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上雲,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至,故曰“冬至”。所以一年到頭,冬至是除了新年之外最大的節日,各地冬至習俗不一,但卻都十分重視,尤其以京城最重此日,到這天要易更新衣,籌備飲食,享祀先祖。而從這日過後,就要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也就是要進九。


    今年的冬至日在十一月中旬,蘇府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籌備冬至事宜,做冬衣、采購食材、備炭火。蘇禮最近一直呆在屋裏準備嫁妝,於府裏的事情都不操心,但是一開始籌備冬至,蘇文氏就有些忙不過來,見女兒的繡品已經弄得**,就又分了些開單子、領用物的差事給她照應。


    這天她正在屋裏繡喜帳,就見毛氈簾子一掀,半夏一身寒氣地從外頭回來,一進屋就不住搓著手道:“這北邊兒的天氣真真兒地怪,到這會兒還不下雪,天卻幹冷幹冷的,出去一趟能凍死個人。”


    錦之見她這樣作態,忙起身撥撥屋角炭盆裏的火,朝她招呼道:“半夏姐姐趕緊過來暖暖,你素在南方過冬慣了,乍一到北邊兒自然是不習慣的。”


    蘇禮從手裏的活計上抬起頭,朝半夏瞥去一眼,見她穿著薑黃窄領棉布長袍,外麵隻套個素絨繡花半截小襖,這會兒正跺腳嗬氣地暖和著身子,又把頭低下繼續繡著鴛鴦道:“錦之你不用管她,穿得那麽單薄地出去顯擺,凍著她也是活該。知道的說她是愛美不願多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屋裏克扣丫頭,連過冬的棉襖都不給備個厚實的。”


    “哎呦,姑娘,您就會取笑奴婢。”半夏聽了這話不依道,“原本在南邊兒這會兒,隻要穿個棉袍便夠了,奴婢早晨起來見著也沒下雪,隻當是不冷呢,還特意加了個小襖出去,誰知竟是冷成這樣。”


    “北邊兒的冬天哪裏是南邊兒能比的,這還不是最冷的日子呢,等到了數九寒冬,你就知道什麽叫冷了”蘇禮將鴛鴦的頭頂最後幾針繡好,覺得手心似乎有些出汗,便將活計放到一旁,招呼錦之打水來給自己洗手,免得弄汙了針線。


    “姑娘,老爺提前運的行李已經到了京郊,等著進城呢,太太已經打發爺去接了,估計午飯前就能運過來。回來的人捎信兒說,提前運回來的行禮大多都是給姑娘置辦的嫁妝,老爺和三爺還得再過十來日才到京。”半夏暖和過來忙將剛才太太告訴的話轉告給蘇禮。


    “嗯,我知道了”蘇禮拿起帕子擦幹手上的水珠,再回頭瞧這那枕套突然覺得厭棄,不想再繡,“錦之你先把針線收拾起來吧,我這會兒不想做。”


    隨著家具物件一樣樣地置辦起來,婚期也越來越近,她心裏倒也越來越不安定,原來尋思著就這樣嫁了便嫁了,至少不是個沒見過麵或者幹脆見了生厭的人,但是如今卻覺得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正自發呆的時候,外頭又有人挑簾子進來行禮道:“見過四姑娘,奴婢是四姨奶奶屋裏的,姨奶奶讓奴婢來支兩匹如意雲紋錦。”


    蘇禮聞言微微皺眉,如意雲紋錦是稀罕物,今年家裏攏共隻有十匹,立冬做冬衣的時候,老太太支去兩匹,又命人給林氏、寧氏和文氏三個親家太太各送去兩匹,如今隻剩得兩匹,論理說按照四姨奶奶的輩分,若是在往年說不定是要給她兩匹的,但是今年不同尋常,若不是老太爺在病裏,四姨奶奶早就沒了命,如今卻還來支料子,讓蘇禮禁不住為難起來。


    但是她是晚輩,不給這樣的話卻也不好直接出口,便先出言拖延道:“如意雲紋錦今年家裏得的少,前幾日立冬老太太拿去給幾個親家太太送禮支去過,這幾日家裏人多事雜,領東西的更是多,所以現在還有沒有我也記不清了,要打發人去庫房看看。你且先去回四姨奶奶,就說我去庫房給她找,若是找不到,也會差人送兩匹旁的料子過去的。”


    誰知那丫頭卻是有備而來,張口便說:“四姑娘不必唬我,今年家裏一共十匹如意雲紋錦,還是我們四姨奶奶找關係弄到的,老太太用去兩匹,送禮六匹,剛好剩下兩匹,姑娘隻給奴婢個話,到底是給支還是不給支,奴婢便也好去回話。”


    蘇禮心下惱火,但還是理智地控製了自己的情緒,心裏卻在飛速地轉著,最近的支領物品全都是從自己這裏走,而旁邊隻有半夏和錦之伺候,這麽說來如果不是她們兩個泄露消息,那便是老太太房裏有人走漏了風聲。


    她腦子裏想著這事兒,旁邊的半夏早已經開口,對那丫頭道,“你先前說的的確不錯,但那隻是立冬那日的支出,老太太房裏的劉媽媽可以直接去庫房,拿東西根本不必提前找我們姑娘來開條子,隻不過為了方便記賬,通常會事後打發人來知會一聲。我家姑娘也不過是謹慎起見,若是現在滿口應下要給四姨奶奶拿料子,到時候去庫房一看東西沒了,這又該如何說呢?”


    那丫頭之前的話,肯定都是四姨奶奶教會的,這會兒被半夏伶牙俐齒地頂回去,嘴唇蠕動幾下,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最後隻得沉著臉行禮道:“是奴婢不懂府裏規矩失禮了,這就按姑娘說的回去稟報。”


    那丫頭出門後,半夏登時就滿臉地不樂意道:“四姨奶奶都這等光景了,還折騰個什麽勁兒,連個手下的丫頭居然都敢這麽硬氣地跟姑娘說話,還當她們姨奶奶是當初……”她自幼就被買進蘇家跟著蘇禮,在三房自然是沒受過任何委屈和頂撞的,即便是到了老宅,那人人也都是麵兒上笑臉相迎,哪裏受過這樣的頂撞和蔑視,若隻是對她也就罷了,卻是對蘇禮也一般無禮,讓她心裏不悅到了極點。


    “行了,就顯你會說嘴”蘇禮心裏也十分不悅,但是她卻還是喝住了半夏的抱怨,起身吩咐道,“換衣服我過去瞧瞧老太太。”


    半夏和錦之聞言知道姑娘是要去向老太太稟報此事,便都忙碌起來,一個去開櫃門拿衣服,一個先去外頭吩咐備轎,然後去炭盆裏撥出炭火裝填手爐。


    蘇禮在屋裏隻穿了件半舊的胭脂紅的團花棉袍,自己瞧著還不算簡陋,便也懶得再換,外頭套上件銀鼠皮毛的短襖,又披上大紅羽紗麵的狐膁大氅,半夏將她的頭發攏在手心兒,然後小心地戴上風帽。這邊打點好穿戴,錦之那邊也已經攏上手爐,套好團花的棉布套子,這才塞進蘇禮手中,然後幫她戴好白狐皮抄手。


    半夏左右瞧著都妥當了,這才過去挑起門簾子。


    蘇禮起身朝外走,邊走邊說:“讓錦之跟著我就行了,半夏在屋裏守著,來支領東西的,若是能做主的你便做主批了去,若是拿不準主意的就去正房問娘或者嫂子。”又囑咐錦之道,“外頭冷,你去加件衣服。”


    雖說穿得厚實,但是剛出門遇到迎麵撲來的寒氣,蘇禮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今年的冬天果然是幹冷地異常。


    錦之跑著進屋去加衣服,又忙跑回來,正見到蘇禮打寒顫,忍不住抱怨一旁的婆子道:“怎麽就杵在一旁?也不知道先挑了轎簾讓姑娘上去,這要是吹著風受了寒可怎麽辦?”


    那婆子忙諾諾地應著,趕緊讓開前頭的位子,想上前去挑簾子,被錦之推開,隻好侯在一旁等蘇禮上轎。


    轎子裏的腳下也是攏著炭籠的,但炭籠是上轎前剛擱上的,所以除了腳下覺得有些熱乎,上頭還是跟外頭差不多冷的。走了大半晌總算是到了老太太門口,蘇禮將早就抓在手心兒裏的銅板遞給抬轎的婆子道:“大冷天的,拿去買杯酒暖暖身子罷”說著也不等那婆子謝恩,便朝裏頭走去。


    冬天屋子外頭沒有候著的丫頭,錦之挑了簾子讓蘇禮進屋,這才七嘴八舌地響起問安聲,老太太的屋裏是全府唯一攏著地炕的,所以一進屋就覺得暖如三春,丫頭們都圍上來,有的幫著她摘去風帽,有的幫忙脫下大氅的,有的接過去抄手和手爐。


    裏屋估計是聽見動靜,劉媽挑著簾子朝外張望,見是蘇禮忙招呼道:“四姑娘來了,老太太剛念叨您呢”


    “祖母念叨我了是嗎?”蘇禮朝屋裏邊走便笑著說,“可是怪我今個兒都沒來請安?”


    “你這丫頭,府裏就你請安日日不落,昨個兒是我囑咐你不用來的,倒是被你拿出來說嘴,我以後可是不心疼你了。”老太太穿著家常的煙茶色襖子,正在軟塌上歪著,嘴裏雖說是埋怨著,但還是抬手招呼蘇禮到自己身邊兒去,“禮丫頭過來,我正跟劉媽商量給你添嫁妝呢”


    蘇禮這才看見老太太麵前炕桌上放著個單子,不過她卻沒往那單子上瞧,垂眸坐在老太太身旁,低聲道:“老祖宗,剛才四姨奶奶打發丫頭去孫女哪兒支東西。”


    雖說沒說支什麽東西,但老太太見她單獨把這事兒提出來說,就知道肯定還有下文,便朝劉媽使個眼色,劉媽心領神會地將屋裏的丫頭都打發出去,自己最後出去,掩好門簾子便站在門外,半是候著吩咐半是看著外頭,別被人衝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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