是個青年,因此言語之間還是帶出了些急切。


    涉雲真走過來,在琴獨鳴對麵坐下,說,“來,坐下說,站著不累麽?”


    見琴獨鳴坐下,他又從簡陋的石桌下麵的空蕩中拿出茶杯與茶壺。


    杯子與壺都是紫玉製成的,刻繪著奇特的花紋,半透明的質地甚至能看見壺中的茶水。涉雲真輕輕倒出兩杯茶水,溫熱的茶水還飄散著如蘭似麝的芳香。“我不喜歡苦茶的味道,但是,卻很喜歡花茶的香味。這是仙靈穀中獨有的花茶,你不妨一試。”


    琴獨鳴拿起一杯,慢慢啜飲。“很香。”


    “那是自然。”涉雲真說,然後喝了一口花茶,常常的歎出一口氣。“不愧是修真者煉製的茶具,帶有乾坤不說,還能保持茶水的鮮度和溫度。”


    聞言,琴獨鳴掃了一眼茶具,說,“確實好物。”


    涉雲真卻不再提茶壺的事,仿佛剛才隻是隨口一提。“我雖曾居於仙靈穀內,但也隻是小住,是客人,所以不曾提過太多要求,也不曾問過關於修真的事。隻不過,這些年我倒是看過幾本書,有凡間的,也就修真者的,還有關於仙界的。”


    “我想,這些書裏,也許有你想要的答案。”


    “勞煩了。”琴獨鳴說。


    “不算勞煩,幾句話的事而已。”事實上,因為過目不忘外加腦容量超群,我們的主角現在可是說是小型百科全書了,知識麵直追度娘,但是因為仙靈穀都是些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精,知識經驗不比他這個小屁孩少,而且仙靈穀人也不多,所以他一直沒有顯擺……啊不,是顯露的機會,所以……


    “其實我很高興能有幫得上別人的機會。”快讓我顯擺顯擺吧!早就憋瘋啦!


    看著涉雲真臉上真摯的笑容,不知為何琴獨鳴心裏卻升起一股違和感。


    “要說凡世之中的修真者洞府……倒是不少,但是多位於南海澹洲,畢竟比起內陸,那裏的散修更多一些,因隕落而給凡人留下修真機緣的機會也更大一些。”


    “如果你打的是發現前人機緣從而自學成才的主意,去那裏更為合適。”


    “不過若是想加入門派接受傳承,還是在內陸更為合適。這裏的門派更多,而且,也更近一些。”


    琴獨鳴說,“若是有望加入門派,自然是比自己苦苦修行更好。”


    “我想也是如此。”涉雲真為自己和琴獨鳴滿上茶水,修長的手指在溫潤的杯壁上輕輕摩挲,引得茶水泛起一陣陣漣漪。“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大地比不得上古,門派林立修真者橫行,天上掉下個雨點砸中的人十有*是仙人,便是最差的凡人,也都能有煉氣期修為。但是要說起正了八經的門派,也倒還是有一些的。”


    “如今大地之上,以離國地域最廣,真國譚國次之,周圍遍布四小國、是為蠻夷,修真者大多離世而居,但也得有處所可居,因為修真者大多是漢人,蠻夷之地自有其其他法門,所以,又以離國、真國、譚國之上修真門派最多。”


    “根據記載,除仙靈穀外,現於世間最多的門派乃是七情門、五行山,前者,修者需體驗世間百態七情六欲,最後有感而升,終成大道,後者,則是多出現於妖患之地,斬妖除魔,因此你若要尋仙人找師傅,把這兩者視為目標會更快一些。”


    “在世間留有名聲的門派還有劍閣,弟子多以劍入道,是用劍高手聚集的門派。”


    “除此之外,有記載的修真門派還有千機峰、梵天宗。前者以掐算著稱,乃是所有修真者中最會勘測天道的,後者,則是佛門弟子的專屬門派,你是不要想了。”


    “這幾個門派是比較著名的,有深厚底蘊的大門派,其他的小門派,則是林林總總不少,但是都不怎麽出名了。”


    “我看過的典籍中,對這些小門派的記載並不多,因此我也無法細細跟你說明,但是你若擔心大宗門不收,想找個小門派,那麽我倒是可以給你指點幾個有可能出現小門派的地方,你意下如何?”


    琴獨鳴沉思一會兒,說,“請你把五行山、劍閣所在之地告訴我……還有其他可能出現小門派的地方。”


    涉雲真微微一笑,“可以。”然後從仙靈穀裏的仙子給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張地圖和一根炭筆,在地圖上細細圈畫起來。


    “這就是他們的所在之地了。”半晌,涉雲真畫完了地圖,抬起頭來,說,“不過,據傳劍閣曾有過一次大遷徙,所以門派所在之地有所變動。我也不知道其新居所在哪裏,不過倒是有幾個可能的地方。”


    說著,涉雲真又用不一樣的方式圈了幾個地方,在旁邊標上小字。


    “行了。”


    琴獨鳴看著這張地圖,臉上神情變幻莫測。


    ……


    與此同時,林風忙完了今天的工作,突然想起了自己一擲千金為老哥而廢棄的遊戲,臉上輕鬆的表情變成了凝重。


    三天前,老哥位於醫院病房的身體……終於停止了心跳。


    媽媽和老姐哭了整整一天,然後才送走老哥的屍體。


    林玲再怎麽霸氣,說到底還是個女人啊,比男人的感情更為脆弱。那天林風也忍不住掉了幾滴淚,然後捂著臉不敢再看哥哥的遺容。


    爸爸倒是沒哭,但是死死的繃著臉,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自古悲情,莫過於親母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幸而,還有他和姐姐陪著父母,讓兩位老人不至於太傷心。


    送行的那天,親戚朋友全來了,不管是平時感情就好的,還是因為林誌的性向而對他們家頗有微詞的,全都一臉肅穆,悲傷的看著那輛黑色的靈車。


    不管生前如何,死者為大。


    那天趙叔叔和趙阿姨也來了,趙叔叔甚至差點給爸爸跪下,就因為自己的不教之過。趙阿姨也哭的很淒慘,簡直像是他們自己死了孩子一樣。


    不過這也並不過,因為小時候據說趙家兩位大人是真的把他們當自己孩子看的。


    爸爸倒是沒什麽,原諒了兩位叔叔阿姨,並且還反過來勸他們。媽媽雖說也原諒他們了,但是心裏估計還是有怨,一直沒怎麽搭理兩位叔叔阿姨。


    趙衡臣沒來。聽說他被趙叔叔狠狠打了一頓,請的是他們趙家兩代沒出過山的家法。


    工作室裏已經沒人了,隻剩下林風一個人坐在黑色轉椅上,臉上映著電腦顯示屏幽幽的光。


    林風長歎了一口氣,然後關了電腦,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那間被改裝成臥室的小收藏間。


    想了想,林風點開了保存著那個遊戲的文件夾,然後打開了劇情。


    他有一個想法。


    他要讓哥哥在另一個世界裏活過來,用不一樣的名字,在另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裏活的更加精彩。


    這,也算是他對哥哥的懷緬。


    但是當他仔細閱讀文檔裏的內容時,卻驚呆了。或者說,他傻了。


    林風就這麽睜大了眼看著屏幕有好幾分鍾,然後才哆嗦著從衣兜裏拿出電話,因為手抖而幾次把電話掉在地上,最後才撥通了那通電話。


    “喂?姐!你快來!叫上爸爸媽媽一塊兒來!出事了!”


    聽說,一個世界裏消逝的靈魂,有可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延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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