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姍姍來遲的月亮,此時才從東方慢悠悠地升起,落雁城的人們早已沉睡,這滿地的光華,無異於瞎子的蠟燭——讓世界在睡夢中暴殄天物。


    在這沉悶,靜寂的夜晚,文友基的院子裏,似乎也很不平靜。處在剛剛露麵的月光下,他那被大樟樹蓊蓊鬱鬱的樹冠,遮去大半個院子的陰暗的走廊上,正有幾個人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麽似的;一個穿著黑衣的老婦人,半倚在大門口左麵的石磨上,好像因年老血衰而憔悴不堪的樣子,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緊閉的院門;在她旁邊是一個身穿花衣的少婦,她的神情看上去也很憂愁,但是她的憂愁中,又有幾許很奇特的表情,那便是她不時拿眼睛溜達,站在走廊下麵,院子的白地上,來回踱著步子,一個身穿白袍的高個子男人。


    同時,大門的左麵立著倆個身材一般高大的漢子,其中一個還是道士。而文友基,依然坐在門墩上,吧噠吧噠抽著他的旱煙管!有一個高高胖胖的漢子,就站在院門外,似乎一有動靜他就準備開門。


    這些人,正是吳雙和另外幾位寨主,他們在焦急地等待著裘得開等人的凱旋歸來;他們似乎預感到,今天一定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發生的事情會有這麽嚴重!


    院子裏的七個人,就那樣無聲無息地立在那裏,沒有人說話,仿佛月亮是最明亮的眼睛,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卻又始終不發一言。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單調的馬車聲!之後,馬車聲止,繼而便響起了敲門聲。


    “友基,是我!”大家都聽到了裘得開的聲音。


    於是,都急切地衝到了門口。


    文友基打開了大門,隻見裘得開渾身是血,抱著奄奄一息的丁坤,神情凝重地走進了院子,身後立即跟進來阮玲兒。他見吳雙在場,便說。


    “吳莊主,剛才我們路過莊園時,嫂夫人已經先下車回去了,她一切安好!”


    “哦!”吳雙卻更加關心他抱在手中的丁坤,“丁老前輩很嚴重!我們先進屋說吧!”


    見此,大家都很難過,曹鳳更是悲痛萬分,她跑去後麵拉著阮玲兒的手急切地問。


    “妹子,你丁大哥他怎麽了!”


    “他受了重傷,菩薩保佑,應該不會有事吧!”


    “哎呀!菩薩保佑啊!”曹鳳無力地祈求著,淚已成絲。


    昨天,“一筆勾銷”獨孤雪躺臥的寬大木床上,這一刻卻躺著丁坤;一切都那樣相似,就連床頭櫃子上的油燈,也依然是那樣沉悶幽怨,仿佛是在為病榻上的人兒作深沉的哀思!映在牆壁上的人影,依然高大,飄忽,憂鬱,隻是今天的病人,比昨天的病人,氣息更微弱,生命更垂危!


    因為,丁坤是老人,而獨孤雪是壯年人,老年人受了重傷後,比壯年人要可怕得多!


    “老頭子,你有話就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曹鳳坐在他的床榻邊輕聲啜泣著說。


    丁坤被祝雄的乾坤圈打斷的左臂已經黑紫了,並且腫得比大腿還粗,放在他消瘦的身旁,顯得十分可怕;就像小魚的身體上,纏繞著一條比它身體還長還大的,螞蝗一樣滲人、可怕!


    同路的兄弟們,都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於是,都低著頭,悶聲不響地,在床前的空地上,來回拖著沉重的步子。


    殘壞的胳膊嚴重消耗著,丁坤衰老的體質,他現在渾身火炭也似高熱,他的神智幾乎將要處於昏迷狀態了;他的迷茫的眼睛時開時合,他的心裏仿佛有好多話要說,他在用眼睛捕捉每一個人的神情,仿佛是要將這些好兄弟、好姐妹的樣子,刻在心裏,帶到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去!


    當他的眼睛,忽然看見吳雙的時候,眼睛裏立即有了光彩,仿佛精神抖擻,我們不妨把它視為,病人垂危時刻的回光返照!


    “吳莊主!”他的聲音忽然清晰得像個正常人。


    吳雙趕緊跨到床榻邊,握著他那隻健康瘦削的手,低沉地說。


    “前輩!”


    “啊!”丁坤先深深地歎息了一聲,繼而兩眼溢出了淚水,他囁嚅著說,“我是一個罪人!一個作惡多端的罪人!我的雙手沾滿了善良人的血,也沾滿了嵩山莊園,那些死去的人的血,我早就該死了!”


    “前輩!”吳雙悲憤地哽咽著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每一個人,隻要他發現了善良和正義,並且痛改前非,從此朝著善良和正義走去,他就是可敬的了,一切也都是可以原諒的!”


    “啊!是嘛!你原諒了我嗎?”丁坤的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神情說,“可是,我自己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因為,回憶讓我害怕,回憶讓我萬劫不複呀!我曾經是那麽凶惡,那麽凶惡!”淚水模糊了他的臉頰。


    “謝謝你!吳莊主,你讓我幡然醒悟,讓我看到了這個世界上,善良和正義原來是那麽美好的東西!謝謝你了!”他又拿眼睛去搜尋裘得開,於是裘得開會意地走近了床榻。


    “丁大哥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裘得開說。


    “啊!好兄弟,你是好樣的,自從你來到山寨,山寨裏大大小小的兄弟們,再也沒有幹過一件壞事,”丁坤喃喃地說,“是你,是你把山寨裏的弟兄們,帶上了正道,帶上了光明。現在,我有一件事情還要拜托於你……”


    “您盡管說吧!丁大哥,我們是同甘共苦的兄弟!”裘得開說。


    “哦!是啊!我們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們!”丁坤將他的手放在吳雙的手上說,“大哥最後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們!吳莊主是一個大仁大義的君子,現在延虎已經來到了落雁城,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衝著吳莊主的玉佩寶圖而來,這樣的話,嵩山莊園又將麵臨一場生死浩劫,在此大哥隻求你一件事,幫幫吳莊主,幫他抵禦大敵,幫我償還二十年前欠下的那筆血債吧……”


    “老婆子……你是……是我今生唯一……唯一的幸福!”老人拿眼睛憐惜地看著老伴,艱難地說完了這最後一句話,便放命歸西了!


    “大哥!我答應您!我一定會讓您放心的!”裘得開聲勢力竭地哀嚎著!


    房間裏,哀聲四起,每一個人的心裏仿佛都壓抑著一座大山,沉鬱而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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