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可有所得?”耶律洪真微笑著問道。


    耶律賢更是乖巧地替對方搬了一個錦凳,扶著耶律洪真坐下,道:“的確是很有些體會,以前老師可沒有講過,這些普通百姓的生計,竟然要關乎著我大遼的生死安危。”


    回到主位之上坐下的蕭綽微笑著道:“過去我們與宋比起來,窮得很,說起來每年都會得到大筆的歲幣,可這些錢在手裏還沒有捂熱乎呢,轉手就被宋國的商人又賺了回去。宋人富啊,所以他們就可以拿這些錢來治辦更多的軍備,打造更多的凱甲,弓羽,養活更多的士兵。”


    “皇後說得沒錯。宋軍養活著數百萬計的兵馬,其在軍事上的花費,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如果他們沒有錢,怎麽可能養得起?如果沒錢還硬要養,那早就在國內激起民亂了。”耶律洪真道。


    “所以說,一國之大計,並非軍事,而是經濟!”蕭綽摸了摸耶律賢的腦袋,“今天讓你來聽這些,明白了這一點了嗎?”


    “聽明白了!”耶律賢連連點頭:“有了錢,就可以養更多的士兵,打造更多的武器,讓我們的軍隊更強。而朝廷要有錢,就必須老百姓先有錢,老百姓有錢了,我們才能征得更多的稅。”


    說到這裏,耶律賢似乎恍然大悟:“難怪母後您從宋國弄來了那麽多的工匠,還要給那些匠人那麽好的待遇,便連農人都不許傷害,倒是那些讀書人、美女公子哥您一點也不在乎。便是因為這些匠人、農人能給我們創造更多的財富嗎?”


    蕭綽笑了起來,素衣紅顏,這一笑,當真是風情萬種,豔壓牡丹,便是年近七十的耶律洪真,也有些不自然地偏轉了頭。


    “母後不是不在乎讀書人,而是我大遼的讀書人,也並不差啊!”蕭綽笑道:“便是以前,也有不少大宋的讀書人,到我們大遼來考舉人進士呢!你看看耶律珍總督,是不是學富五車?孫淳承議郎,是不是才高八鬥?”


    耶律賢歪著頭道:“不過母後,以前父皇說過,治國還是要讀書人的,讀書人是不嫌少的,而且便是在南京道,似乎下頭的官員中,也還有人大字識不得一籮筐呢,上次您不是還把這當笑話給兒臣講了嗎?”


    “讀書人當然是不嫌多的!”蕭綽滿意地點點頭:“可是這些我們從大宋帶回來的讀書人,現在滿心滿腦隻有大宋呢,不讓他們吃點苦頭,他們怎麽會為我們效力呢?現在啊,母後狠狠地折辱他們一番,讓他們好生嚐一番這人間的苦楚,知道活著的不易,等賢兒登基了,想要給他們施恩,也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情,那時候,這些人自然就會感激你了,也更容易為我們所用。”


    “母後真是用心良苦!”耶律賢連連點頭。


    便是耶律洪真,也是滿臉欣慰。


    “賢兒,又到你練字的時候了,你先去吧,我跟你皇爺爺還要商議一些事情。”蕭綽揮了揮手。


    “是!”


    兩人目視著耶律賢連蹦帶跳的離去。


    “太子殿下馬上就要登基了,還這樣跳脫,皇後還是要多教教他規矩才好!”耶律洪真道。


    “少年性情,本該如此!”蕭綽道:“人前為帝,自然該穩重,威嚴,回到後宮,他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想要輕鬆,便該輕鬆,如此才能讓他健康成長,不會養成偏狹的性格。一國之主,如果性子偏狹,那可不是國之福氣。”


    “有皇後教養,太子必成大器!”耶律洪真道:“那南朝也新立了一個皇帝,聽說也是十二歲,倒與賢兒同年,不過在這個年紀之上,我不認為對方能有賢兒這麽出色。”


    蕭綽緩緩搖頭:“可是那個趙安有一個比我厲害得多的師傅,那個人,興許就是賢兒的一生之敵呢!我隻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擊敗對方,真正地做到一統天下。”


    “皇後很畏懼那蕭二郎?”


    “我與二哥算是一起長大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爹娘不行,大哥也不行。”蕭綽輕聲道:“皇叔覺得我這一身本領了不得,見識廣博,謀算深沉,可惜啊,我所會的東西,都是我那二哥教我的。”


    “如果皇後懼怕,這一場博弈如何有贏的可能?”耶律洪真皺眉。


    蕭綽卻是展顏一笑:“本領之上,我自是差了二哥許多,可是現在我手裏的牌麵,可比他要強上太多了。這便將我與他拉回到了同一水平麵上了,這便是我的底氣。皇叔,您今日進宮,看起來心事重重,聽說那林平去拜見您了,是有什麽事讓您為難了嗎?”


    林平去見自己,自然是瞞不過蕭綽的,耶律洪真也不以為忤,點頭道:“的確有一件事,想來問問你,我雖不信,但林平卻方之鑿鑿,讓人心下憂慮。”


    “皇叔直言無妨。”


    耶律洪真猶豫了一下,這才說出了林平所言之事。


    出乎耶律洪真的意料之外,蕭綽竟然笑了起來。


    “皇後,這不是開玩笑的。”耶律洪真倒是有些急了:“從我本意而言,如今的大遼,自是缺不得皇後你的,太子殿下更是離不得你。但如果這份遺詔真的存在的話,那就是大麻煩,林平必然會咬著這件事情不放的,你與他之間的恩怨,根本就無可化解。”


    “看來皇叔是站在我這頭的羅?”蕭綽笑著站了起來,替耶律洪真將茶杯斟滿。


    “我不是站在那邊!”耶律洪真搖頭:“我隻是單純地覺得,如果依了林平,隻怕大遼立起內亂。依你的性子,必然是有所布置的。”


    “皇叔,林平是告訴你,現在是他唯一的機會了是吧?皇叔的威望,以及您帶回來的皮室軍,足以掌控臨潢府的局勢?”


    “差不多是這樣!”耶律洪真點頭道:“遺詔就在完顏八哥手裏,現在藏在先皇陵寢之中,由一個營的女真兵看守,解決他們很難,再加上完顏八哥征戰在外,很容易生出風波,但解決林平卻很容易。”


    蕭綽笑了起來,向耶律洪真盈盈一禮,耶律洪直當即避開。


    “我隻是為了大遼!”


    “皇叔,這件事情,林平隻怕早就向更多的人宣揚了,知道的也絕非皇叔一個,如果依著皇叔的意思,解決了林平,便是平了事端,但隻怕我以後要遭更多的非議,長期來看,對於大遼的朝政也是不利的。”


    “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耶律洪真搖頭。


    “一來,我不信皇帝會留下這樣的遺詔。我是如何嫁給皇帝的,皇叔想來也很清楚,十幾年來,我們夫婦夫唱婦隨,琴瑟和鳴,說句自誇的話,大遼能有今天,有我蕭綽一分功勞。”


    “豈隻一分?”


    “所以以皇帝的英明,怎麽自毀長城,長斷手足!”蕭綽斷然道:“這份所謂的要我殉葬的遺囑,必然是林平杜撰出來的。要是真有這份所謂的遺詔,完顏八哥會如此幹脆的跑去圍剿烏古敵烈軍司叛軍?他就不怕我如皇叔所說這般突然發難,殺人滅口?”


    “你如此有把握?”


    “自然!”蕭綽斷然道:“所以皇叔,那林平想要幹什麽,那就讓他幹吧!您甚至可以把完顏八哥召回來,他不是說十日之後便是吉日,適宜大殮嗎?行,就按他所說的辦。就在皇帝大殮的時候,當著所有皇親國戚國家重臣的麵,打開這份遺詔來宣讀!”


    “皇後如此說,是因為皇帝去世前對你有什麽吩咐嗎?”


    “皇叔,皇帝去世之前一直與我在一起,是我守著皇帝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蕭綽道:“林平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他另有苦衷。”


    “僅僅因為與你的過去恩怨他就如此做?”


    “豈止如此?”蕭綽冷笑著轉身,從大桉之上,取下了一疊卷宗,道:“皇叔,這是剛剛審理出來的耶律喜等人叛亂的卷宗,您卻瞧瞧,我道耶律喜一個被關了十幾年的人,那裏來的如此大的能量謀逆造反,而且不動則已,一鳴驚人,短短時間內,就讓整個東京道淪陷,要不是我在女真部和大定府早有布置,隻怕這大遼天下就要大亂了。”


    “與林平有關?”耶律洪真一驚。


    “豈隻是有關?”蕭綽道:“所有一切,便是林平策劃,我們的這位南院大王知道我不會放過他,為了自身的榮華富貴綿延,他竟然陰謀策劃讓耶律喜謀反,耶律喜拿下遼陽府之後,接下來便是大定會,而他則在臨潢府接應,如果不是我們反應迅速,我們就被隔在了析津府了。”


    耶律洪真大驚失色,細細地翻看著厚厚的卷宗,越看越是怒氣勃發。


    包括耶律喜等人的證詞互相輝映,裏頭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南院的重要人物的證詞,可以說,這份卷宗,已經完全可以證明林平的謀逆之舉。


    更為重要的是,耶律喜現在可還在大牢之中,隨時可以拖出來與林平對質的。


    “好賊子,林景怎麽生出了這等混帳!”耶律洪真勃然大怒。


    “如果沒有與我的恩怨,或者林平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蕭綽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也真是難為了他如此憚精竭慮!”


    “既有如此確鑿證據,那皇後還在猶豫什麽?這等亂臣賊子,還不抓了他?”耶律洪真道。


    蕭綽搖頭:“皇叔,不管怎麽說,林氏也是大遼上百年的大氏族,他們這樣的詩書傳家的大戶,根深蒂固,勢力盤根錯節,而且林景、林平更是為陛下登基立下過汗馬功勞,且林景更是陛下的老師,林平是陛下的師兄。如果我隨便下手,隻怕會為人所垢病,更何況,林平已經在人前人後詆毀於我了。現在他想在皇帝大殮之前宣讀這份遺詔來製我於死地,那我也要利用這樣的場後,讓所有人都認清他的真麵目,如此,才能一擊致命,讓天下人都沒有話說。”


    “既然皇後如此有把握,那我也放心了。”耶律洪真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那就十日之後吧,我把完顏八哥招回來?”


    “可!”蕭綽微笑。


    “那老臣便靠辭了!”


    “皇叔不如就在宮裏吃飯吧,真好也可以看看賢兒的字可有進展?”


    “老臣一介武夫,還真看不出個好歹來,太子殿下有皇後看護足矣!”耶律洪真躬身為禮,然後昂然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家府中,已是入夜時分。


    耶律吉被招到書房,聽到父親的述說,驚得臉都變形了。


    “這麽說來,這份詔書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不,這份詔書必然是真實存在!”耶律洪真斷然道。


    “真有這份詔書,皇後怎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宣讀,到時候如何收場?這可是先帝遺詔!”耶律吉驚道。


    耶律洪真嘲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耶律吉怔了半晌,恍然悟道:“您的意思是說,這份詔書的確存在,林平並沒有說謊,但這份詔書現在肯定已經不在了,所以皇後才如此篤定,那豈不是說......”


    耶律吉咽了一口唾沫:“阿父,完顏八哥也投靠了皇後,這,這太可怕了。皇後如此厲害,真是國家之福嗎?”


    “主少國疑,皇後自己本身並沒有子息,在我大遼,她也不可能效彷武周之舉,所以,一個厲害的皇後,對於我們是最好的。”耶律洪真道:“這也是我願意出手為她清理林平的原因所在,現在看來,我的這個選擇是對的,我要是真幫了林平,必然是铩羽而歸,她不會把我怎麽樣,但我死了,你們可就要慘了。”


    “阿父睿智!”


    “不是我睿智,是我要作出對大遼最有利的選擇,不過不存想,這個違備先帝意思的選擇,還會為我的子孫帶來福祉。”耶律洪真感慨地搖頭道。


    “既然完顏八哥已經投效了皇後,那份遺詔的內容必然已經被篡改了,所以,皇帝陛下大殮之時,便是百年林氏垮台之際!”耶律吉道。


    “林景泉下有知,必然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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