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下午,王超跟隨華乒大部隊坐大巴趕往機場,準備參加明日的港區公開賽。


    他很快上了車,坐到了座位裏側,給何敬平留出一個空位。


    這其實也是華乒傳統,隊員外出比賽,隻要自己的主管教練隨行,那就基本上無論坐車還是登機還是挑酒店房間,都盡量讓老師和弟子在一起,這樣更方便隨時交流和討論戰術。


    反正大巴車上座位多的是,不存在占座這種事情。


    但他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何敬平還沒上來,林笠先上了車,徑直走到他麵前,對他友好一笑,問:“我能坐這裏嗎?”


    王超頗為詫異,卻不好拒絕,隻能點頭道:“當然可以啊。”


    他以為林笠找他有話要說。


    但林笠在他身側坐下,往後一躺,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王超有點懵。


    直到大巴開動,林笠才睜開眼來,先環顧一下四周,發現大家都躺在靠背上睡覺,才往王超這邊湊了湊,低聲道:“喂。”


    王超轉頭看過來。


    “你看過我的比賽嗎?”林笠小聲問。


    王超點點頭,想了想覺得不對,又搖搖頭。


    點頭是因為他真看過,至於搖頭,是因為他隻是單純看熱鬧,還沒來得及仔細分析林笠的打法特征。


    畢竟,他倆也未必就那麽巧剛好對上啊。


    林笠道:“王超,你別誤會,我不是想算計你,更不是想打聽你的消息,我就是單純想知道,你對我的打法,有什麽評價?”


    王超一愣。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林笠,才發現林笠居然有些反常,臉上有極淡的紅色,顯得很不自在,他視線再往下看,林笠的一隻手正貼在褲子上,仿佛無處安放,還在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撕著坐墊上卷起來的毛邊……


    所以,他這是在緊張?


    王超想了想,沒敢亂說,而是謹慎的反問道:“為什麽問我這個?”


    林笠誠實的道:“是我老師讓我問的……他說,我已經到瓶頸期了,但我現在這個情況,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幫我提高,而你鬼點子夠多,說不定能幫我找出一條路來。”


    王超有些好笑:“我隻是個選手,還是個新人,這種事情,老秦怎麽可能讓你問我?你瞎掰的吧?”


    “沒有沒有,真是老師讓我問的。”林笠直接舉手,擺出發誓的模樣:“說真的,我也很納悶,因為我的問題連老師都解決不了。但他非要我試試,我就隻能打擾你了。”


    王超點點頭,表示理解。


    蔡國棟曾經對他的小師弟季青鬆說過一個理論,他認為每個選手都是一個容器,有容量上限,而華乒教練選弟子,選的就是容量夠大的選手,而不是當前成績好的選手。


    孫天龍看似沒有任何天賦在身,但其實他容量夠大,足夠把六邊形的每一個指標都修煉到相當的高度,所以他最終才能成為史上第一人。


    他隻是看似不是天才,但本質上依然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天才。


    而林笠雖然擁有怪力天賦,看似比孫天龍資質更好,但實際上,他這個容器的容量比孫天龍小得多。


    他這具容器裏可以容納質量型打法,卻裝不下智慧型打法,如果非要強行往裏裝,甚至會產生混亂,他哪怕往智慧型方向修煉再長時間,也不可能真的變成孫天龍和王超這種人。


    他天生適合打質量球,你讓他去算計,他不但算不過那些天生擅長算計的人,而且會把自己“單板質量高”的基本盤給丟掉。


    林笠能成為五大主力,說真的,秦華昌至少有八分功勞。


    秦華昌幾乎已經把林笠這具容器完全裝滿了。


    也就是說,林笠已經到上限了。


    秦華昌想繼續突破,但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方法。


    所以在看到王超這半年的神奇表現後,他決定死馬當做活馬醫,讓林笠找王超請教。


    但王超卻另有好奇之處:“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打法就很好嗎?”


    林笠搖頭苦笑:“好什麽呀,打得那麽笨,老被人笑話。不瞞你說,我想過技改的,但老師不讓我改,他說我這輩子也就隻能這麽打了。”


    王超點點頭。


    就衝著這番話,他就確定老秦是摸透了容器理論的。


    但有趣的點在於,他忽然發現,林笠跟他想象中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以為林笠會跟梁鯤鵬一樣,極度信任自己的單板質量,並拒絕接受其他的打法。


    否則的話,秦華昌給他量身打造的這套打法為什麽如此明確的偏重於單板質量呢?


    但現在王超知道了,林笠其實跟梁鯤鵬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球員。


    他們隻是看起來相似,骨子裏天差地別。


    梁鯤鵬極度自信,近乎偏執,永遠覺得單板質量才是王道。


    但林笠卻一直在自我懷疑,甚至主動提出技改,隻是被秦華昌否定了而已。


    王超刹那間就有了主意。


    “抱歉啊,我隻是看過你的比賽,但沒有認真研究過,倉促之間,我也找不到頭緒。”王超表現得很誠懇:“要不這樣吧,等港區這個比賽打完,等我有空了把你的比賽錄像再仔細看一遍,如果能看出點東西,我再告訴你。”


    林笠很開心,給王超道謝,他似乎想要主動跟王超拉近關係,但嘴巴張了幾次,硬是找不到話題,最後隻能往後一躺,眼睛一閉,選擇了自我放逐。


    他卻不知,王超完全是敷衍他的。


    因為王超覺得林笠到上限了。


    一個選手的上限隻到這個程度,證明他對於華乒而言還算不上不可損失的天才。


    那就不值得太珍惜。


    沒錯,王超依然不可避免的轉到了教練思維模式,他覺得這種程度的林笠,其實已經沒多少繼續培養的價值了,加上年齡也大了,隻需做好自己承上啟下的工作就可以了,想太多反而不好。


    所以他隻是為了雙方的情麵,開一張空頭支票罷了。


    ……


    數小時後,客機到達港區,眾人魚貫而出。


    這地方王超前世來過很多次,並沒有多少初到貴境的新鮮感,隻是懶洋洋的跟在蕭飛和林笠兩個老油條身後,而呂飛揚、梁鯤鵬和高明遠則像是三個好奇寶寶,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差點掉隊,惹得教練們不斷低聲斥責。


    港區作為特區,雖然隸屬華國,但卻有獨立的乒協,享有獨立參加國際大賽的資格,於是華乒選手看待港區選手的心態就很微妙,一方麵感覺到親切,覺得他們是自己人,但是真正進了賽場,卻還是要照死裏打,把他們當外人。


    畢竟,“在世界大賽上不能輸給外協會的人”,是把港區也算在內的。


    但港區這邊卻沒有這麽多複雜心思,他們在亞洲賽區的成績向來不咋地,也從沒有想過跟華乒較勁,反倒是每年都要組織幾次隊伍前往華乒國家隊訓練基地,跟主力選手們共同訓練,同吃同住,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達到練兵的效果。


    港乒是真心實意把華乒當老大哥的。


    所以前來接機的港區乒協工作人員表現得格外熱情,一路上甚至還有人找球員們簽名,連王超都連著簽了三個名,惹得他身邊的呂飛揚直翻白眼,相當的羨慕嫉妒恨。


    而等到港區乒協總教練蔡國強出現,雙方的友好氣氛達到了頂點。


    聽名字就知道,這位跟蔡國棟總教練必有淵源。


    事實上,他是蔡國棟的親哥哥。


    一門雙教練,分別執掌兩大乒協,這在乒壇也算是一段佳話。


    蔡國強跟隨隊過來的華乒教練秦華昌、何敬平、朱澤石等人熱情擁抱,完全就是自己人,說話的時候一點本地口音都沒有。


    而他身邊跟著的另一位就完全不一樣了,這位仁兄上來就握住蕭飛的手拚命搖,頂著二月份料峭的春風,露出誇張的笑容,大聲喊道:“雷猴啊,靚仔。”


    隨後他一路握手過去,也一路“雷猴”過去,讓隊員們在稍稍錯愕之餘感受到了兄弟協會春天般的溫暖和盛夏般的熱情。


    他個子很高,身材偏瘦,顯得脖子很長,一笑起來露出兩排牙齒,燦爛倒是燦爛了,可燦爛得有點過,於是整個人的造型有點像猴子,讓人看著有些好笑。


    但這個人並非小醜,相反地位很高,他是港區男隊一哥,也是乒壇公認的世界第二華式直板,名叫翁春庭。


    翁春庭是個奇才。


    這個“奇”並不是指他天賦異稟,而是指他的乒乓生涯相當奇葩。


    翁春庭小時候其實並不是打乒乓球的,他像個普通小孩一樣成長,在讀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忽然莫名其妙的對乒乓球產生了興趣,吵著鬧著要去打球,不想再讀書。


    時至今日,都有很多人猜測他是為了逃避讀書才故意選擇打球的…..


    當初他到底因此與自己的父母做過多少次抗爭,如今已經不可考,但最終父母送他去最近的體校報名,體校先是不收,覺得他年齡太大,錯過了打基礎的黃金期。


    但翁春庭很堅持,於是體校決定給他做個測試,測試之後體校拒絕的態度更堅決了,因為他們發現翁春庭沒有打乒乓球的天賦。


    於是翁春庭到底還是沒能逃脫讀書的折磨,他重新回到學校,一邊學習,一邊抽空練習乒乓。


    當時乒壇的主流已經是橫板兩麵弧圈,但翁春庭卻鬼使神差的選擇了華式直板。


    如果他當時成功被體校錄取,或許老師們是不會讓他選擇直板的,但因為他被拒絕了,甚至被測試出沒有天賦,所以連他的父母都懶得幹涉他,隨便他想怎麽打,隻當是課外娛樂了。


    但翁春庭偏就憑借這沒有天賦的身體和不被人看好的直板打法,漸漸打出了名堂。


    當他在整個港區所有的小學生裏都快要找不到對手時,港區乒協當時的總教練江華注意到了他。


    有了江華的支持,翁春庭身邊所有的看衰聲音戛然而止。


    隨後很多年裏,他一直跟著江華打球,直到若幹年前江華離職,把他親手托付給了港區乒協新的總教練蔡國強。


    再然後,翁春庭開始爆發,在世界大賽上發威,他的總積分和世界排名隨著成績狂飆突進,最終一騎絕塵。


    時至今日,翁春庭28歲,已經算是一名老將,他是港區曆史上首位拿到三大賽獎牌的本土選手,也是港區曆史上首位拿到公開賽個人冠軍的本土選手,更是港區曆史上首位拿到公開賽男雙冠軍的本土選手,最後,他還是港區曆史上首位打到過世界排名前十的本土選手。


    莊慧深號稱灣島賽區唯一的牌麵,但其實在他之前還有個蔣培榮,在他之後還有個林梓君。


    但翁春庭就真的是港區這些年來唯一的牌麵,沒有之一。


    他的個人記錄,就是港區乒協的記錄。


    他失利,就代表著港區失利。


    所以蔡國強帶著翁春庭前來接機,真的就相當於整個港區乒協都來了,這誠意絕對是毋庸置疑的。


    翁春庭很健談,也很友好,所以等到大部隊在酒店住下後,隊員們就自然而然聚在翁春庭身邊,開始聊起明天比賽的情況來。


    “明天的比賽呀,難搞啊難搞。”翁春庭說話一股塑料普通話的味道,表情和語氣都很誇張,邊說還邊比劃:“皮皮蝦要來,小小林要來,跳跳虎要來,還有白俄羅斯的那位大叔,還有櫻花國的張吼吼和水鴨子,真的,好多人啊,全都要來的。”


    眾人一臉懵逼,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翁春庭說的這些人到底是誰。


    但翁春庭卻還沒說完,他點完了外協會的選手,開始點華乒選手:“還有你們啊,蕭瘦瘦,林胖胖,還有這位呂小盆友,哦,差點忘了,還有最壞最壞的剃頭佬,你們可都是我要警惕的對手啊。”


    他無辜的攤手,一聲長歎:“明明是在家門口打比賽,可是我有一半的可能性進不了正賽,我真的好慘啊,我會被觀眾們罵死的。”


    他其實是很認真的在表達憂慮,但問題是無論說話的腔調,還是說話的內容,都讓人實在無法共情,其他人暫時還憋著,呂飛揚身為熊孩子,第一個發出一聲“噗”,卻是忍不住笑,直接破了防。


    他一笑,其他人如同被傳染一般,也開始哈哈大笑。


    唯有翁春庭很迷茫,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推了推跟他比較熟悉的蕭飛:“蕭瘦瘦,你們在笑什麽呀?”


    蕭飛一隻手捂著嘴,另一隻手衝他不停搖晃,艱難的喘著氣,漲得麵紅耳赤的,讓翁春庭先等等。


    很久之後,翁春庭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緣由。


    “很好笑嗎?”他眨著眼睛:“我可真是搞不懂你們的笑點在哪兒。”


    但其實翁春庭聊的話題是挺嚴肅的,所以在大家全都笑舒服了之後,眾人開始分享各自搜集到的信息,隨後,他們就感覺到了開年第一場大戰之前的緊張氛圍。


    首先是英格蘭乒協在推特官方賬號上發了一篇文章,一通分析,說皮克這次有百分之三十六點七四的可能性奪冠。


    誰也不知道這個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的概率到底是怎麽分析出來的。


    英格蘭人樂觀的認為皮克現在的實力已經僅次於孫天龍、羅九和虎克,但羅九和孫天龍都沒來,那麽唯一能擊敗他的人就隻剩下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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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虎克常年神經刀,發揮失常的場次遠高於發揮正常的場次,所以這一次虎克有百分之七十八點二三的可能性掉鏈子。


    考慮到皮克的狀態也不穩定,容易上下波動,而華乒這次派出的選手中又有兩位主力選手,所以英格蘭乒協並沒有過分樂觀,而是經過一通誰都看不懂的複雜運算之後,給出了一個百分之三十多的勝率。


    這個勝率當然不算高,換做是華乒,連百分之九十勝率都嫌不足,非百分之百不能安心。


    但英格蘭乒協其實很弱,所以,這已經是他們近二十年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觸碰到獎牌了。


    至於巴西乒協,更是近乎瘋狂,桑巴民族本來就熱情過頭,此刻論壇上連慶祝儀式都開始提前舉行了。


    別人是半場開香檳,他們是賽前開香檳。


    這也情有可原,因為巴西乒協比英格蘭還要弱得多,虎克完全是逆天生長出來的,如今孫天龍和羅九不在,在巴西球迷看來,虎克這塊金牌那還不是穩當當的?


    至於虎克容易掉鏈子這件事情,他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忘了。


    總之,咱先把香檳喝了,這樣的話,等到虎克掉了鏈子,咱至少還賺了一瓶酒嘛。


    而灣島那邊,這次也難得高調,宣布林梓君是奔著冠軍來的,原因是去年年終總決賽上林梓君淘汰了虎克,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第221章 港區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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