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說還有誰的話,那麽灣島天才林梓君在袋鼠國站公開賽上展現出來的反手技術,也可以稱之為霸王擰。


    林梓君更側重一個“快”字,而小胖子則更側重一個“力”字。


    王超至此對秦華昌選弟子的眼光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繼續折騰了,開始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表演。


    偷長,擺短,砍式,側切,逆旋轉,高拋,變線,假動作,左右開弓,指南打北。


    小胖子明顯被打蒙了,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憋屈感,他大概從未遇到過王超這樣的對手,明明球的質量並不比自己高,但就是牽著自己的鼻子走。


    所以打到這一局結束,小胖子臉色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比分最終定格在11:4,王超沒敢下手太狠,畢竟眼前這孩子未來八成是自己的隊友。


    球友們卻興奮極了,議論紛紛,還有位戴著大金鏈子的大佬大大咧咧的上前,要跟王超交個朋友,加個v叉號,以後有償請王超授課,課時費隨便王超喊多少。


    王超趕緊拒絕,一隻手護著口罩,深怕被好事者偷襲扯下來,但他心裏卻犯了難。


    該怎麽辦呢?


    這眾目睽睽之下,該怎麽把小胖騙出去呢?


    他直接問小胖:“能不能單獨聊聊?”


    小胖很不情願,道:”再打一會兒唄。你交了一個小時的錢,怎麽能隻打一局呢?”


    王超正琢磨著怎麽解釋,就聽見小胖身上傳來了手機鈴聲。


    小胖掏出手機放到耳邊,才聽了兩句,就意外的叫了一聲:“啊?”


    他側過頭來,一邊聽電話一邊瞅王超,眼神變得很古怪。


    又過一陣,他連著說了幾聲“好的”,掛斷了電話。


    王超莫名的心裏有些忐忑。


    “走吧,不打了。”小胖顯得有些索然無味:“你跟我來,我哥要見你。”


    ……


    如果不是因為對秦華昌還有那麽一絲極其淡薄的信任,王超真不敢繼續下去了。


    自從來到蓮城,整件事情都變得古裏古怪的。


    而現在,小胖他哥要見我?


    他哥認識我是誰嗎?


    他哥知道我要幹什麽嗎?


    怎麽就忽然擺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了呢?


    即便內心無限吐槽,王超的身體依然誠實的跟上了小胖。


    球館後麵有不少房間,小胖推開其中一扇門,示意王超進去。


    王超走進去,小胖卻不進去,還從外麵把門關上了。


    這一刻王超有種衝動:趕緊轉身開門逃走……


    好在房間裏並沒有洪水猛獸,隻有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他眼神溫和,對王超點頭輕笑:“很高興見到你,王超。”


    這聲“王超”叫得理所當然,仿佛篤定麵罩之下必是本尊一般。


    王超瞥了一眼,房間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台筆記本,屏幕上的畫麵十分眼熟,正是銀球飛舞論壇上某大佬專門製作的《剃頭少年本月十佳球》。


    很顯然,對方看過自己的視頻,自己被認出來了。


    男人雙手推著輪椅,一直推到王超麵前,伸出一隻手來:“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範小東的哥哥,我叫範平南。”


    王超下意識的跟他握手,等到範平南三字入耳,忽的一呆,覺得有些耳熟,隨後驀然想了起來。


    他是範平南。


    這個人,竟然是當年華乒六小龍之一的範平南。


    王超聽過範平南的故事。


    但並不是因為大馬哥某次直播時的科普。


    那是在耿哥願意敞開心扉、麵對心魔之後,王超曾經向耿哥仔仔細細詢問過當時關於華乒六小龍的故事,而在耿哥說完所有故事後,最讓王超感慨惋惜的,既不是一見哈特誤終生的耿帥,也不是遠走東北不回家的朱鼎,更不是浪費天賦荒廢前途的邱意濃,而是眼前這位範平南。


    範平南沒有做過任何錯事,既不年少輕狂,也沒有什麽莫名其妙的執念,更不恐高,事實上,當初六小龍說得好聽叫各有特色,說得不好聽叫都是刺頭,即便是如今還在國家隊的林笠和羅九,性格上也是有問題的,林笠太沉默,羅九太聒噪,唯有範平南,一切都剛剛好,教練組所有人都覺得他很乖,很聽話,打算好好栽培他。


    但最終,他因為日常訓練強度過大,肉體負荷嚴重超標,加上某些陰差陽錯的緣故,最終導致了雙腿癱瘓,坐上了輪椅,也因此徹底告別了乒壇。


    據說蔡國棟當時想讓他自己在全國範圍內挑選任何一個省隊去做教練,算作是對他的一種補償,但是範平南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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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最無辜的,也是最遺憾的。


    連耿哥都不知道範平南後來去哪兒了,因為範平南是真的消失了。


    王超做夢都沒想到,能在這裏忽然看見他。


    但也正因為範平南的出現,王超腦海裏那些細小的信息碎片,終於開始漸漸收攏、匯集起來。


    他隱隱抓到了事情的關鍵。


    “想到什麽了嗎?”範平南含笑問道。


    王超隻覺得有些感慨,搖頭歎道:“我真沒想到……原來當年秦前輩不僅選擇了林笠,還選擇了你啊。”


    範平南也有些感慨,輕聲道:“因為……老師畢竟是教出過龍隊的人啊。”


    ……


    是的,七年前華乒初步試行雙向選擇,原則上每個教練隻能帶一個隊員,但當時其實是有一些現實困難的。


    比如選手的數量其實比教練的數量更多,而教練手頭原本就有老隊員要帶。


    所以真正的“一個蘿卜一個坑”是不存在的。


    在這種情況下,教出了孫天龍的秦華昌,作為教練組公認能力最強者,最終選到的不是一個弟子,而是兩個弟子。


    隻是林笠一直幸存到了現在,而範平南卻中途夭折,消失無蹤。


    這一刻王超也終於知道,為什麽關於範平南當年的那些事情,會是如此的諱莫如深了。


    別說外界媒體,就連華乒內部,連耿帥這種曾經待過國家隊的人,都搞不清楚範平南最後到底去了哪兒,而關於範平南的腿傷,也始終沒有一個公開的說法。


    因為華乒真的沒辦法給一個說法。


    因為蔡國棟必須要保護秦華昌。


    聽起來有些冷血,但很多時候,這就是社會的真實。


    你總不能因為秦華昌練廢了範平南,就直接把秦華昌給開了。


    那樣隻會讓國外乒壇笑裂了嘴巴。


    而且,秦華昌手底下三個弟子,孫天龍,林笠,範平南,都是一樣的訓練模式,人家孫天龍成了史上第一,林笠成了五大主力,偏偏你範平南把自己幹骨折了,這到底是誰的問題,其實也很難界定。


    蔡國棟讓範平南在國內任意挑選一個省級隊伍去做教練,其實就是在代替秦華昌做出彌補,隻可惜,範平南沒有接受。


    而關於這件事的始末,所有的信息,都被華乒以最強大的上層力量強行壓了下去。


    乒乓球是國球,秦華昌是華乒第一名帥,更是孫天龍的師傅,他是華乒對外的旗幟,是一根絕不容許折斷的標杆。


    王超在這一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平息內心在這刹那的劇烈震撼。


    自從來到蓮城,他看到了各種莫名其妙的不合理,他甚至覺得秦華昌腦子有問題,但現在,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答案。


    秦華昌看中的接班人居然是範平南的弟弟範小東。


    他想收範小東為徒,但範姐怎麽可能把自己的小兒子又交給秦華昌?


    你練廢了我的大兒子,還想再練廢我的小兒子嗎?


    為了拒絕秦華昌,她寧願讓天賦異稟的範小東龜縮在一方小小的球館裏當工作人員。


    範小東在打球時表現出的種種業餘壞習慣,證明他真的沒接受過任何職業訓練,但他的球能達到現在的質量,自然不可能完全是靠自己摸索的。


    原來其實一直有一個人在悄悄教他打球,這個人是他的親哥哥。


    範小東肯定也想過去蓮城市隊試訓,但明顯最終未能成行,他是被母親強行阻止的。


    在範姐看來,秦華昌在華乒的能量太大,可以一手遮天,自己的兒子隻要去打職業,無論去市隊、省隊,還是國家隊,最終都會落到秦華昌手裏。


    所以她幹脆不讓範小東打職業。


    但偏偏秦華昌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因為秦華昌巧合之下見到過範小東的能力,當場驚為天人,他覺得範小東注定是華乒未來十年的核心人物。


    所以他開始死皮賴臉的糾纏,就算被罵、被打、被狗咬都不肯放棄。


    老一輩人對國家榮譽的忘我堅持,是年輕人很難想象的,他覺得華乒不能沒有範小東,所以他寧願給範姐下跪,寧願沒臉沒皮,撒潑耍賴,他在繁忙的日常訓練和國際比賽之餘,一趟趟跑來蓮城,學著吃檳榔,學著說蓮城方言,主動跟範姐周邊的鄰居們拉關係,交朋友,找包子鋪老板定製蒙汗藥包子。


    他做這麽多看似莫名其妙的事情,隻是為了把範小東帶走。


    “這半年多來,老師陸陸續續來過蓮城十幾趟,每次都去糾纏我母親,但從不來球館。”


    範平南語氣很平靜,裏麵蘊含的情緒卻很複雜:“我知道,他敢見我母親,因為他想帶走小東,就非見不可……但老師不敢見我,覺得對我有愧,無法麵對,他知道我在球館,所以幹脆連球館都不靠近了。”


    王超仔細打量範平南,這個二十七歲的男人看上去恬淡自然,有種歲月靜好的安穩感,眼神中並沒有任何與仇恨相關的戾氣。


    “你恨他嗎?”王超問。


    範平南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曾經很恨,後來想通了。我有什麽好恨的呢?無論龍隊還是林笠,都是跟我一樣練的,我廢了,大概隻證明我確實不如他們吧……”


    房間裏靜默下來,王超在旁邊椅子上坐下,過了許久才道:“所以,你對這件事情,是什麽態度?”


    範平南笑了:“我都說了這麽多,你還看不出我的態度嗎?”


    王超呆了呆,驀的反應過來。


    是了,從一開始,範平南就是以“老師”稱呼秦華昌的。


    雖然已經七年沒見秦華昌,但他心目中依然把秦華昌當做自己的老師。


    “我跟母親聊過很多次,但她對老師的恨意太深了,隨著歲月流逝已經漸漸形成了執念,無論我怎麽勸都勸不聽,所以,老師從她那兒入手其實是錯的,注定失敗。”


    範平南的聲音壓得更低,連近在咫尺的王超都隻能依稀聽見:“真想成功的話……得先斬後奏。”


    王超愕然抬頭,有些難以置信。


    “你別誤會,我沒有那麽偉大,從沒想過什麽為國爭光,犧牲奉獻之類的東西,我是為了我弟弟。”範平南繼續道:“小東的身體素質遠勝於我,天賦也遠高於我,他必須要一路打上去,去打國際比賽,去拿世界冠軍,這輩子才能活得不留遺憾。”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媽以為她是對小東好,但我心裏清楚,她那樣會害了小東的。”


    ……


    王超從球館裏出來,兀自覺得腳步有些發飄。


    這一趟球館之行當真是一波三折,最後範平南的態度更是讓他意外之極。


    但至少結果是好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明天我們可以放鬆一下,後天早上,我們直接在高鐵站等人,範小東清早出門,假裝來球館上班,實則與我們匯合,然後……我直接帶他回帝都,辦理入隊手續?”


    這次連秦華昌都有點怕:“這就真變成拐賣人口了,範姐會直接報警的。”


    王超隻能安慰:“沒事,範平南說他會搞定一切的。”


    秦華昌聽見範平南的名字,表情有些複雜,沉默許久,忽的狠狠一揮手:“怕個鳥,就這麽幹!”


    隨後卻又忍不住問:“他看起來……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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