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個陣法。”


    仔細揣摩了大妖、妖王的分布之後,魏昊篤定這些妖怪洞府,便是一個個陣法的節點。


    他在京城被圍追堵截之時,袁洪那老雜毛,也用了這等類似的手段。


    “應該是想要困死本代雲中君。”


    但有一點,魏昊覺得十分奇怪,既然知道了雲中君在此,戰上一場就是了,何必這麽麻煩?


    腳踩芒鞋,在山道上趕路,山路因為雨露打濕,便有些泥濘、濕滑,魏昊拄杖前行,發現附近多有人家,山坳一些要衝,也多有狹小的集鎮。


    雖說談不上多大,但頗有一種別有洞天的感覺。


    在大山之中,竟然有一條街,街市青石板為道路,磚石壘砌的院牆連成一片,遠遠看去,像是一幅朦朧的畫。


    畫的是煙雨中的山鎮。


    篤、篤、篤、篤……


    芒鞋踏在青石板上,聲音清脆響亮,引來諸多行商的人張望。


    外鄉來的生麵孔,到了一個地方,總是能引起注意。


    戴著鬥笠的魏昊並沒有人追著圍觀,實在是他九尺身量膀大腰圓,看著就不好招惹。


    再加上長刀在腰間,這等行走江湖的刀客,更是無人敢冒犯。


    “謔……”


    “原來如此。”


    到了山鎮之中,街的一頭,大樹為路標,好似門戶,將外來的大道,分作兩條。


    另一頭,流水汩汩前進,從溝渠中流淌,自上而下,仿佛永不停歇。


    這裏的人家,便在其中取水。


    淘米洗菜的婦女不在少數,也有做著竹舟的孩童在那裏嬉戲,看著竹舟在溪流中競帆。


    魏昊風塵仆仆的模樣,讓人猜測這是一個有過漫長旅途的行者。


    本地唯一一家經營的客舍,掌櫃探頭探腦,像是鼓起勇氣一般,壯膽喊道:“壯士,可要打尖?”


    “有甚吃的?”


    將鬥笠扶正,魏昊轉頭問話的同時,也打量著這位掌櫃,一個臉上有三分之一都是蛇鱗的中年漢子。


    街市上,多的是身上有妖類特征的人,蛇蟲虎狼不一而足,甚至有的人頭頂生著蘑孤或者花朵。


    乍一看,是妖怪化形。


    但是魏昊的火眼金睛看過之後,便知道這並非是妖怪化形,而是人族後裔,隻是有一點點特殊。


    不過,魏昊能夠看穿這些人的妖異特征,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周遭煙雨,便是一種得天獨厚的障眼法,尋常人眼中,看到的本地住戶,大概也是普通人模樣。


    有妖異特征,不代表就不是人。


    像“北海大神”禺強,他便不是正常人的樣子,但他的的確確就是人,而且是人祖人皇之後。


    古之聖王,多有精靈侍妾,後宮之中,非人女子多不勝數,生下來的後代,自然什麽形象都有。


    實際上大多數的惡神,都是古之聖王的親兒子或者親女兒。


    魏昊猜測,這裏的人,搞不好就是某一代雲中君的後裔。


    “本地最有名的,便是‘豐隆餛飩’,壯士若有甚忌口,且先說一說,鄙處也好有所準備。”


    “隻要不是活人,我甚麽都能吃一點。”


    他聲音渾厚,聽得的人隻覺得腦袋瓜子連帶著胸腔都在嗡嗡作響,剛才還嘻嘻哈哈的孩童,這光景也都老老實實起來,遠遠地張望,連自己的竹舟漂流了多遠,也不敢去追逐。


    “壯士說笑,本地乃是‘豐隆鄉’,累世的積德行善……”


    “‘豐隆鄉’?好名字。”


    魏昊點了點頭,讚不絕口,讓客舍掌櫃很是高興,邀著魏昊入內的同時,又衝裏頭呼喚著什麽,說的話,卻不是方言之類。


    這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魏昊,整個大夏的方言,他早已粗通,這掌櫃說的,便不是任何一種。


    其中音節變化,更像是一種另類的語言。


    掌櫃見魏昊神情澹然,也還是解釋道:“裏頭的是我渾家,常年不出門,就不讓她出來招待了。”


    “無妨。”


    魏昊擺擺手,隨處打量之後,便問道:“本地是以‘豐’為姓?”


    “正是。”


    掌櫃沒想到魏昊一語道破,有些愣神,但還是解釋道,“祖上便是豐姓,至今也不知道過了多少代了。”


    “豐姓啊。”


    口吻有些感慨的魏昊駐足回憶著什麽,“要說這個‘豐’字,得之可真是不易。”


    頂天立地,便是豐碑。


    回想起地府的經曆,悵然若失。


    “壯士所言甚是,祖上也是披荊斬棘之後,方得如今尺寸之地。”


    “能在這裏安居樂業,光披荊斬棘,可真是不夠。”


    魏昊此言一出,掌櫃明顯神色變化,但魏昊並不在意,而是催促道,“這‘豐隆餛飩’,趕緊先上一盤,我趕了一路,正是有些腹中空空。”


    “壯士稍待片刻,我那渾家,已經生了火,隻消水開,盞茶功夫的事情。”


    “那就有勞了。”


    說罷,摸出一枚銀錁子,遞給了掌櫃。


    放下了鬥笠、蓑衣、拄杖,一身麻衣短褂的魏昊,一手揣著懷肚,一手摁著刀把,便出門隨意走動。


    邊走邊看,便發現這裏並無妖氣,純粹就是人丁興旺的山野鄉村。


    一路觀察,街市的正中心,就是本地的祖祠,豐姓的祠堂。


    內外都有不少人,香火也挺旺盛。


    “能讓大妖、妖王不敢進來,也是有點東西的。”


    星光被煙雨遮掩了不少,但大體上還能看出來,有一道星光直通此處。


    “原來不是蛇鱗。”


    之前看到客舍掌櫃臉上的鱗片,魏昊本以為是蛇鱗,但到了豐姓祖祠,魏昊才推翻了這個判斷。


    祖祠多有龍紋,從外麵大門一眼望去,內裏中堂中祭拜的,不是祖宗排位,而是一條龍。


    “你是從外麵來的麽?”


    正在認真觀察的魏昊,忽然被奶聲奶氣的提問,打斷了思考。


    低頭看去,是個小娃娃,約莫五六歲光景,若非頭上長了犄角,身後生了尾巴,跟普通小孩兒其實沒區別。


    他是從祖祠的門背後走出來的,雙手扶著門框,一副隨時要躲進去的架勢。


    “我的確是從外麵來的。”


    “哪兒?”


    “什麽?”


    “外麵哪兒來的?”


    五峰縣?北陽府?


    魏昊想了想,道:“是從長江上來的。”


    “上陵何美美,下津風以寒。問客從何來,言從水中央……”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聽了頓時大笑,“不錯,我的確是從水中央來的。”


    “神仙?”


    小娃娃帶著疑惑,歪著腦袋問道。


    魏昊搖了搖頭。


    “妖怪?”


    他又問。


    魏昊再次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能從水裏來?”


    “我有一身好武藝,能一葦渡江,自然能來。”


    小娃娃聞言,頓時大喜:“你有這等本領,可以教我麽?”


    “你想學啊?”


    “嗯。”


    “我另有本領,比一葦渡江的武藝更好。”


    “能斬妖除魔麽?”


    “不能。”


    魏昊很誠實地搖了頭,他想要教的,那自然是明算科吃飯的本領。


    不過很顯然,這小娃娃對此不感興趣。


    “你作甚要學斬妖除魔的本領?”


    “這樣就能多種地。”


    “……”


    腦子打結的魏昊,一開始想通其中的邏輯,但認真揣之後,便覺得這小屁孩的確想得通透。


    在這裏,要是不把妖魔擺平,就休想能輕鬆開荒種地。


    “東山的妖怪,占了一處山坳,要是把它們打跑了,就能在穀地種稻穀。”


    很樸素,很天真,也很簡單粗暴。


    可魏昊也承認,這樣也的確行之有效。


    “山穀種稻穀,不怕山洪嗎?”


    “山神要是不聽話,就把他的神像搬出來遊街。再不聽話,就用鞭子抽。”


    “……”


    好想法!


    魏昊眼前一亮,這小娃娃人是小了一些,可很對自己胃口啊。


    再加上頭角崢嶸,身後還有小尾巴,這就讓自己想起了白妹妹。


    多少帶著點親切感,唯一區別,大概就是白妹妹要善良溫和得多。


    “你看著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敢讓山神遊街。”


    “山神拿了貢品,卻還要爆發山洪,這就是拿錢不辦事,我討個公道,合情合理吧。”


    “不錯不錯不錯……你這資質,真是讓我有了愛才之心。”


    魏昊越看越喜歡,像這樣的腦回路,就很適合繼承他的衣缽。


    倘若有一天自己壽數到頭,尋這麽個傳人,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兒傳下來,那是相當的欣慰啊。


    “不過,山神到底是神,萬一跟天神是一家的,你又該怎麽辦?說不定天神就要降罪給你。”


    “不講公道的,我理都不理。”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大笑,更是歡喜了,這小家夥兒,有點兒意思。


    “你可知道,我從外麵過來時,看到了什麽?”


    “你看到什麽了?”


    “大妖、妖王,將這‘豐隆鄉’,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這是常有的事情,我們‘豐隆鄉’,跟周圍那些占山為王的妖怪,關係一向不好。”


    小娃娃一本正經地說著,又道,“不過我們也不怕,我們‘豐隆鄉’,那也不是好惹的。”


    他還攥緊了拳頭,揮舞了一下,氣勢很足,就是有些稚嫩。


    而這光景,客舍的掌櫃高聲喊道:“壯士,壯士,‘豐隆餛飩’好了,可要趁熱?”


    “我這就來。”


    魏昊回了一聲,然後衝小娃娃抱拳道,“我且先吃飽喝足,告辭。”


    “你吃餛飩的時候,考慮考慮,教我斬妖除魔的本領。”


    扶著門框,這小娃娃高聲提醒魏昊。


    “行啊,我興許一高興,就教你兩手。”


    揮了揮手,魏昊頭也不回就朝著客舍去了。


    而豐姓祖祠大門口,那小娃娃又繼續哼唱道:“……滄海之雀赤翅鴻,白雁隨。山林乍開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這是浪漫的言語,但不是童謠的天真爛漫。


    隨著這哼唱,周遭大妖、妖王的位置,都似乎起了變化。


    不過,那變化有點出乎魏昊的預料,不是朝著這裏靠攏,而是隱隱有四散的跡象。


    就像是,遇到了天敵。


    是因為自己?


    魏昊在客舍中,皺著眉頭想著。


    但是琢磨之後,便覺得不是如此。


    “應該是因為那小娃娃。”


    從頭角、尾巴來看,應該是正經的龍種,雖然沒有龍氣,但魏昊跟龍族打交道這麽深,絕不可能看走眼。


    “唔……”


    “莫非他就是本代雲中君?”


    “按照熊東西、貓南北的描述,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加上周圍妖王、大妖,多是蟒蚺之流的精怪,它們本性畏懼神龍,也實屬正常。


    “我還以為雲中君會是個鳥人……”


    “沒想到不僅不是鳥人,還是個小龍人。”


    嗦了一口餛飩湯,見湯色清白,上頭撒了一大把蒜葉、蔥花,香氣在熱氣騰騰中翻滾,實在是讓人胃口大開。


    吃了一個餛飩,發現這“豐隆餛飩”竟然是龍牙形狀。


    “掌櫃的,你這餛飩餡兒,怎麽還有螃蟹肉啊。”


    “哎呀,壯士可真是皇帝舌頭,竟是一口吃出了精髓。不錯,鄙處的餛飩,旁人如何能想到不是山珍?”


    掌櫃在那裏一臉自得的模樣,然後衝魏昊問道:“不知壯士可曾殺過妖怪?”


    “行走江湖,難免的事情。妖魔鬼怪,隻要是能殺得過的,總難保要拔刀。”


    “壯士好身手。不過……”


    掌櫃沉吟了片刻,又問,“壯士可敢以妖魔為食?”


    “實不相瞞,我還真就是吃過。”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能吃多少。


    魏昊已經咂摸出“豐隆餛飩”的精妙所在,用的是某種螃蟹妖怪的肉加工,愛吃的人,肯定是爽得不行;不愛吃的,那大概就是碰都不碰。


    “那就好!”


    掌櫃搓著手,將擦桌子的抹布甩在肩頭,笑嗬嗬道,“這‘豐隆餛飩’的餡料,鄙處使喚的,就是螃蟹怪的蟹肉。”


    】


    “難怪我吃著有‘巴氏三雄’巴二郎的口感滋味……”


    “不錯,要說最上乘的蟹肉,首推……嗯?”


    忽地,掌櫃一輛懵,眼睛眨了眨,接著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魏昊。


    “光有餛飩,還是差了點意思。我看外麵山中多有蟒蚺,那都是大條的好貨,何不捉來,不拘肥瘦,都可以做個椒鹽蛇肉……”


    “……”


    掌櫃越聽越覺得離譜,眨巴著眼,仔細打量著魏昊。


    這是何方神聖?!


    竟是比我“豐隆鄉”還要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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