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抗舉起手掌,阻止了近衛接下來的話語,見四周隻有心腹近衛簇擁,這才長長歎息出聲。</p>


    “無事,將軍大人何等英明睿智,豈會不明白我的為難之處?</p>


    當年許洛對我有救命之恩,此次小螺關我等雖然故意放水,可若是他自己沒有找到那處通道,那同樣也需要硬闖戒備森嚴的關城,這條生路有一半是他自己掙出來的!</p>


    我若是不這樣做,上來就對昔日的恩人施以狠手,那樣才會讓將軍府更不放心。”</p>


    近衛這才有些釋然,想來也沒人會喜歡一個忘恩負義的下屬,這些大人物的心計考量,果然不是自己這等小人物能思忖的。</p>


    夏可抗見著一臉恍然,好像悟到了人生真諦的近衛,不由得嘴角抽動。</p>


    這番話也就隻能哄哄這些熱血兵士,連他自己都不信。</p>


    他就是故意放水的,就算與許洛兩人一定要刀兵相向,那能拖延一會也是好的。</p>


    可近衛有句話沒說錯,夏可抗做到現在這般已經到極限了,不然不光是將軍府那一關不好過,要是臨陣換將那許洛隻怕更加凶險。</p>


    “加快速度,咱們就在桃花塢等著這位老朋友!”</p>


    馬蹄聲先是清脆響起,然後兵士們齊齊揚鞭,蹄聲頓時如雷鳴般震耳欲聾,連兩旁水田中農人都直腰看過來。</p>


    見到禦兵司那身熟悉至極的衣甲,農人紛紛揚手歡呼示意。</p>


    當先而行的夏可抗心裏不由得一陣激昂,心下暗自歎息。</p>


    許洛你可看到,這就是禦兵司存在的意義!</p>


    不論它做下什麽錯事、暗地有多少汙穢勾當,可也隻有它能護住這安莫山無數大燕百姓的安穩生活。</p>


    哪怕你與大哥有救命之恩、兄弟之義,可在這件事情上,大哥是絕不會退後半步的,你別怪大哥……</p>


    桃花塢顧名思義,肯定跟桃花脫不開關係,寬闊直道邊、清澈溪流旁,一棵又一棵奇形怪狀的桃樹肆意伸展著枝丫。</p>


    此時已近五月,青翠枝丫上掛滿一個個紅白相間的桃子,誘人至極。</p>


    許洛順著直道疾行,可路過此處時還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p>


    可就是這一眼掃過去,他的身體便劇烈顫抖起來,正急速前衝的大車猛得戛然而止。</p>


    一直在車廂裏自顧自忙活的寄奴,整個人都差點飛起來。</p>


    “許洛……”</p>


    “無事,別擔心,遇到一個老朋友,你忙你的別出來。”</p>


    外間傳來許洛溫和回答,寄奴總覺得有哪裏不對。</p>


    可既然許洛已經這般說,那就意味著外邊的事情不想讓她知道,她擔心也沒用。</p>


    許洛看著正坐在一株老桃樹下的熟悉身影,清秀麵孔先是浮出一絲惱怒,可遂即又化作無盡苦澀。</p>


    難怪這將軍府半個多月都沒有絲毫動靜,難怪被譽為天險的小螺關如此輕易便通過,原來在這裏等著。</p>


    跟將軍府這些老狐狸比起來,他還是太嫩了。</p>


    可是人家都已經找上門,許洛自然也不能逃避,最重要的是他得弄清楚自家這位便宜大哥究竟是怎麽想的?</p>


    他拄拐走到桃樹下,也在石桌邊坦然坐下。</p>


    “大哥,我早該想到的,這次隻怕是連累你了!”</p>


    夏可抗收回靜靜看著流淌溪水的視線,先是欣慰看著許洛半晌,然後提起剛剛燒開的溪水給他倒了杯清茶。</p>


    “竟然已是洗身境,好!有什麽連累的,你以前不是說過,一世人、兩兄弟,哪有那麽多好計較的?</p>


    大哥職責在身,隻希望你也莫要怨大哥!”</p>


    許洛一顆心直接墜入冰窟,夏可抗這句話便已經表明了立場,他是與禦兵司站在一起的。</p>


    就算此次小螺關,因為兩人之間交情放許洛一馬,可絕對不會影響夏可抗接下來的判斷、動作。</p>


    也就是說,若是許洛也決定遵循內心真實想法,那喝過這杯茶後兩人便要刀兵相見,到時生死各安天命,誰都莫怪莫怨!</p>


    見許洛一直沉默不說話,臉色變幻不定,夏可抗將那杯清茶推到他麵前。</p>


    “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便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剛從三河堡出走的鄉下少年,自然該明白,這世上哪有什麽好壞之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利益驅使罷了!</p>


    喝吧,今後隻怕你很難喝到我沏的茶,大哥也很難吃上你做的菜,各自珍重。”</p>


    其實在磐石城見到夏可抗第一眼起,許洛便知道他好似有了些變化,可卻沒想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人!</p>


    他終於抬起頭,眼神好像第一次認識夏可抗般,冷得如同冰渣子般。</p>


    “大哥說的道理我都懂,我隻問你一句話,小石城的事情,或者說類似這樣的事情你究竟知不知情?”</p>


    夏可抗渾身微微一顫,手中茶杯竟濺出幾滴滾水,落在石桌上滾動幾下,又啪嗒掉在地上砸成幾瓣。</p>


    兩人一下子齊齊沉默,不約而同盯著那水花迅速滲入地下,再也看不見蹤跡。</p>


    好半晌後,夏可抗一直的沉默,讓許洛逐漸生出明悟,正如夏可抗所說,他終究還是太天真!</p>


    可夏可抗又怎會知道,許洛也隻會在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上天真!</p>


    許洛隻所以會這般傻傻的,問出這種傻傻問題,隻是因為想聽他親口說一聲,不知道而已。</p>


    可許洛有自己底線牽絆,夏可抗又何嚐沒有屬於自己的堅持驕傲。</p>


    他根本不屑於撒謊來欺騙許洛,這會兒,就連許洛自己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惱火?</p>


    “為什麽?”</p>


    夏可抗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眼神迷離彷佛陷入了往昔回憶中。</p>


    “你知道的,我是皇室旁係子弟,還是家中獨子。</p>


    這樣的家世在所有人眼中,肯定是自小錦衣玉食、享盡富貴,可實際上所有的旁係子弟,隻要滿八歲就會被送入宗人府。</p>


    </p>


    當然皇帝還是康慨的,會給家中一筆榮養金,實際上也就是這孩子的買命錢。</p>


    所有的皇室子弟若是有修行資質,便會進入禦兵司暗營全力培養。</p>


    像大哥這樣天賦普通的,便是近十年的辛苦打熬武技,然後便會派遣至各地禦兵司軍中,替皇帝陛下掌控著這支龐大武力。</p>


    先帝時期,整個禦兵司竟然有近三成都是夏家子弟。</p>


    若是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大燕的江山那真真就是萬世不朽。</p>


    可自從紅月生變,詭怪凶獸之禍愈演愈烈,到崇元陛下登基後,犒京對各地掌控愈發勢弱。</p>


    禦兵司中皇室子弟更是殘的殘、死的死,至於原因那叫一個稀奇古怪。”</p>


    說到這裏夏可抗嘴角浮出一絲嘲諷笑意,將許洛碰都沒碰的茶水倒掉,又重新給滿上,然後繼續呢喃自語。</p>


    “大哥算得上是幸運的,分配到莫水郡這核心內陸州郡,娶妻生子,還便宜得了份大家業,家中也算是衣食無憂。</p>


    可大哥卻不甘心,主動要來這磐水城。</p>


    這幾年我像個普通兵士般將頭顱提在腰間浴血奮戰,與晉人暗探廝殺於深山老林,在凶獸屍堆上餐風宿露……</p>


    隨著對這片土地、這上麵的人了解愈深,便逐漸明白了將軍府的為難之處。</p>


    犒京城裏的貴人們隻能見到一張張報功文書、一串串數字記錄,可誰又知道這下麵究竟埋葬了多少兵士的血肉性命、多少百姓的悲歡離合?</p>


    可笑的是,我自己也是這些東西的直接受益者。</p>


    在大哥坐上中營將主的那一天,宗人府的家書便送到了我手上,崇元陛下竟然稱呼我為三哥,真真是受寵若驚!</p>


    嗬嗬……都以為他們已經把我徹底忘記。</p>


    大哥在忠信祠想了半宿也沒想起來,我哪還有什麽家人在犒京?</p>


    爹娘拿著那筆買命錢卻鬱鬱而終,妻兒在莫水郡安穩務農,剩下的兄弟已經全刻在忠信祠靈位上。</p>


    小洛,換成你又該如何做?</p>


    反正大哥在忠信祠一遍遍看著那些靈位,始終沒那膽子回信效忠。</p>


    大哥怕晚上睡不著,怕那些替我擋刀拔箭的兄弟來找我。</p>


    大哥將信直接給了將軍大人,也換來了如今的中營將主職位,倒也算是做了個好買賣!”</p>


    “那左行江帶著殺戮百姓的那幫雜碎,就是禦兵司所謂的暗營?”</p>


    還沒等夏可抗臉上浮出自我嘲諷神情,許洛已經沉聲打斷他的話。</p>


    他猛得想起老沙被當作逃兵的幼子、妮妮、書生,想起了白石山、長生村、小石城……</p>


    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情,暗中到底還有多少?</p>


    夏可抗沒想到許洛如此堅決,真真是不留半點情麵,可這又是無法回避的事實,隻能無奈苦笑。</p>


    “小洛,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p>


    你可知早在十多年前,磐石城領到的物資便隻有五成,這兩年更是連兩成都不到,還時常拖欠。</p>


    你讓將軍府怎麽辦,自斷手足、削減軍備?</p>


    暗營確實做下不少陰私勾當,可這些年也足足提供了磐石防線近八成的資糧,這才支撐著整條磐石防線的苦苦維持,不然這一連串城池中百姓還會有安穩日子過?</p>


    這條直道到時就是條血腥殺戮……”</p>


    “所以就該養詭自重,所以小石城所有百姓就該服從大局,願不願都得被赴死?”</p>


    許洛的低吼讓夏可抗所有辯解之詞,一下子全咽在喉嚨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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