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心態向來極好的朱世賢竟然有些迷茫。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接下來該怎麽打。


    現在比分雖然隻是3:0,但是這三個球,王超已經告訴了他三件事。


    第一個球:你不要跟我比算計,你算不過我。


    第二個球:你不要跟我比耐心,你比不過我。


    第三個球:你不要跟我打防守,你防不住我。


    “那我該怎麽打?”朱世賢隻覺得事情有點嘲諷:“我一個削球手,難不成你要我主動搶攻?”


    王超再次發球,這一次他發了個常規短下旋。


    他對朱世賢的正手攻擊力還是有忌憚的,既然朱世賢已經想通了剛剛那兩個球,王超自然不會再去賭朱世賢不敢搶攻。


    麵對這個短下旋,朱世賢隻能削。


    他曾經很自豪自己的削球打法,因為他覺得削球可以一招破萬招,任你千變萬化,我自巋然不動。


    但現在他有點鬱悶,因為他很想換個方法跟王超打,不想跟王超鬥短了。


    但他偏偏隻懂得削球這一種打法。


    於是轉眼間,計時器又走過了一分鍾,兩人再次進入了漫長的拉鋸戰,不知不覺,已是四十七個回合。


    吉川大木痛苦的捂住了眼睛,煩躁的在原地走來走去,他在心裏祈禱,最好王超趕緊把朱世賢淘汰掉。


    倒不是他感情上支持王超,而是因為朱世賢是本屆T2鑽石賽唯一的削球選手,他真怕削球手的慢性子把這個比賽給毀了。


    事實上,吉川大木很討厭王超,因為兒子吉川宏跟他說過發生在金陵的事情。


    吉川宏是被華國乒協來自上層的不可抗力強行驅逐回國的,吉川宏曾經想抗爭,但別人根本不出麵,他想抗爭都找不到目標。


    表麵上,桂花香俱樂部負責人和顏悅色的告訴他,因為某些內部運營的原因,暫時不能跟他繼續合作了,並且願意賠償違約金,他能怎麽辦?


    吉川宏灰溜溜的回國,把一切告訴吉川大木,隨後吉川大木煽動國內漁輪,最終成功引爆了去年就已經埋藏在民間的不滿情緒,促成了T聯賽的出現,並在此基礎上推出了T2鑽石賽。


    隨後吉川大木加班加點製作了小冊子,評選華乒六小龍,意圖非常明確,毫不掩飾,就是要捧殺王超。


    至於胡不鳴和馬昂星這兩人為何能入選六龍名單,當然是對乒甲非常了解的吉川宏提供的資料。


    在吉川宏看來,王超再強,也就是在乒甲強,而在世界乒壇,王超屁都不是。


    所以吹捧王超,就是在毀掉王超。


    他等著水鳥鷹或是林梓君來血虐王超,也讓華乒所謂的新世代六龍顏麵無光。


    若是水鳥鷹前輩在虐殺王超之後再公開對華乒放兩句大不敬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到時候,最注重顏麵的華乒國家隊教練組,一定會遷怒王超,不再給他出戰機會。


    這樣,王超的前途基本上就算是毀了,而他吉川宏被驅逐回國的仇,也就算是報了。


    整個計劃,吉川宏並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因為他聽說過七年前耿帥的故事。


    耿帥輸了一場無關緊要的公開賽,從此不被華乒征召。


    那麽王超輸一場更重要的鑽石賽,當然也不會被華乒征召。


    非常合理。


    所以吉川宏隻是在等,等待一個人來擊敗王超。


    朱世賢其實是個很不錯的打手,但是很可惜,看樣子他今天是打不過王超了。


    第四個球在進行到第五十七個回合時,王超回球再次冒高。


    又是一丁點的冒高。


    朱世賢學乖了,不動手,穩穩的削過去。


    削過去的這一刻,他心中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奇怪滿足感。


    那意思大概是:“看,這次我可不會上當。”


    又是十幾個回合後,朱世賢終於也出了紕漏,削球冒高,而且偏長。


    王超直接側身起板爆衝。


    朱世賢穩穩的削回來。


    局麵再度變成削球手最常遇到的防守反擊態勢。


    但朱世賢心裏卻“咯噔”一聲,意識到不妙。


    因為他防不住王超無孔不入的進攻……


    連續七板後,他再次被拉穿。


    4:0。


    看著球童屁顛屁顛跑去撿球,朱世賢用最短的時間複盤了一下剛才的比賽,然後忽的想起了王超在第五十七個回合時那個冒高……


    “也就是說,那真的是他不小心冒高了,而不是失誤?”


    “他畢竟年紀小,沒有我的基本功紮實,所以,那時候我應該直接爆衝的?”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球冒高的程度,其實已經足夠爆衝了,跟王超第二個球的故意引誘是不一樣的。


    然而自己沒敢打……


    反倒是又過了十幾個回合後,自己冒高,王超毫不猶豫的搶攻,並且把自己打死了。


    這一刻的朱世賢覺得好像嗶了狗。


    他發誓,從現在開始,自己必須進入“心如止水”的絕對理智狀態,必須要摒棄掉一切狐疑、猜測、恐懼、不安的負麵情緒,一定要絕對客觀的判斷每一個球,該抽抽,該削削,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犯這種該死的低級錯誤了!


    他對天發誓!


    ……


    “朱世賢可惜了。”秦華昌搖頭歎息:“明明也是個奸似鬼的人物,咋就喝了王超的洗腳水呢?”


    王陸也看得忍不住笑,總覺得朱世賢滿臉嚴肅削球的樣子帶著幾分滑稽:“但你不得不承認,世界第一削球手絕非浪得虛名,他這心態已經快無敵了……一般人被王超這麽連續算計四個,還沒個球都能想通,現在恐怕都要吐血了,可是你看他,現在還真的穩住了,開始跟王超重新比拚耐性了。”


    是的,現在電視屏幕上顯示的比分已經攀升到了9:6。


    從4:0到9:6,這11個球打了漫長的十五分鍾,計時器已經隻剩下最後七分鍾。


    而在這十五分鍾內,朱世賢並沒有再吃虧,反而追回一球。


    他和王超打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持久戰,雙方比拚耐心,比拚掌控,其間王超有幾次失誤,朱世賢毫不猶豫主動搶攻,而當朱世賢出現技術波動時,王超同樣果斷搶攻。


    兩人的搶攻都有過自殺,但總體上進攻的成功率遠大於防守。


    所以這種比分交替攀升的局麵,其實隻能證明一件事情:當前狀況下,王超和朱世賢在硬實力上是真正的五五開。


    泡菜國內的官方解說已經激動得喊起來了:“看到了嗎?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大泡菜國排名第一的超一流選手,這鋼鐵一般的意誌,這絕對冷靜的態度,還有這一分一分往回咬的拚勁,讓我們一起為朱世賢選手加油,我們堅信他能拿下這一局!”


    隨後他話鋒一轉:“但是,讓我們吃驚的是,來自華乒乒甲聯賽的年輕小將王超,竟然真的如傳說中那麽厲害,他隻有18歲啊,你敢信嗎?他比我們的希望之星李正直選手還要小一歲,但是他已經穩穩的進入了超一流的行列,華乒真是太可怕了,隨便出來一個人,都是超一流選手!”


    可惜他沒聽見帝都大佬的聊天,否則他就會知道,其實在華乒眼中,朱世賢不是超一流,隻是一流。


    而現在的王超,表現出來的實力也是穩穩的一流。


    天底下哪來的那麽多超一流?


    三天以前,全世界也就孫天龍可謂超一流,而如今,也就孫天龍和羅九兩個超一流。


    至於國家隊中另外三人,蕭飛、白峰、林笠,統統被評定為“一流之上”,這是一個過渡階段,用玄幻的說法,叫做“半步超一流”。


    十多年前的莊慧深,七八年前的拜耳,也曾短暫達到過這個境界。


    王超其實還沒到這個境界,他雖然贏了白峰,但依靠的是戰略戰術和智慧,單論球的質量,他還差那麽一點點。


    這一點點就不是純靠天賦可以達到的了,他得練,至少把身體練得更壯實些再說。


    而此刻,雙魚座的何敬平依然沒看懂場上的局麵,他不得不再次求助自己的師兄:“這麽打下去,王超怎麽贏?”


    朱澤石有些怒其不爭,瞪了他一眼:“別一天到晚老琢磨你那點膠皮的事兒了,你現在的眼光已經連你徒弟都不如了,你就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嗎?”


    “我為什麽要有危機感?我就是個搞技術的,我又不需要上場打球,更不需要以後跟你們競爭總教練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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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敬平理直氣壯:“以前我跟小九一起看球的時候,偶爾也會問他啊,很丟臉嗎?不覺得啊,他們又不嫌棄我。”


    朱澤石無奈,隻能乖乖解釋:“你別看他倆現在旗鼓相當,但是王超最初那幾個球的算計是有意義的,他就是在逼朱世賢不斷思考、不斷懊惱、不斷調整心態,不斷控製情緒。”


    何敬平問:“然後呢?”


    “然後……”朱澤石歎了口氣,依然不想把話說透:“你要知道,朱世賢不年輕了,他都29歲了,哪兒還經得起這接二連三的折騰?”


    何敬平一愣,然後恍然大悟。


    ……


    第一局球在倒計時隻剩三分鍾時終於打完,這局球看得現場很多觀眾哈欠連天。


    最終王超11:9獲勝,他最初四個球的優勢硬是被朱世賢追回來兩個,可見這場球之艱難。


    李正直在球場邊露出微笑來,他覺得世賢哥很明顯已經逆轉了局勢,後來居上了。


    雖然世賢哥的優勢看起來很微弱,但從比分趨勢上看,這優勢是確實存在的,那麽,隻需要後麵穩住,總能打回來的。


    論狀態的穩定度,他覺得世賢哥是高於王超的。


    這時候吉川大木出場,宣布直接進入fast5,原因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足以進行第二局常規模式比賽了。


    朱世賢走到場邊略微休息,順便跟李正直聊聊天,放鬆一下心情。


    當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時,忽的感覺到一陣微微的暈眩。


    “世賢哥,你沒事吧?”李正直體貼的遞過來一瓶擰開蓋子的運動飲料:“你的臉好白。”


    朱世賢勉力振作精神,搖頭笑道:“我沒事,反正接下來是fast5,應該撐得住。”


    李正直點點頭,想了想,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其實世賢哥,你剛才這局球沒必要打得這麽努力呀。”


    朱世賢一愣,忽的腦子裏掠過一個極其隱約的念頭,卻一時之間抓不住,下意識追問道:“你說什麽?”


    李正直道:“我是說……反正第一局球已經很難扳回來了,不如幹脆輸得幹脆點,保存體力去打後麵的對局,何必打這麽久呢?”


    朱世賢隻覺得腦子裏那個若隱若現的念頭愈發清晰,他拚命思索,仿佛不想清楚就一定會吃個大虧一樣,想啊想,想啊想,終於,他想通了。


    這一刻他渾身一顫,簡直仿佛觸電一般,然後就有一種吐血的衝動。


    這種情緒叫做“鬱悶到吐血”。


    我ri啊,老子一世英名,嚴防死守,到底還是又掉到坑裏去了呀!


    該死的王超!


    狗日的王超!


    老子嗶了狗了!


    “世賢哥?世賢哥?世賢哥你怎麽了?世賢哥你沒事吧?”李正直一連串的聲音,終於把朱世賢從憤怒而憋屈的朦朧狀態中拉了回來。


    “我沒事……”朱世賢有些粗暴的甩開了李正直抓著自己胳膊的手,這一刻他連李正直都遷怒上了。


    畢竟,如果李正直不多那句嘴,他最多是做個糊塗鬼,可現在,又踏馬的後知後覺的看透了王超的計劃,偏還沒辦法防範,他看來是要做個清醒鬼了。


    走上球場,他甩了甩頭,明顯感覺腦子裏還有一股暈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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