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哈哈哈,那就鄭重的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何敬平,是你父親的師弟,你不能叫我喂,你應該叫我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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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叫我一聲小師叔,我就給你買糖吃。”


    ……


    “小鼎鼎,怎麽哭了呢?爸爸不理你嗎?沒關係,小師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鼎鼎,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在家呀?爸爸媽媽都臨時有事嗎?哎喲哎喲,我的小寶貝受委屈了,那你到小師叔家裏住兩天怎麽樣?他們不在家,我當然要照顧你呀。”


    ……


    “你是要我左手的棉花糖,還是我右手的棒棒糖呢?”


    “哈哈哈,小鼎答錯了哦,正確答案應該是,我全都要。”


    “為什麽?因為我是你的小師叔呀,我當然要給你全部呀。”


    ……


    “好啦,小鼎乖啊,不哭不哭,練球雖然是很辛苦的事情,但是,如果有我陪著你練,是不是就好多了?”


    “爸爸呀?你爸爸出國比賽去了。嗯?他說要帶你去迪士尼嗎?好吧,既然你爸爸沒時間,那小師叔帶你去好不好?”


    “好哇,小家夥學會騙人了,我問過你爸爸了,他根本沒說過要帶你去迪士尼,所以……嘿嘿,要不要再去海洋館看看呢?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出去遛狗了,哇哈哈哈!不許咬我,小家夥,真屬狗的呀?”


    ……


    “小鼎,做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放棄哦,如果你今天不練球,那就以後都不要再練了。”


    “小師叔凶凶的樣子嚇到你了嗎?那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來,我們繼續打,再打三百個球就可以休息了。”


    “哈哈哈,你說什麽?長大之後想拜我為師?這可不行哦,你以後是注定要跟你爸爸學球的。”


    “你爸爸可比我厲害多了,不然怎麽會成為我的師兄呢?”


    “哈哈哈,小孩子家家的,別說傻話了,既然要當乒乓球運動員,當然要以奪冠為最終目標啊,怎麽可能隻為了快樂呢?”


    “跟我一起練球確實很輕鬆,但是,你也很難成長啊。小鼎,你這麽調皮,小師叔可管不住你,如果你想拿世界冠軍,那就去找你爸爸,或者我把你介紹給那個看起來像壞人的秦叔叔?”


    ……


    “去吧,別怕,你已經長大了,朱鼎,先回蘇省去,靠你自己的實力,從太湖市一路打上來,別讓人說你爸爸以權謀私。”


    “喂,朱鼎,你今天的比賽我看了,打得很好,再接再厲哦,我在國家隊等你。”


    “朱鼎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已經入選國家二隊了,接下來隻需要再努力一把,贏最後一場球,你就可以進入國家一隊。”


    “但是不要掉以輕心啊,你有五個競爭對手。對,整整五個,怕不怕?哈哈哈,別怕別怕,我已經整理好他們所有人的資料了,明天我就坐飛機過來找你,我們一起通宵研究,爭取找到他們的弱點,把他們統統幹掉,證明你才是六龍之首。”


    ……


    思緒到這裏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牆擋住了後麵的記憶。


    朱鼎一直不願去重新觸碰那一段記憶,因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麽是背叛的滋味。


    他不顧一切的努力,竭盡全力的練球,豁出一切的拚搏,最終打進了國家隊主力層,成為華乒六小龍之一,他滿心以為接下來就可以成為小師叔的弟子,跟小師叔在國家隊過著開心快樂的生活。


    他從小就不親近朱澤石,因為朱澤石太嚴肅。


    小師叔的出現,仿佛他陰翳生活中一股清流,讓他的童年時代多出了亮色,讓他的少年時代多出了激情,讓他的人生有了奮鬥的方向。


    他早就知道,何敬平在國家隊並不算太厲害的教練,比不過自己的父親,也比不過那個長得像壞人的秦叔叔和很少說話的王叔叔。


    他們都說小師叔沒有城府,沒有深度,像個孩子,容易遭人算計,如果沒有自己父親庇護,早就被人坑哭了。


    但朱鼎不在乎這些。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老師,而是一個天底下最好的老師。


    “厲害”與“好”,本身就不是一回事。


    小師叔是最好的,在他心目中無可取代,勝過親生父母,這一點毋庸置疑,不接受任何反駁。


    那年華乒改革,第一次提出了教練與球員雙向選擇的思路,並進行了第一次至關重要的試驗。


    試驗之前七天,蔡國棟下發文件,將此事通知了所有人,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慎重考慮,也並不反對球員和教練之間私下裏串聯溝通。


    於是朱鼎興高采烈的去找何敬平,想要做一個彼此的約定。


    從他與何敬平的相處中,他並未感覺到何敬平對其他球員有好感,所以他以為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


    “我一定會選你的。”朱鼎信誓旦旦的告訴何敬平:“我不想填那麽多誌願,我隻填你一個人的名字就夠了。”


    “你不要把我填在第一位,你第一位填你父親,第二位填秦華昌,把我放在第三位就行。”何敬平當時是這麽說的:“因為他們倆確實比我強……小鼎,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知道你的具體情況,我希望你能遇到更適合你的老師。”


    朱鼎哈哈大笑,沒心沒肺:“行了行了,小師叔,你是不是年紀大了,更年期到了,怎麽越來越囉嗦了?我就想跟著你,我才不管那麽多呢。”


    何敬平百般勸阻無效,最後歎氣道:“那你把我放在第二位吧,無論如何不要放在第一位。”


    朱鼎答應下來,興衝衝而去。


    他以為小師叔隻是不舍得耽誤他的天賦,但小師叔內心必然是想選擇他的。


    畢竟他這麽有天賦,這麽乖,這麽喜歡小師叔,兩人從小到大,有長達十多年的交情,他連第一次追女孩的糗事都告訴了小師叔,他們之間的關係,用一句青梅竹馬、情比金堅不為過吧?


    所以啊,雖然何敬平不想成為他的第一誌願,但他偏要把何敬平當成他的第一誌願,他要讓敬愛的小師叔感受到他的誠懇,讓小師叔在答案公布的時候受寵若驚,品嚐意外之喜。


    這是他十多年來唯一能送給小師叔的禮物。


    他真的、真的、真的以為這會是一場雙向奔赴。


    他真的、真的、真的沒想到,小師叔的第一選擇並不是他,而是羅九。


    羅九的第一選擇是秦華昌。


    秦華昌的第一選擇是林笠。


    林笠的第一選擇是秦華昌。


    王陸的第一選擇是耿帥。


    耿帥的第一選擇是朱澤石。


    朱澤石的第一選擇是邱意濃。


    邱意濃的第一選擇是王陸。


    還有其他幾位教練和幾位選手亦有各自的選擇,但都沒牽涉到他。


    因為其他教練已經默認朱鼎是朱門弟子,誰也不會來搶人。


    所以到最後,他朱鼎身為六小龍中背景最顯赫、人脈最深厚的一員,竟然落選了。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難以形容的恥辱,和赤裸裸的背叛。


    他的脾氣從小就火爆,但那天,麵臨如此屈辱,他硬是忍住了。


    因為他不舍得對小師叔發火,而且他發現絕大部分教練的選擇和學員的選擇都有偏差,所以接下來必然還有一波調整。


    他願意給小師叔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但隨後更屈辱的事情當著他的麵發生了。


    教練們進行了複雜的討論,國家隊教練個個都是老陰比,他們彼此講條件,給承諾,討價還價,大廳中宛若菜市場一般,其中包括朱澤石把耿帥讓給王陸,秦華昌把羅九讓給何敬平,王陸把邱意濃讓給朱澤石,每一樁交易的達成都伴隨著大量的補充條款,等到這種自由調節快要結束時,何敬平主動找到了朱鼎,因為他發現朱鼎站在那兒發呆,於是他問:“你怎麽還沒去找你爸爸?”


    朱鼎轉頭看去,朱澤石正在對自己剛收下的弟子邱意濃耳提麵命,諄諄教導,連眼神都沒往自己這邊瞥一下。


    何敬平忍不住苦笑:“師兄這個人可真是的,你是他兒子啊,他還跟你端起架子來了,走,我陪你去找他,他如果還敢拿喬,說不得我今天就要以下犯上了。”


    他拉著朱鼎就走,朱鼎卻用力甩開他的手,憤怒的將手裏的誌願書摔在地上,轉頭就走,何敬平在後麵連聲叫他,他卻再也沒有回頭。


    後來他看過別人拍下的這一段視頻,視頻中,何敬平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全是愕然,並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朱鼎名義上跟著朱澤石練球,但實際上他沒有主動跟父親說過一句話,而以父親那重視威嚴的秉性,自然也絕不可能與他主動和解,於是半個月後,沒有接受過任何特訓的他,跟隨隊伍前往丹麥,參加那年的丹麥站世界巡回賽。


    他是六條龍中唯一一個沒有固定教練的選手,所以那年的比賽他打的很差,在遇到羅九之後被4:3淘汰,隨後耿帥淘汰羅九,哈特淘汰耿帥,林笠淘汰哈特奪冠,林笠由此一戰成名,進入國家隊主力層,而朱鼎則在耿帥離隊後感覺到某種深刻的疲倦。


    並非兔死狐悲的情緒,而是他發現,自己原來並沒有為國爭光的偉大信念,他從小到大堅持練球,更多的隻是為了跟小師叔待在一起。


    他想打的不是冠軍乒乓,而是快樂乒乓。


    但小師叔已經去陪別人練球了。


    他失去了最心愛的玩具。


    所以他主動退出國家隊,來到海神俱樂部。


    在這期間還發生過一件事情:何敬平私下找到朱鼎,向他誠懇的道歉,並且問他,現在還願不願意來做自己的弟子。


    朱鼎拒絕了,他認為這不是何敬平的真實想法,而是迫於無奈之下的選擇。


    他不需要憐憫,並因此感覺到更加憤怒,他把何敬平從屋裏粗暴的推出門去,隔著房門吼道:“滾,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何敬平,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我的小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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