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炎坐在一把小舊竹椅上,微低著頭,微傾著身,兩條修長的腿曲著膝,中間放著燒黃紙的火盆,這火盆本應是主角的,但在示炎出眾的外型之下,生生淪為了一個隨意擺放的普通火缽。他表情略顯沉重,若有所思,白皙的臉上還斑駁著黃白的火影,從坐下到現在他隻叫了我一聲“白姐”,打過招呼就沒再說話。示炎繼承了老萬家男人們深邃的五官,明亮的黑眸和勻淨的膚色,這才十六歲便因天生的好皮相,有了深沉俊朗的氣質。雖然是年紀相仿的表姐弟,卻因為走的路不同,近幾年交集甚少。距離上一次見他估計有小半年了,那時他臉上還有些肉感,突然之間就那麽棱角分明,我心裏還是蠻驚訝的。


    四周沒有其他可以說話的人,我憋了一會兒還是問道:“怎麽瘦了?”示炎微怔了一會兒,確定我在問他,輕聲回道:“對。”


    他不正麵回答我還是能理解的,這個年齡段的小子多半是為情所困瘦的,魏微就把他男朋友磨得瘦了一圈。我又問道:“木場的活兒累不累?”萬示炎沒有看我,我說話的時候也不在看他,但能感覺他又微怔了一下,回道:“不累。”


    “那…”我想問他無不無聊,畢竟輟學去跟著那幫中年人混不是什麽好玩的事,但怕無心戳到他痛處,於是改了口:“好玩嗎?”


    示炎幹脆扭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明明一起長大卻有了陌生的感覺,以前我一直就把他當做比我小的弟弟,現在看看他深邃不見底的黑眸和清晰流暢的臉部輪廓,竟生出了再也無法把他當小弟看的自覺。他又撚起一張黃紙,緩緩放進了星紅閃爍的火盆內,黃紙先是變黑,然後火苗忽地騰出,他這才放了手,說:“還好。能有多好玩?模擬考好玩嗎?”語氣是清冷隨意的。


    輪到我微怔了,高二結束時,我確實參加了模擬考。我也學著他燒了張紙錢,但因為丟的角度不對,一時滾起了黑煙,這是燃燒不充分的結果。我隻是笑笑沒再說話。這就是大個一歲半歲的好處,我問的話他必須回答,他問的話我可以選擇性回答。


    不過想起了很小的時候,我和他經常在一起釣魚,摘野果子,過家家……而他那時就喜歡問我“好玩嗎”。


    靈堂因為燒紙錢空氣不太好,我讓示炎去歇一歇,我來替他燒會兒,他卻讓我出來透透氣。我路過廚房,看到老萬家的婦女們也來幫忙了。老魏家的紅白喜事一般都有老萬家的人摻和,輪到老萬家,老魏家也會摻和,兩家自從久很久以前就十分親密,還經常通婚,你嫁給我我嫁給你,似乎每代守山人都是夫妻倆一個姓魏一個姓萬,我奶奶便姓萬。萬示炎的奶奶是我爺的妹妹,而他爺爺來自另一個姓萬的血脈。也正因為如此,當爺爺說萬惡和我們是一家人時,我也沒糾結他怎麽姓萬不姓魏。


    我有印象的第一次聚集魏萬兩家的大事,是一場魏家和萬家的衝突,事情還和我有關。


    那時我還小,大概七八歲,也就是十年前。日色昏沉,人群聚集在我家場院內,我從一雙雙腿中間擠到人群中心,是張竹床,竹床上躺著一個人,那人緊閉著眼睛,滿臉烏黑,是被煙熏過。萬椒女士拿著一把菜刀砍在了竹床邊緣,菜刀立在了距那人頭一指長的地方。


    “你們說死了就死了?我們魏家也不是好糊弄的,砍一刀試試!”我媽說這話的時候極盡了刁婦的囂張。


    “姐,我力氣大,讓我來。”二姑爺當時估計也才二十出頭,就是一年輕混混,我媽說砍大家還有點懷疑,等二姑爺拔起菜刀問砍哪裏的時候,那竹床上的人“詐屍”滾了下來,隨即就被萬家幾個明眼人扶著走了。


    我當時不知道到底鬧的哪出,也沒人向我說明,後來才將這事和我那天上午幹的事串聯了起來。


    我小時候就挺頑皮的,那天上午示炎過來找我玩——他那時個頭還和我差不多呢——我就拿出一個小鐵鉗,又找來一小袋紅薯和玉米,提議今天出去烤紅薯和玉米吃,示炎沒什麽異議,他覺著隻要跟著我就有好玩的。後來我們就把地點定在了一家荒廢的破屋的牆腳處,因為那兒偏僻,而且遮風,易於生火,我和示炎撿好幹柴之後,我就掏出一盒火柴,問:“你會點火嗎?”


    我這麽問他,當然是因為我不會,他接過火柴就點好了火,又準備開始烤玉米,我忙道:“不急,你先教我怎麽用火柴吧。”


    示炎聽話地開始教我使用火柴,我學的正起勁,一個中年男人突然躥了出來,大喝道:“你們誰家的?竟敢燒我房子!”


    我立即知道闖了禍了,背過身去,拉起示炎就跑,到了家之後,我關上房門氣喘籲籲問示言:“他應該沒認出我們吧?”


    “不知道。”也是,他怎麽會知道。我又出門看了看有沒有人找上門來,一見沒有,我看了看示炎,他白白淨淨的,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依舊和往常一樣,隻是看著我。想了想,我就把示炎拉去了後門,叮囑他:“你先回家,別說今天的事,我認識那個人,我去他家找他認錯。”


    示炎沒說什麽,聽話地從後門走了。


    後來我確實去了那戶人家,可惜他家沒有人在,於是我又回自己家看看是不是來我家告狀了,依舊沒有,我馬不停蹄地又去了那個老破屋,遠遠地看見那個石頭堆砌的老房子竟然起了火了,有兩三個人正不緊不慢地向它潑水。


    我似乎還看到示炎,但不確定那個小人影是不是他,到後來我都不確定我當時到底有沒有看到人。


    一個破屋子而已,況且我生的那點小火,那個中年男子一腳就能踩滅。大概是要燒了蓋新房子了,我的調皮搗蛋也能被掩蓋住,這樣想著我晃晃悠悠回了家。


    之後,便有人假死,被抬到我們家來,要求要麽賠錢,要麽償命。萬椒不按套路出牌,拿出把菜刀表示,既然死都死了,幹脆再砍一刀,這便有了“詐屍”這一出。


    這附近姓魏的正宗血脈是在我們家,並且是要通過我來繼續傳承下去的,我一直明白,我身上發生的一部分事情和我的身份有關。老魏家的傳統就是年長的為正統繼承人,除非長子一支沒有後代,才輪到次子的後代,或是與萬家通婚的女兒的後代,像我這樣雖然老爸下落不明,但是作為長子的長女以後是要招婿來傳香火的,當然我招的女婿必須是萬家的。這事我早就清楚,但魏家這規矩充斥著封建迷信的氣息,以前說出去怕招致禍患,現在說出去怕招人恥笑,所以大家都閉口不談。話說這繼承人中有多少不巧正撞上女孩的,我也不清楚,但我所知道的曆代守山人都是男子。


    若我今年滿了十八就會正式成為繼承人,否則這繼承人的位置就要懸空七八年,因為我這輩最大的堂弟也才十歲。可惜無論怎樣都輪不上一早進木場工作的萬示炎,我回頭看看他,依舊在一張一張地燒著黃紙,我並沒有想到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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