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得得,一行徑直往北。


    寬闊的馬車內,耶律俊盤膝而坐,正與對麵一女子娓娓而談,說得卻是大遼如今的政治格局以及一些綜錯複雜的勢力關係。


    遼國地域之廣闊,遠勝宋國,但其統治的中心,卻無外乎五京。


    耶律俊所領的南京道,便是大遼的經濟中心。


    幽燕十六州曆來便是經濟發達的農耕地區,過往,曾經是中原王朝的一道屏障,被遼國拿到之後,自然是要牢牢地掌握在手心之中。而且此地,更是宋遼之間貿易的節點,宋遼之間幾乎所有的貿易以及其它的交易,都是在這裏進行,遼國一半的銀錢收入都是來自南京道,誰掌控了南京道,其實就是握住了遼國的錢袋子。


    南京道多漢人,以農耕為主,為了更好地掌握這片富庶而且對遼國至關重要的地區,遼國在這裏設立了南院,以便更好地管理這片區域。


    耶律俊能成為南京道總督,總理南京道上下所有事務,自然也是經過了一番政治博弈才能到手。彼時的耶律俊在遼國皇室之中,是以博學多才,深悉漢學而聞名,這是他掌握南京道的一個重要的資本。


    因為在南京道上,漢人的勢力,委實是太過於強大。


    彼時的耶律俊,在遼國皇帝這個位置的爭奪之上,還遠遠落後於上京道總督耶律喜。


    直到耶律俊策劃數年,一舉擊破宋國花費近十年功夫,無數銀錢修建的河北防線。


    宋國河北邊軍被一掃而空,遼軍長驅直入。


    而這一次的談判,更是不費一兵一卒,便把疆域往宋國境內推進了上百裏。


    要知道耶律俊這一次拿下的地方,可不是北邊、西邊那些荒涼的百裏無人煙的地方,而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的好地方。


    而獲得這些功勳,耶律俊甚至都沒有動用遼國最強悍的軍隊皮室軍。


    他僅僅隻是動用了南京道上的頭下軍州、漢人豪閥私軍以及自己的私人衛軍和一部女真軍隊便取得了如此成就。


    便是當年的澶淵之盟所取得的成果,也無非就是如此了。


    說到這裏,耶律俊已是難掩得色,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到了現在,已經沒有誰能阻擋我坐上那張椅子。”耶律俊傲然道:“不管是南院還是北院,通過這兩年都已經看清了誰才能帶給他們最大的利益。耶律喜,不過是隻有一張嘴的廢物而已。”


    “可你別忘了,耶律喜還是上京道總督,還是皮室軍的副統領!”蕭旖(綽)淡淡地道:“此人掌控皮室軍多年,如果說沒有安插自己的人手你相信嗎?你可知道什麽叫做亂拳打死老師傅嗎?”


    “什麽意思?”耶律俊愕然。


    “上京道臨潢府是你們的都城,你終是要回到臨潢府去,但那裏,卻是耶律喜的地盤,你想要得到那張椅子,先便要能回到都城去。”蕭綽道:“來的時候,聽說你們遇上了好幾次的刺殺,那還是在你的地盤之上,等你到了臨潢府,指不定就不是小股刺客而是大規模地軍隊掩殺了。”


    蕭綽掀起簾子,看著車隊外的隊伍,道:“你是不可能帶著大隊兵馬回臨潢府的,以你的身份,能帶上千把人便頂天了吧?”


    耶律俊笑道:“我帶上千餘騎兵,耶律喜還能把我怎麽樣?想要調動千人以上的皮室軍,可得陛下親準才行。”


    “你們的陛下,早就躺在病榻之上起不來了。”蕭綽道。


    “蕭三娘子......”耶律俊看了一眼對方陡地沉下來的臉色,笑著改口:“蕭綽姑娘,你可知道皮室軍的另外一個副統領是誰嗎?”


    “你的嶽父,蕭思溫!”蕭綽道:“可是你大概忘了,蕭思溫的侄女兒是耶律喜的王妃,而你的王妃,已經病如膏肓快要死了,蕭思溫家可再也沒有一個年齡合適的女子能嫁給你了。別說你的兒子是蕭思溫的孫子,等你另娶了王妃,難不成就不會有新的兒子嗎?”


    耶律俊一怔之下,卻是撫頭深思起來。


    “現官不如現管。”蕭綽道:“想來耶律喜也沒有閑著,蕭思溫為了以後他們蕭氏家族長遠打算,說不定就會倒向耶律喜。那個時候,一支幾千人的皮室軍出來演個習,打個獵,也算不了什麽。”


    說到這裏,蕭綽不由得笑了起來:“再說了,你要是真被算計了,你們的皇帝陛下大概也沒有心思為你報仇雪恨吧?就算是外頭這幾個......”


    她撩開了車簾,看著車旁策馬而行的盧本安接著道:“他們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去找新主子效忠的。以你這幾年來對耶律喜的羞辱,隻怕連你的妻兒都難保。”


    耶律俊緊叩著光潔的額頭,看著蕭綽道:“原本我以為有這翁婿之情,蕭思溫至少也能做個中立觀望者的。”


    “憑什麽?蕭思溫就不想再多撈一些權勢嗎?與你相比,隻怕那耶律喜還更好糊弄一些。”蕭綽冷笑:“再者說了,他的女兒還沒有死呢,你就為了我大動幹戈,這件事在汴梁傳得沸沸揚揚,你想蕭思溫知道不知道?本來你們兩人在政見之上就不同。”


    耶律俊拍拍手道:“既然你已經提出來了,想必也有解決的辦法,何不直接說出來呢?你既然已經應承了我,那咱們就算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我要是坐不上那位子甚至被人算計了,你的下場也絕對好不了那裏去,到時候別說是報仇了,隻怕連死都成了奢望,耶律喜可是一個粗野人。”


    蕭綽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神色,道:“等到了析津府,你把你的兒子交給我,我帶著他先去上京道吧,你在南京道坐鎮,想來我們是可以順利進臨潢府也能順利見到蕭思溫的。”


    耶律俊目光閃動:“是否還要王妃手書一封?”


    “有用嗎?”蕭綽嘲笑地看著耶律俊:“想讓蕭思溫改變主意,你王妃的一封信不行,你兒子親臨也不過隻能起一個輔助的作用。真正能讓他改變主意的,是我,是你接下來的王妃,是遼國未來的皇後。”


    “能告訴我你怎麽說服他嗎?”耶律俊看著蕭綽。


    “不能!”蕭綽別轉身子,手肘撐在窗台之上,凝目注視著翱翔於天空的鳥兒,他們是那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盧本安,射下來!”她突然吩咐道。


    策馬而行的盧本安一愕,但緊接著看到了蕭綽身後的耶律俊點頭示意。


    弓弦連珠聲響,三支大雁應聲而落。


    盧本安沒有等來想象中的誇讚之聲,卻看到馬車車簾嘩地一聲被拉了下來,遮住了馬車內的光景。


    “好箭法!”倒是一邊的完顏八哥大聲稱讚起來:“比我的箭法可是準多了!”


    耶律俊一行除了自己的護衛,宋國自然也是派了一隊禁軍護送,隨行的,還有這一次負責簽合約的同參知政事崔昂崔懷遠。


    這個倒黴摧的家夥雖然晉位了東府成為了同參知政事,但旋即就被另外幾位同僚有誌一同地將他踢出了汴梁,一路跟著耶律俊去遼國上京臨潢府完成這一次合約的最後事項,由遼國皇帝蓋上印章。


    至於崔昂崔懷遠是不是會死在外頭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真要死了說不準是好事。


    到時候和約沒有最後完成,而天下大局又有所變動的話,大宋朝堂便可以翻臉不認。


    比方說,遼國皇帝突然嗝屁了,遼國內部大亂,諸如耶律俊耶律喜之流的大打出手爭奪皇位,指不定到時候宋國還能趁機撿點便宜啥的。


    這樣的事情,說來似乎很神奇,但並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啊!


    幻想照進現實,這樣的事情,曆史上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這樣的一支高規格的隊伍,一路之上,自然都有地方官府小心地支應著,本來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可以住最好的驛館的,奈何隊伍裏現在多了一個女子,她硬是不住驛館,而是要在野外紮營,而耶律俊卻也是對她有求必應,於是這支隊伍每日晚間便宿到了野外。


    對於遼人來說,這算不得什麽。


    天蒼蒼,野茫茫,他們出行,即便是沒有帳蓬,地作鋪天作蓋,照樣睡得安穩,但卻是苦了崔懷遠了,他啥時候受過這樣的罪?眼下雖已經是初春,但這一路北行,卻仍是春寒料峭,一早一晚,寒意逼人呢!


    篝火熊熊燃燒,完顏八哥在那裏充當廚子烤著剛剛獵來的野味,耶律俊則與林平小聲討論著白日裏與蕭綽的一番談話。


    “蕭姑娘所說,隻怕不得不慮!”林平點頭道:“殿下你平時一向都偏向南院這一邊,蕭大元帥本來就心中有所不滿,以前有王妃和小殿下在,蕭大元帥還會隱忍,眼下王妃眼見著是不成了,隻怕蕭大元帥心中另有所想也不出奇。”


    耶律俊除了正妃,還有側妃,兒子也有了兩三個,雖然正妃也有一個兒子,但耶律俊接下來必然還是要再納王妃的。新王妃正了位,舊王妃的兒子就算是嫡長子,那又能如何?再者說了,大遼雖然也講血緣遠近親疏,但長不長的,卻是一點兒也不管用的。真要長幼有序的話,耶律俊就得給耶律喜讓位了。


    人一死,茶就涼,蕭思溫豈有不思慮的道理。


    “你能想到她怎麽說服大元帥嗎?”


    “想不出!”林平搖頭道:“也不能太過於寄希望,回到析津府之後,還是作好充分的準備,另外讓我爹先行回臨潢府。”


    “老師德高望重,與陛下亦師亦友,回到臨潢府,當能起到中流砥柱之作用!”耶律俊點頭道。“不指望大元帥幫我,隻消中立,我便有必勝把握,或者說,隻要我能安然回到臨潢府,那張位子,就必然是我的。”


    “回去之後好生布置吧!”林平道:“茫茫草原,想要一擊而中,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吧?再者說了,殿下就算隻能帶上一千勇士,又有何懼呢?”


    耶律俊大笑起來:“你說得也是,大不了,殺回去便得了。”


    兩人相視而笑,回望一邊那一頂小小的帳醫,林平卻是有些感慨:“殿下,蕭姑娘當真是了不得,這一個問題我們倒都是忽略了。”


    “要是她真能讓大元帥光明正大地站到我這邊來,那就更妙了!”耶律俊笑道。


    “如果真如此,您還真把王妃的位子給她?”


    “如果真如此,隻怕我不給還就不行!”耶律俊微笑。


    “也是!”林平恍然大悟。“蕭姑娘說耶律環在黑山之下,黃水之畔必然大敗而還,也不知到底如何?派出去的探子一時之間也無法趕回來,耶律環是殿下重要盟友,這一次要是輸了,又要多生波折!”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我們對蕭定的評價,隻怕還要再上一個檔次。”耶律俊沉吟道:“這樣的視野和手段,已經不是一個名將名帥的眼光了,而是真正地有了王的心胸。”


    “殿下說得不錯。如此虛晃一槍,可是把天下都騙了。”林平有些感慨地道:“蕭禹自己長於財計,但培養兒女的本事,當真是了不得,不管是蕭定還是蕭綽,都是讓人歎為觀止呢!還有一個蕭家二郎,被稱為讀書種子,隻怕也是差不到哪裏去!從目前收集到的一些情報來看,此人在黔州,也已經是成了氣候。蕭禹雖死,但蕭家二子一女,說不定異日會名動天下啊!”


    “蕭二郎還不好說,但蕭大郎已然名動天下了,蕭三娘子嘛,那就得看我了!”耶律俊笑道。


    如果耶律俊如願以償地成了遼國皇帝,而蕭綽便極有可能成為遼國皇後,自然也會名動天下。


    “殿下,蕭三娘子已死,這位是蕭綽蕭姑娘。”林平笑著提醒。


    “兔子熟了,殿下,趁熱吃吧!”一個洪亮的聲音插了進來,完顏八哥將一隻碩大的兔子腿遞到了耶律俊的麵前。


    一口兔肉,一口酒,談不上多美味,不過在這春寒的晚上,倒也能讓身上暖意融融。


    正吃得心滿意足之際,耳邊卻傳來了尖厲的口哨之聲以及隱隱的馬蹄之聲。


    那是外圍的崗哨發出了有數量不少的騎兵正在向著這裏而來的信號。林平與耶律俊都站了起來,雖然是在宋國境內,但委實是一點兒也大意不得,臨來的時候,耶律喜的刺客不就是夾在荊王趙哲的刺客之中向耶律俊發起了襲擊嗎?


    那傷,到現在可也還沒有好利索,後遺症是一定會留下的。


    每思至此,耶律俊對耶律喜的憤怒就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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