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洛這個罪魁禍首,拍拍屁股就要離開,俞熾當真是一口白牙都快咬得稀碎。


    可這會兒情況明顯出乎禦兵司意料,沒有幕後大老發話他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是雙眼冒火的看著許洛離開。


    人家那邊做主的好幾個,至少明麵上許洛還是資曆最淺的,他自然想走就走。


    禦兵司這邊倒好, 看似就俞熾一個人撐著,他怎麽敢隨意動作?


    ……


    詹台隻是將軍府中一處不起眼的兩層小樓。


    唯一奇怪的是,詹台附近幾十丈內都沒有任何建築物,光禿禿一片,一眼就能望到頭。


    可是所有禦兵司的兵士們都知道,詹台便是軍主大人最喜歡呆的地方,幾乎所有命令都是自詹台下達。


    謠言傳來傳去, 便給普普通通的詹台蒙上了幾分神秘色彩。


    有人說,詹台是整個磐石防線的地氣匯聚之地, 軍主大人正是負責鎮壓此地,所有才少有露麵。


    也有人說,詹台是整個護城符陣中樞,禦兵司這些年之所以能騎在驅邪司頭上,便是因為軍主大人掌握著這處終極底牌……


    而當禦兵司與驅邪司點燃兩方多年怨氣,對峙在一起的時候,詹台附近空地上,一個頭發花白的人影正緩緩走近。


    人影走得相當慢,兩隻腳一高一低,一瘸一拐的往詹台靠近。


    可奇怪的是,四周那些或明或暗的警哨,卻沒有一個人能發現這瘸子,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直到人影快要接近詹台時,一個中年文士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擋在前麵。


    與此同時,高台四周齊齊冒出好幾道隱晦殺機, 死死籠罩在人影身上。


    “風落天,帶著你手下那些見不得人的老鼠,給老頭子滾遠一些。”


    人影好似沒睡醒般,幹咳幾下便毫不客氣喝斥出聲。


    中年文士正是掌控著整個影衛的風落天營主,也是趙破軍的嫡係心腹,他心裏此刻早就在暗自罵娘,可麵上依然溫和笑道。


    “落天職責在身,還請大人見諒……”


    他話還沒說完,詹台上突然傳來一聲爽朗大笑。


    “今天到底刮的什麽風,竟然能讓從來不出驅邪司的於司正,來我這破地方一敘?”


    隨著笑聲傳出,一個高大魁梧身影突兀出現在詹台二樓上。


    人影如刀削般的五官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整個磐石城禦兵司的軍主大人趙破軍!


    相比之下,地位幾乎與他平起平坐的於秀光大司正,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此刻不知是不是走得太久,額間垂下的花白頭發上竟然帶著幾絲汗跡,胸膛上下起伏,好像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副鬼樣子要是被那些驅邪人看到, 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勇氣跟禦兵司對峙?


    趙破軍朝下方揮揮手, 風落天會意彎腰行禮後又悄無聲息退走。


    明明行動不便, 於秀光卻沒有學許洛那般, 拄根拐杖助力,他看著前方高聳的詹台,下意識搖頭。


    不知是在感慨這樓太高,爬得吃力,還是視線中趙軍主太過難纏,他一見就頭痛!


    可他猶豫片刻,還是艱難的朝著樓上一步步挪上去。


    由於上下幅度過大,掛著腰間一柄小巧龍頭拐,不時發出窸窸窣窣輕響。


    一直打量著他的趙破軍,眼角精光一閃即逝。


    好不容易,於秀光才爬上二樓,他不管不顧的往地上一坐,口中抱怨。


    “你就光會說我不來,你說說這什麽破地方,好好一塊地你偏偏要修個台階。


    怎麽,長得不夠高、看得不夠遠,缺什麽補什麽?”


    趙破軍哪怕心性沉穩,這會兒也不禁被他的邏輯給驚到。


    他看看身材幹瘦矮小的於秀光,又看看自家那高大挺拔,時刻保持著軍士姿勢的身形,這、我哪裏矮小呢?


    可眼前這個糟老頭子,要真論起資曆來,他還真有幾分發怵。


    當年人家年輕那會,一幫子精神小夥瘋起來,那才叫一個吒叱風雲、肆無忌憚。


    也隻有現在不了解情況的年輕人,才會覺得他們已經老了。


    可虎倒不散架,哪怕人家每天打盹,可趙破軍依然不敢小覷。


    “你老人家要來就先通知一聲,晚輩是求之不得,你不想走,那我找人抬也把你抬過來。”


    於秀光仰天打個嗬欠,枯瘦手掌還在嘴上輕拍兩下,然後揉揉老眼剜出一大塊眼屎,毫不講究的不知彈到了哪裏。


    這一幕看得趙破軍眼睛直抽抽。


    “你小子用不著玩這一套,老頭子最是看不慣你們這些人表麵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嘴裏說得客氣無比,可這些年下起手來,也不見你有半點客氣!”


    於秀光說話聲音不大,可那張嘴委實尖酸刻薄至極。


    他朝著想要反駁的趙破軍擺擺手,示意我不要你來說,而是要我說。


    “老頭子知道,哪怕是我們這些人走得走、死的死,銷聲匿跡,可稿京城那些大人物還是放心不下。


    誰讓我們這些人寧願隱遁邊疆、遠離中樞,也不肯跟他們走一條路、同一條心。


    明明當年被人家打得像條喪家之犬,卻還死撐著心裏那絲念想不放,你說,那些大人物們惱不惱火?”


    這話說得風輕雲澹,可一旁的趙破軍卻彷佛從短短幾句話裏,聽出無數的腥風血雨、殘酷殺戮。


    當年犒京之亂發生時,他還隻是趙家一個無名小卒,具體因為什麽知道得並不太清楚。


    隻聽家中長輩提過好像因為理念不同,歸正派與守製派一場火拚,當真是打得天昏地暗、朝野震蕩。


    而作為失敗者的歸正派諸多大老,大多歿於那慘烈一役,剩下的幾個也出走異地邊塞,極少幹涉外事。


    而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正是當年碩果僅存的幾位大老之一。


    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是滿臉訕笑,這些年在磐石城打壓驅邪司,肯定有犒京城那邊的意思。


    他明白,於秀光也明白。


    隻要於秀光一天不死,這個過程就不會結束,可是他卻偏偏不敢離開。


    若是他哪天消失得悄無聲息,於秀光敢肯定,更加殘酷的結果還在等著歸正派。


    那時就不隻他們這些當事人,隻怕更多與他們有牽連的人,都會被連根拔起,不殺個血流成河,那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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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趙破軍一直在那裝傻,於秀光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


    “那幫人也當真會挑人,把老頭子當真是算到骨子裏,派出你這麽個笑麵虎來,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倒也真算個人材。”


    趙破軍也沒聽明白,他這話究竟是誇讚還是貶損。


    可他始終堅信一個真理,在碰到你自己看不透、打不過的敵人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臉都不要了。


    何況眼前這人出了名的不願以大欺小,隻要自己臉皮厚、不尷尬,那尷尬的就隻能是別人!


    兩人打交道這麽多年,對方什麽心性也早已知之甚深,於秀光顯然也沒想從他嘴裏聽到句實話。


    他此行來,也不是翻這些陳年舊帳。


    說句不好聽的,別說他嗬斥趙破軍幾句,哪怕直接殺了那又能如何,明天就會有什麽楊破軍、劉破軍以最快的速度空降磐石城,接下來什麽都不會改變。


    “你也不用在這裏裝傻,老頭子都快進棺材了,也不會來難為你這晚輩。


    再說這些年,你與界海詹瘋子那邊聯係愈發緊密,老頭子雖然不喜歡,可總要給那些腦子不清醒的混帳幾分麵子。


    這一次你就當給老頭子麵子,將人都叫回來,如何?”


    於秀光老眼迷離,眼神看著前方重疊飛簷,好像沒有了焦點。


    “這些年將軍府愈發勢大,在淢州堪稱一手遮天,連護城符陣好像都有你的手腳,嘖嘖,還私自弄個什麽清山尉,你究竟想幹什麽?”


    趙破軍莫名心裏一突,忽然覺得這糟老頭子好像什麽都看在眼裏,甚至這幾十年來,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勾當都沒能瞞過去。


    “咳、咳……”


    趙破軍幹咳幾聲,含湖出聲。


    “這些都是下麵小兒輩的胡鬧之舉,又何必你老親自跑一趟……”


    話還沒說完,他卻再也說不下去了,一瞬間,坐在他眼前的糟老頭子,卻如同林中冬眠的凶獸突然被驚醒,朝這邊看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趙破軍心中卻猛得警兆大生,冥冥中一股巨大生死危機瞬間壓製在他整個識海。


    若不是心性過人,他都差點跳起來,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


    明明趙破軍能確定,於秀光最多也不過凝煞境,何況兩人還在戒備森嚴的將軍府。


    可剛才刹那間趙破軍莫名有種直覺,若是真得動手,自己一定會死在這個糟老頭子手中。


    這就像一條家養的哈士奇,遇到一條被趕出狼群的遲暮老狼般,沒有任何可比性。


    趙破軍這才明白,為何臨出犒京城時家族長輩千叮嚀、萬囑咐。


    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和這糟老頭子起衝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事不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好!


    見他不再耍花槍,於秀光滿意點點頭。


    那股浩浩蕩蕩的淩厲殺機,又如同水中泡影般,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不是額上隱約現出的冷汗,趙破軍差點以為這一切全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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