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必然撤軍!”拓拔奮武看著遠處飄揚的張字大旗,興奮地道。“此刻宋軍兵敗的消息,肯定已經傳揚開來了,他們士氣敗壞,已是不堪一戰,不如咱們兩個聯手,兩路夾擊,去追擊他們,不說能斬殺多少,便是能截下他們的後勤物資,也可略補這一次我們的損失啊!”


    宋軍屯集了大量的物資,現在想要撤退,將這些物資帶走,便又成了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這個時候,士氣低落的宋軍,也的確是趁要劫的最佳時機。


    李義想了片刻,卻是搖頭道:“我覺得不妥。”


    “有何不妥?”


    “張誠是個很厲害的將軍,眼下這樣的局麵,我們能想到的事情,他不見得就不能想到!”李義道:“如果他想到了這件事,你說我們貿然出擊,會是一個什麽下場?”


    拓拔奮武愕然,“這樣的情況之下,宋軍還能有多少戰鬥力?”


    “崔昂當時也是這麽想我們的,所以才敢帶著十萬大軍,連後路都不管徑直殺進我西北腹地!”李義道:“現在呢?”


    拓拔奮武一驚:“你說得不錯,張誠這廝,的確是很狡滑的。”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月,咱們兩個手上的兵力都折損太多了,實在是損失不起,一旦出去中了計,再損失一批,那姓張的殺過來,咱們連城都守不住了!”李義道:“所以啊,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的,莫貪別的功勞,咱們這一次守住了關隘,已經是莫大的功勞了你說是不是?萬萬不做那等畫蛇添足之事。”


    “你提點得對!”拓拔奮武連連點頭:“我大哥也常常叮囑我,為將者,萬萬不可貪功,貪之一字,實在是為禍之源也!”


    “不過去打張誠咱們沒有底兒,另外一件事兒,倒是可以去便做的,功勞照樣少不了!”李義目光炯炯。


    “什麽事?”


    “連崔昂這廝都逃了,宋軍的大潰敗是必然之事,眼下橫山之中,說不定到處都是潰散的兵卒,你也知道,大總管一向是很在乎增加咱們西北人丁的,所以嘛,咱們可以派出去一些人馬進入橫山,組織橫山之中的百姓,一起去捕捉這些潰人。”李義笑道:“這事兒,沒啥風險,等於白撿功勞。”


    “妙哉!”拓拔奮武大笑。


    大宋旗幟高高飄揚,張誠坐在軍帳之中,默默地等待著。


    大軍的確是在撤退。


    不過先走的,是那些廂軍!


    而麾下的精銳,張誠卻是另行作了安排。


    他不甘就這麽撤走。


    他想再作最後一搏。


    假如,神堂堡也好,考考寨也罷,隻要李義或者拓拔奮武有一個貪天之功,想要來痛打落水狗,趁此攫取戰功的話,張誠便要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


    張誠想再努力一次,看看能不能奪下這兩地中的一個。


    隻要能奪得其中一個並扼守住,接下來那十萬大軍,便還有希望能逃回來一些。


    不管有多少,但隻要能回來一個,便是大宋的一份元氣啊!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太陽漸漸落下,月兒慢慢升起。


    晨起晨去,整整一天一夜。


    什麽也沒有發生。


    甘泉失落地走進了大帳,看著張誠,無奈地搖了搖頭。


    “現在的功勞,都不曉得要,這些蠢貨!”張誠罵了一句。


    卻不知是在讚揚對手,還是在貶低對手。


    “撤退吧,回三川城!”走出大帳,站上高處,張誠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的神堂堡。


    興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裏了。


    這一次的大敗,必然會引發西軍的反撲。


    早先蕭定隻在橫山以南留下了三個軍事要點,但這一次,恐怕不會是這樣了。


    十萬禁軍折在了西北,使得西軍再也不用擔心宋國能在短時間內向他們發起進攻了。


    這一次,他們不會再客氣的。


    在陝西路上,西軍與宋軍的攻守之勢,已經易位。


    接下來,自己便要接受更大的考驗了,頂住西軍的反撲,給朝廷以喘息之機。


    好在剛剛與遼人簽下了盟約,否則要是遼人趁火打劫的話,那天可就真要塌了。


    龍州,靖邊。


    宋軍東路軍大營。


    唐怒木然地坐在中軍大帳之中。


    他們被包圍了。


    從數天前開始,他們就完全失去了外麵的消息,西軍斥候完全遮敝了戰場。


    周圍的敵人越來越多,一支又一支的西軍加入到了對他的圍獵當中。


    唐怒倒是希望他們擺開陣仗與自己來硬碰硬地打上一仗。


    但他們並不。


    他們隻是這樣遊戈在自己大營的周圍。


    他們知道這支宋軍最大的短板。


    那就是糧食。


    打下了洪州,曾讓唐怒獲得了不小的收獲。


    但在洪州得到的那數萬石糧食對於一支數萬人的大軍來說,並不算多。


    現在,這些糧食就快要吃完了。


    而他,不可能再有打下另一座城池了。


    假如西軍主動來攻,唐怒完全可以利用宋軍在步戰之上的優勢給予敵人重創之後然後再撤退,但同樣出身大宋的那些西軍將領們,對這些操作太熟練了,壓根兒就不上當。


    攻擊一支裝備齊全的數萬宋軍的軍陣,縱然能拿下,損失也不會小。


    何不再等上兩天呢!


    沒有吃的,敵軍自潰。


    而且,敵人絕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他們一定會選擇在糧食還沒有吃完之前突圍的。


    步卒,隻要運動起來,在騎兵麵前,就是一盤菜了。


    西軍將領們耐心地等待著這一刻。


    他們在宋軍的周圍往來穿梭,不斷地給予宋軍強大的心理壓力。


    唐怒走出了自己的中軍大帳,看著帳外聚集的那些將領們,道:“突擊吧!集中力量南邊突擊,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後,大家便各自突圍,各安天命吧!”


    三萬大軍,離開了大營,踏上了完全可以預料後果的一場後撤。


    在他們離開大營不過幾柱香時刻,第一支西軍騎兵就綴上了他們。


    那是一支典型的黨項騎兵,不過應當不是西軍的正規部隊,因為他們隻是穿著簡陋的皮甲,隻有少數人身上穿著鐵甲,禿頭的這些黨項人是最好認得。


    雖然不是正規軍隊,但殺傷力卻並不小。


    就像是一支蚊子一樣,雖然不致命,但卻也能讓你流血,甚至於讓你煩燥。


    一支宋軍騎兵裂陣而出,迎這些黨項騎兵。


    這支黨項騎兵立刻就開始了後退。


    宋軍騎兵追趕了上去。


    追逐數裏之後,另外兩支部族騎兵突然從丘嶺之後轉出來,將追擊的這支宋軍包圍了起來。


    獵殺正式開始了。


    而遠處,正如同一條巨蛇一般前行的宋軍隊伍,隻是回頭默默地看了一眼這支陷入包圍之中的騎兵,便再次轉頭前行。


    越來越多的西軍騎兵出現了。


    從數百騎,到上千騎,然後,漫山遍野的都是。


    早有準備的宋軍,立即便向內收縮,開始準備戰鬥。


    堅持到天黑!


    這是主帥給他們下達的命令,然後,就可以借著夜色逃了。


    這裏,距離山區並不遠。


    一夜的時間,足以讓他們逃進山區。


    而夜裏,騎兵的作用會被降到最低。


    在進了山區,能不能逃回去,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唐怒看到了那支巨大的掛著九條白色狼尾的大旗之後,驚呆了。


    然後他便明白,為什麽會是眼下這個局麵。


    毫無疑問,崔昂的那支宋軍,肯定已經不複存在了。


    也就是說,大宋這場伐西之戰,再一次以巨大的失敗告終。


    他的臉抽搐了幾下,崔昂會因為這一次的巨大失敗,而徹底終結政治生命。


    而自己,作為崔相公最大的走狗,下場自然也不會好到那裏去。


    唐怒死了!


    這個人的人品,其實不咋的。


    作為崔昂忠實的走狗,這一輩子其實是作了不少孽的。


    特別是在迫害河北邊軍將領的時候,他出了不少的力。


    但這個人從另外一方麵來說,又還具備著一個軍隊最基本的氣節,也有著一個將領最應該有的擔當。


    直到最後,他也不曾放棄他的軍隊。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可要比崔昂的品德高尚多了。


    天黑之後,唐怒親自帶領著他最精銳的部隊,向著那杆白狼旗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進攻不是目的,


    引起混亂,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才是他想要的。


    作為將領,他做到了他該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掩護其它的宋軍趁著夜色逃命。


    不管能逃出去多少,至少這家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履行著自己的使命。


    唐怒的屍體被抬到了蕭定的麵前。


    身披數十箭,像是一個刺蝟的唐怒,死後看起來的神色卻極是安祥。


    也曾經是數萬大軍名動四方的人物,在死後,也就隻在蕭定的麵前過了一路,然後就被抬了出去,與其它戰死的人一起,被丟進了挖好的坑中,填上了土,隨隨便便立了一個碑,便算完事了。


    “總管,這一次我們應當順勢拿下陝西。”熊熊火光燃燒的劈啪聲中,張元道:“以前我們不占陝西,是想著為宋國官家留下一絲顏麵,大家以橫山為界,各自安好,但現在宋國居然聯合遼軍前來攻擊我們,光是一個橫山,是不足以讓我們感到安全的。我們必須拿下陝西,將陝西作為我們威脅宋國的前進基地,如此,我們才更有戰略騰挪的餘地。”


    蕭定點了點頭,必須要這樣了。


    像這樣的聯合圍剿再來一次的話,他肯定就不會有這麽幸運了。


    看起來西軍這一次獲得了全麵的勝處,但張元盤點了一番之後告訴蕭定的結果,卻讓蕭定心驚。


    一場大勝仗,同時擊敗了遼軍和宋軍各自多達十萬的軍隊,


    但他蕭定,卻快要破產了。


    再來一次,他鐵定破產。


    “傳令全軍,盡量抓活的俘虜。”蕭定道:“我們需要人手補充。”


    “是的!”張元道:“這些俘虜可以安置到甘肅軍司等幾個西邊的部隊去,也可以去西域那邊屯邊,這樣,我們就可以調集更多的那邊的部隊回來以補充我們的損失。”


    “總管,這一次我們隻要在陝西路上,將張誠徹底擊敗,便能迫使汴梁與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張元道:“即便您不想稱帝,但迫使他們封您為王,總是可以的。您一直不想要遼人的封的王,但汴梁封的王,總可以接受吧!”


    蕭定嗬嗬一笑。


    “總管,您需要更進一步了,因為您的下屬們,也已經很我沒有晉升了,這一次打了如此大的勝仗,沒一個人都是盡心竭力,您需要酬謝他們,名位,無疑是最好的東西。”張元笑道:“我想,二郎也應該會讚成這樣的一件事情的。我們與宋人談判,接受他們的封賞,也是讓宋國官家有個台家下的法子。”


    “就這樣吧!”蕭定道。


    權力,名位,財富,跟隨自己的這些人中有很多,追求的就是這個,沒有誰能光憑著個人魅力一直將所有人團結在自己的周圍。


    二弟便曾經說過,唯有利益,才是將所有人擰在一起的麻繩。


    利同而聚,利盡而散。


    想要維持一個團體的長久,那便要想法設法的讓大家的利益始終在同一個方向之上。


    十數天之後,蕭定出現在了神堂堡,他再一次見到了崔昂。


    同時,還有另一個也算是老熟人了。


    曲珍。


    在橫山的叢林之中,這位逃跑的大軍副帥的衛兵們一個接著一個的折在黨項部族手中之後,自己也最終落進了陷坑,被竹簽子紮得鮮血淋淋,關鍵是那簽子上有毒,抬到神堂堡的時候,要不是救治及時,差點兒就一命嗚呼了。


    這兩位一前一後都拋棄了自家大軍的正副統帥,同時又在俘虜營之中見了麵。


    十萬宋軍,真正被殺死的並不是太多。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匯報上來的俘虜數量越來越多。


    超過六萬餘人,在兵敗糧盡之後成為了西軍的俘虜。


    也許,在某些隱蔽之處,還藏著漏網之魚。


    “二位,請吧!”在一個秋雨綿綿的日子裏,崔昂、曲珍被釋放了。


    “請回到汴梁之後,告訴官家,我家大總管,並不想成為大宋的敵人。”張元笑吟吟的看著麵前兩個對自己恭恭敬敬的家夥。


    雖然知道他們一回頭,必然又是一副麵孔。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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