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與謝鴻兩人都是麵麵相覷。


    好半晌,謝鴻才幽幽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個蕭二郎是個搞事的人,果不其實,一出手,便石破天驚,隻怕此刻整個南方,都被他扔出的這個大石頭給砸蒙了吧?”


    劉俊深有同感,連連點頭。


    大家都以為趙宋王室被遼人一股腦地端了,


    這大宋天下,可就沒有了繼承人。


    而且看遼國人這個搞法,明顯就是先要讓剩下的大宋半壁天下陷入到混亂之中,


    王候將相,寧有種乎嘛!


    以前上頭有個皇帝壓著,大家都是讀書人,三綱五賞禮法如山,你想要造個反,那自然是將你收拾得服服貼貼,你要謀個逆,那吃飯家夥自然也是保不住的。


    隻消看那崔昂劉豫柳全義幾個,皇帝還同有倒台的時候,他們背叛了,就被人口誅筆伐,名聲給搞臭了就可見一斑。


    但現在,皇帝沒了啊!


    那我再起來做一番事業,可就不是造反了吧?


    我是抵抗外侮!


    我是為趙宋皇室複仇。


    當然,一旦複仇成功,驅除了韃虜,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新的天下共主了。


    這樣想的人少嗎?


    隻怕不少。


    單看東京被圍的時候,南方各路撫臣,嘴裏叫得那叫一個歡實,看他們說的,那一個個的是狠不得腳踩五色祥雲騰雲駕霧去勤王救駕,但落實到行動上的時候,卻是比烏龜還要慢。


    當然,裏頭有的人是真沒本事,沒實力,沒辦法,但還有一些,可就不見得了。


    崔昂劉豫柳全義這些人,罵名是背上了,但人家也實實在在地弄了一個王冠戴在了頭上。


    這往後去,自己要是不背罵名,也能戴上一頂王冠,對於家族來說,那可就是一次巨大的騰飛啊!


    隻能說,蕭綽對於人心看得太透了。


    千金市馬骨,一個封諸候王的小小動作,便讓這天下所有野心家們的心都活潑潑的跳了起來。


    可是呢,粥就隻有這麽幾碗,想扒拉到自己嘴裏去的人可是真不少。


    給誰呢?


    你們自己先幹一架吧,誰幹贏了,自然就是誰的了。


    這一招,毒得很。


    即便大家都知道這碗鮮美的湯裏摻著劇毒的鶴頂紅,卻還是忍不住想搶過來喝下去。


    萬一毒不死呢?


    遼國現在需要緩衝,需要時間來穩定內部。


    別看遼國現在滅了趙宋,逮了趙宋整個王室,但當這個最危險的敵人垮台之後,以前那些掩蓋起來的矛盾,也立時就會暴露出來。


    沒有了外部的強大壓力之後,內部的問題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發大亂的。


    再加上現在耶律俊死了,蕭綽要麵對的問題一大堆。


    所以,她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挑起趙宋南北內亂,然後她坐鎮中京,遙控諸如劉豫、崔昂這些人來作戰。


    如此這樣耗上幾年,等到她徹底處理好了遼國的內部事務,穩定了局麵,那個時候,便能回過神來,一心一意地將整個趙宋拿下了。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蕭二郎竟然還藏了一個趙安。


    當然,也可以找一個假冒的。


    但假冒的與真實的,這個說服力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看情形,再想想蕭家以前與荊王之間的交情,這個人,隻怕就是真的。


    “伯英,你說蕭二郎在出雲貴的時候,想沒想到過東京根本就保不住,官家與太上皇根本就來不及救,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劉俊小聲地道。


    “天知道!”謝鴻搖頭:“不過很顯然,蕭二郎已經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麵。當這個趙安正式露麵的時候,南方諸路不管是什麽想法,也隻能匯聚到他的大旗之下,大家根本就沒得選。”


    “也許還有人會鼓噪一番,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把主動權交給蕭二郎的!”劉俊道。


    “那就要看蕭二郎的霹靂手段了!”謝鴻一笑道:“這個人,可不是什麽菩薩心腸,你想想他自到東南之後,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了?連大理的皇室都被他搞得死光光了。”


    “還是伯英你看人準。”劉俊道:“對了,什麽時候謝三跑到蕭二郎那裏去了?你早就看好了蕭二郎,所以派了謝三提前去下注?”


    “謝三要喊岑老夫子一聲師公!”謝鴻道:“他的啟蒙老師,當年跟著崔老夫子讀了幾年書。前兩年岑老夫子不是在貴州路上忙活嗎,蕭三便跑去幫師公的忙了,現在卻是在貴州撫台府裏參讚軍務,主要負責後勤方麵的一些事情吧,這小子機靈得很,又有崔老夫子推薦,算是往上爬得比較快的。”


    劉俊點了點謝鴻:“伯英啊伯英,對你我是不得不服氣了。”


    謝鴻哈哈一笑:“良臣,接下來這一戰,如何?”


    “自然是傾盡全力!”劉俊正色道:“如果說先前我還隻想出八分力,留兩分力以自保,現在我可要出十二分力了。我們握有了徐州,在蕭二郎麵前,那立刻便會炙手可熱起來。他想要組織南方對抗北方,徐州,便是他繞不過的重中之重!”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州。”謝鴻深吸一口氣:“兄弟,這便是我們兩家以後飛黃騰達的基石,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拿下來而且守住。”


    兩人不再閑言,隻是互相一拱手,劉俊便策馬揚鞭而去。


    泗水是北方唯一一條貫通南北的天然河流,充沛的水源在江淮平原之上構成了密集的交通水網,而徐州,恰好就位於這張水網的中心點上,城池西北東三麵環水,易守難攻。


    作為南北雙方對峙的一個跳板,不管是那一方,自然是對他垂涎三尺,握住他,則可在戰略之上占據優勢。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謝鴻與劉俊才會謀劃著搶下徐州,作為給蕭二郎的見麵禮。而隻要能奪下徐州,他們在整個南方集團的重要性,立刻就會呈直線上升,而不再是一個區區的地方知州了!


    當然,鑒於徐州的重要性,偽齊王劉豫自然也是極其重視這一點的。


    即便是他應主子的要求,率領主力前去河南助戰,圍攻東京,也沒有忘記在徐州駐下一支重兵,由他侄子劉術親自率領,防守徐州。


    整整一萬軍馬,分守徐州,碭山,下邳這條戰略線,在劉豫看來,是綽綽有餘的。


    畢竟他們現在要主意的,不過就是淮南東路的成紹而已。


    而淮南東路製置使成紹,在劉豫的眼中,委實不是一個能辦大事的人。


    臨出發前,劉豫還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一路往淮南東路前動勸降各地官員,威脅利誘雙管齊下。


    劉豫很清楚,別看自己現在是齊王了,掌控著整個京東路,但這隻不過算是剛剛起步呢,接下來,自己與崔昂隻怕還有得爭呢!


    柳全義就不用想摻合中原之事了,他現在被西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啥時候蕭定一動念頭,要是沒有遼軍協助,柳全義絕對活不下來。


    而中原嘛,還是要看自己和崔昂兩人誰能占據上風。


    遼國人把東京以及周邊地區交給了崔昂,崔昂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大量招募了被擊潰的上四軍,這使得他的實力在短時間內有了一個極大的躍升,一下子便成為了劉豫有力的競爭對手。


    不過嘛,自己還是要占些上風的。


    等到遼人撤走之後,自己便可大展手腳,自徐州出發,拿下合肥,然後再一路向南,要是能拿下江南諸重鎮,有了充足的錢糧補充,崔昂,他算個屁啊!


    說降淮南東路,隻是劉豫在離開之前下的一手閑棋,成與不成,他亦無所謂。


    反正隻要等自己大軍回返,就淮南東路那幾隻大貓小貓,能是自己的對手?


    劉豫當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淮南東路之上,居然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正在打他的徐州的主意。


    淮南東路上的官軍,從整體上看起來的確是不強,位於南方的軍隊,整體上都偏弱,平日裏打上盜匪都費勁。


    但這,也隻是說官軍而已。


    但亳州的劉家,宿州的謝家,他們手裏依仗的,可不僅僅是本地的官軍。


    作為本地的豪強大族,他們放在各地莊園之中的的那些莊丁、護院,甚至於手下的佃戶,才是他們真正依靠的東西。


    鄉梓為兵,父子為兵,兄弟為兵。


    當這些以宗族為依托而組建起來的軍隊,有了充足的糧草、餉銀、軍械的供應,他們能發揮出來的戰鬥力,就相當恐怖了。


    以前劉家也好,謝家也罷,實力再強,也隻能藏著掖著,在一個太平的王朝裏,你弄這些東西,朝廷就要弄你。


    你身邊的官軍的確是弄不過你,但事一大發,朝廷調來大軍,你可就不是對手了。


    所以,實力再強,在太平時節,他們也隻能小心地把尾巴藏起來。


    但現在亂世一到,他們立刻就嗅到了能讓他們興奮的氣息。


    數輩人的隱忍,積累,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奮起一搏嗎?


    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李誠斌從劉術府裏走出來的時候,滿臉紅光,搖搖晃晃,嘴一張,滿口的酒氣幾乎要把牽馬過來的衛兵醺倒。


    “走,隨本將去巡城!”他醉熏熏地翻身上馬,還不忘回頭與送他出來的劉術的管家揮手道別。


    今天是劉術的四十歲大壽,徐州城上上下下的官員,都在這裏為劉術祝壽。


    劉豫被遼國人封為了齊王,劉術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得了一個蕭候的封賞,離徐州不遠的蕭縣,現在就算是劉術的封地。


    隨著東京城破,趙宋亡國,劉豫也頓時炙手可熱起來,原本一些還在觀望風向的地方豪強們,到了這個時候,卻是一湧而上,馬屁拍得山響了。


    以前藏著掖著不肯出錢出糧出人的這些人,現在卻是蒼蠅聞著臭屎一般地撲了上來,遼人他們巴結不上,但現在卻是可以在劉豫身邊謀上一個好位置啊。


    宋國沒有了,他們也得為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前程謀劃不是?


    所以劉術的生日,差不多就匯集了整個徐州的麵子上的人物,那叫一個熱鬧異常,眼下已是二更時分,但整個劉府,還是燈火通明,絲竹不絕。


    東倒西歪的李城斌轉過了街角,身形立時便坐得直了一些,回望了一眼身後,接過了身邊親衛遞過來的一個水囊,仰脖子灌了一口,又提起水囊從淋了自己一頭一臉,滿身的酒意頓時便被驅散了四五分。


    “準備得怎麽樣了?”他低聲問道。


    “南城門已經盡在我們控製之中。”


    “他們還沒有來嗎?”


    “約得是三更!還有半個更次呢!”親兵小聲道:“絕對不會有失的。”


    李誠斌點了點頭,再次回頭,看向遠處那亮透了半邊天的地方,冷笑:“老子堂堂正正的大宋男兒,豈能屈膝向遼人下脆,更別說遼人的狗了。”


    李城斌,河東路禁軍中一個頗有勇力的營將。


    劉豫投降遼人成了王,依靠的自然便是麾下的軍隊,所以即便是李城斌這樣的關係很疏遠的營將,也被就升了幾級,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指揮使了,當然,兵馬還是以前那麽多,隻是一個戰營而已。


    五百人,不多不少,防守一個城門的所在。


    上了城樓,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城外,表麵上看不出什麽急燥的情緒,但內心的確是焦灼無比。


    徐州,想要硬打,以如今徐州城內數千守軍和充沛的物資,是很難攻克的。唯一破城的方法,便是裏應外合。


    即便是裏應外合,那也要時機恰當。


    李誠斌很清楚,今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


    今天在席上,李術說得很清楚,遼國人馬上就要退兵了,而他的叔父劉豫也即將返回。


    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以徐州為依托,向淮南東路發起進攻,第一步,就是要拿下廬州,然後全麵進攻淮河流域。


    劉豫一回來,想再拿下徐州,那可就難了。


    而徐州的重要性,作為將領的李誠斌,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指揮使!”身邊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來了!”


    李誠斌精神一振,黑暗之中,一個橘紅色的香頭在夜空中緩緩地畫著一個又一個的圓。


    他長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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