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寧朝廷那邊對黃淳許諾什麽高官厚祿,他大抵是不會相信的。


    但隻許諾給他一個全身而退,可以去覓一處安靜地方過活,他反而覺得這樣的才是可信的。


    也是讓他最為動心的。


    日子不好過啊!


    誰能想到,遼人在破了東京之後,他們的皇帝居然就一命呼嗚了呢?


    耶律俊一死,遼軍拍拍屁股便回去處理他們自己的問題去了。


    要是當初耶律俊不死,遼人大軍必然會順勢南下,如此一來,南邊的趙宋勢力來不及反應,便會被以泰山壓頂之勢滅掉。


    以黃淳對於南邊某些大臣的了解,隻怕遼人一到,他們就會望風而降。


    可是就這麽背風,耶律俊居然就死了。


    他們這些人,對於時局的預估,便全都化為了流水。


    隨著遼國內鬥的展開,皇後派與皇帝派大打出手,中間還夾雜著耶律喜耶律升等人的反叛,使得遼國在一時之間再也無法兼顧到南邊。


    正是這段空出來的時間,被蕭二郎給抓住了。


    一年多的時間,蕭二郎便基本整合了南邊的勢力,組建了新的朝廷,擁立了新的皇帝。


    宋國,又有了一麵新的旗幟。


    現在看起來,江寧新宋這個新朝廷的實力,比自己預估得還要更強大一些。


    而他,現在的處境,可謂是糟透了。


    不僅僅要直麵宋**隊的進攻,而且曲珍對他不懷好意,是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當初他與曲珍兩人是同僚,位份也相同,現在,曲珍卻成了趙王,他卻得向對方屈膝。


    如果遼人一直這般強勢,那也罷了,憑著自己手上的兵馬,總也還能自保。


    可現在,是不成了。


    這幾仗打下來,黃淳看得清清楚楚,南方的軍隊,一點兒也不好惹。


    一番討價還價,他終於為自己的兒子爭取到了一些權益。


    蕭二郎不肯給自己一個承諾,因為自己上了那個所謂的奸賊榜,而且排名相當靠前,用那個使者的話來說,即便現在反正,也不過是贖以前的罪過罷了,而絕非什麽功勞。至於自己的兒子黃海,還沒資格上那個榜,所以,這便有了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間。


    拿商丘之地,換自己兒子依然能在軍中效力,哪怕不是在北方,是去南方那些煙瘴之地為官,也是可以的。


    重要的是身份。


    隻要這個身份先確定了下來,以後,總是可以有操作的空間的。


    宋人使者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看起來給黃海一個小小的統製官,對方並沒有什麽難度。


    而自己獻出去的,可是商丘、宋城以及那個狗遼人蕭博的腦袋。


    商丘還是自己的地盤,等到進了商丘城,蕭博這些人,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到時候其它軍隊不得入城,自己的三千親兵卻可以進駐,一場酒宴,便可以將這些聚集在這裏的趙國將軍們一網成擒。….既然要做,那就把事情做得絕決一點。


    道路不平,馬兒有些顛簸,一路之上,黃淳都在細細地想著回去之後要怎麽操作,那裏還有一些什麽漏洞。


    直到前方傳來了如雷的馬蹄之聲。


    抬起頭,他便看到了蕭博的中軍大旗以及跟在那大旗之後的遼國騎兵。


    數量不多,隻不過是蕭博的親軍一千騎而已。


    但與此同時,在黃淳軍隊的左右,另外兩支軍隊的旗幟也跟著顯現,那是前不久,還在與黃淳一起圍攻下邑的趙**隊。


    黃淳的臉色霎那之間毫無血色。


    計劃已經泄漏了,蕭博先下手為強。


    自己已經被三麵包圍了。


    不,是四麵!


    因為在後麵斷後的,是解寶的軍隊。


    蕭博的攻勢是如此的凶悍,而自己的前軍壓根兒還沒有搞明白是什麽情況。


    為什麽友軍突然就向他們發起了反擊。


    看著兵敗如山倒的前軍倒卷而回,黃淳心裏清楚,沒有任何可回旋的餘地了,除了拚死一戰之外,他沒有任何的機會。


    落到了遼人手裏,那下場必然是慘極。


    早先東京城中,那些不願投降的人是什麽下場,他是清楚的。


    攻下東京之後在對周邊掃蕩的時候,那些拚死抵抗的人是什麽結局,他也是清楚的。


    比起他們,隻怕自己這個在他們眼中的背叛者更為可恨。


    好在,蕭博自己的親軍攻擊得太猛,來得太快,而左右兩邊準備來圍毆自己的兩支軍隊的速度明顯就差了一大截。


    “去那個山丘!”有著豐富作戰經驗的黃淳,第一時間便下達了命令。


    拋棄已經潰散的前軍和帶著輜重的後軍,僅僅是帶著三千親兵,用最快的速度,他們占領了這個最多隻有十餘丈高的小山丘。


    他回頭望向下邑城方向。


    這裏,距離下邑城不過數十裏,隻要自己堅持的時間足夠長,下邑城的魏武,就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趙軍撤退,宋軍的斥候們,怎麽不會綴在身後,一路瞅著這些人呢?


    蕭博想要滅了自己,但這何嚐不是自己拖住他,然後引來宋軍的援兵,將他們一舉殲滅在這裏的好機會呢?


    “告訴所有的兄弟們,隻要挺過今天這關,每人賞錢一百貫,要是戰死了,我黃某人替他照顧家小,有違此誓,我黃淳一家上下,都不得好死!”黃淳站在圓陣的中央,咆孝著向著他的士兵們許下承諾。


    這麽些年來,自己花費了無數的銀錢,將這支三千人的親軍喂得飽飽的,現在,該是他們回饋的時候了。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麾下的軍官們,因為這些人很清楚,自己要是失敗了,他們也是一個死字。


    在對手看來,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死黨,即便投降,也是沒什麽好下場的。


    他看著愈來愈近的蕭博,冷笑起來。….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遼國人得勝了,什麽阿貓阿狗堵都抖起來了。


    就像眼前這個蕭博,或者讀了一些書,有一些才能,但對於指揮軍隊,卻並不在行。


    而且,他很看不起大宋的軍隊。


    千餘人的遼軍騎兵,便想一舉擊垮自己,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隻消自己一舉挫敗他的冒進,便能極大地打擊後續跟前的趙軍。


    “弩弓準備,弩弓準備!”軍官們一路小跑,大聲咆孝著。


    蕭博一舉擊潰了黃淳的前軍,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已經列好陣容的黃淳中軍。


    黃淳以後蕭博馬上會向他發起攻擊,這樣他便可以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但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停了下來。


    這讓黃淳相當的失望。


    “狗日的!”黃淳狠狠地罵了一句。


    這個蕭博雖然誌大才疏,但遼軍騎兵代代相傳的碰上宋軍列陣不戰的經驗倒是記得牢牢的。


    等到另外三麵全都圍了上來,自己還真就不好辦了。


    與蕭博不同,另外幾支部隊的將領,可都是擅長打陣地戰的。


    下邑城中,魏武等來了他一直在期盼著的人。


    嶽騰率領的天鷹軍,在配合江寧守備軍一舉覆滅了耶律大樹的騎兵部隊之後,韓錟徑自回江寧,而後嶽騰,卻是馬不停蹄地從蕭縣又一路到了下邑。


    “這麽說來,黃淳與蕭博已經打起來了?”嶽騰哈哈大笑:“咱們正好可以去撿個現成的便宜。”


    “不急,可以稍稍緩一緩,讓他們可以打得更久一點!”魏武笑道:“天鷹軍的兄弟們遠來辛苦,不妨飽餐一頓之後,咱們再啟程。”


    “不怕蕭博一口把黃淳給吞了?”


    “吞不了!”魏武胸有成竹:“你可知道高總管集合了麾下所有騎兵組成了一支遊擊部隊,現在在哪裏?”


    “不是在齊地到處遊蕩,拖著齊軍到處跑嗎?”


    魏武道:“現在,拖著齊軍主力騎兵到處跑的,隻不過是一支偏師,主力,現在正直插商丘。”


    嶽騰頓時明了:“也就是說,蕭博、解寶這些人的後路,現在已經被我們切斷了。”


    “正是如此!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且等他們再打上一會兒,咱們再去收拾殘局!”魏武道:“齊國人的國相耶律大樹已經去了西天,那趙國人的國相蕭博,怎麽還好意思獨活呢,當然也該去陪耶律大樹才是。”


    “如此甚好!”嶽騰大笑。


    小山丘周邊,遍地都是屍體,一層摞著一層,煙霧鳥繞,直上九天,讓天上本來就有氣無力的太陽更加地迷朦了一些。


    黃海提著盾牌和染血的長槍,有些踉蹌地走到了父親的身邊,掀開麵甲,小聲地道:“阿父,半天了,宋軍也該來了!”


    黃淳看了一眼不住氣的兒子,低聲道:“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今日你我父子想要活下來,想要商丘城中的家人活下來,就得拚死作戰,哪怕把這裏的人都拚光。”….黃海悚然而驚:“阿父,這裏的將士,可是我們最後一點兒本錢。”


    “隻要今日蕭博他們死在這裏,我們以後也就不再需要這些本錢了。相反,這些本錢反而會讓你我父子身處險境的!”黃淳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作戰吧,這大概就是宋人想要的。”


    黃海呆立了半晌,眼看著父親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反衝了下去,直殺得對手人仰馬翻。


    距離戰場二十裏,解寶嚴陣以待。


    他的任務不是參與圍攻黃淳,在蕭博看來,他手頭上的兵力已經足夠了,可以輕易地收拾掉黃淳,解寶的任務,就是阻攔下邑城的宋軍。


    他們既然已經勾結在了一起,就絕不能讓下邑城的宋軍再來攪局。


    下邑城方向上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這讓解寶覺得更加的輕鬆。


    黃淳與宋人勾結不勾結什麽的,對解寶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


    隻不過他現在需要一塊地盤。


    丟了南陽,自己損失慘重,最為關鍵的是,沒有了自己的地盤。


    商丘是個不錯的地方。


    大王對黃淳也早就看不順眼了,這個老家夥仗著自己的資曆,在趙國內,居然想與大王分庭抗禮,當真是不知死活。


    這下好了,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抬頭,眼看著太陽已經漸漸西斜。


    黃淳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黃淳一死,商丘這塊地方就會變成自己的,這是大王也喜聞樂見的,當然,黃淳府裏這幾年來搜刮而來的無數財富,隻能是蕭博的了。


    想必這也是蕭博如此熱衷於弄死黃淳的重要原因之一。


    地麵微微震動,解寶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下邑城中最多隻有萬餘人,打了這麽些天,就算隻有兩三成的折損,能戰的最多也不過五六千人了,而且據他所知,下邑城中的騎兵並不多。滿打滿算不過千人,算是這些天的損耗,最多七八百人。


    所以解寶對於宋軍有可能出擊的這一次阻截行動是信心滿滿的。


    但現在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啊!


    不等解寶想清楚這個問題,在他的視野之中,便出現了一道黑線,然後這道黑線越來越粗,變成了一股黑色的浪潮。


    天鷹軍數千騎兵漫山遍野而來。


    解寶傻了。


    他麾下負責阻截的幾千部眾也傻了。


    如果說騎兵與步卒的數量達到了一比一的時候,誰還會覺得步兵能夠攔得住騎兵呢?


    更何況眼下太過於大意的解寶列下了軍陣之前,根本就沒有防止騎兵衝擊的障礙。


    他以為下邑城中沒有什麽騎兵。


    “逃!”這是解寶的第一個下意識的想法。


    “要糟糕了!”拋下部隊,打馬而逃的解寶,第二個意識終於冒了出來。


    黃淳真有援軍。


    而且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僅僅隻有下邑城的軍隊。


    居然,還有這樣一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騎兵。


    小山丘之上,黃淳手下隻剩下了四五百人馬了,能夠守衛的,也就隻有最後小山丘上的那個尖尖了,太陽已經快要到地平線上了。


    魏武,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而你,也絕對要失去一戰滅了蕭博,全殲這支趙軍的大好機會了。


    他有些絕望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身受重傷而隻能躺在地上的黃海卻突然抬起了頭:“阿父,騎兵來了,好多騎兵!”


    他躺在地上,更早地感受到了數千騎兵呼嘯而來的震動。


    黃淳抬頭,夕陽映照之下,無數騎兵正滾滾而來,金黃色的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便好似給他們的甲胃之上度上了一層金色。


    宛如天兵天將,乘光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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