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知明、行明。


    他對天子基如今的境況有所猜測,但必須親行才能驗證。


    終日言飽,不能實腹。終日言經,不能證行。推測後必須親身經曆才能得到認知的提升,沈約對此一清二楚,早想到了天子基的諸多可能,眼見一刀落下,卻是無動於衷。


    刀鋒劃過沈約的身軀,卻未造成他絲毫的損傷,因為他知道所見的不過是某種幻影。


    刀鋒雖未傷及沈約,卻帶出一篷鮮血,隨即有人頭飛起,向沈約衝至。


    沈約甚至看得到那人臨死時眼中最後的一抹鮮紅。


    那雙眼睛本來滿是生機,卻被一刀斬斷一切,曾經的過往、未來的期待,在那如風般的狂刀中盡數湮滅。


    沈約正視那鮮血淋漓的頭顱,同時看到揮刀那人。


    那人略有消瘦,可卻又很剽悍,那人一手掩嘴在咳似要咳出自己肝肺,一手揮刀在舞卻在扼殺旁人的生機。


    沈約見過很多人,可少有見過那種自相矛盾的人。


    世人一直自相矛盾,說金錢罪惡,可拚命在撈,說美女禍水,可都想要,說健康是寶,可拚命透支,說人生如戲,可都認真入戲……


    揮刀那人卻非這種矛盾,他看起來文弱,可凶悍的如猛將,他看起來隨時會死,可死去的從來是別人,他看起來想求生,可偏偏眼中卻有著深切的絕望之意。


    他揮刀不像在求生,而隻是一種本能,他本來想死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李清照的千古絕唱讓項羽多了一抹悲情色彩,可哪怕心思再細膩的女子,從來都無法讀懂絕境男人的矛盾之意。


    曾經的一切均已失去,卷土重來又有何用?


    沈約看出這點,微揚下眉頭,他沒想到一入天子基竟然看到一場慘烈的廝殺,看到一個不想活,卻在求活的男人。


    為何?


    旁人或許不解,沈約卻已心知肚明,他記憶封鎖的時候就對側寫輕車熟路,靠的本是真正的融入。


    世人以已度人,沈約卻是融入觀人。


    他知道那男人一定有著未了的心願,撐著想死的他活下去的原因,就是了結那個人願。


    人總是這般自相矛盾,有著大好時光的時候,陰差陽錯的從不實現夢想,隻有油盡燈枯的時候,才會想著要完成什麽最後的心願。既然重要,為何要拖延?既然不重要,為何要實現?


    這個男人也不例外。


    可他沈約到了天子基,為何會看到這樣的一個男人?


    天子基因裴茗翠而存在,那這個男人應該和裴茗翠有關。


    沈約思緒至此,眼前景色已轉,看到再現的畫麵,沈約微有揚眉,他看到了裴茗翠。


    他一眼認出那就是裴茗翠,因為他看到過裴茗翠合一時候的場景。


    西風冷,伊人憔悴。


    裴茗翠正憔悴含淚的看看懷中的那個男人。


    男人正是方才景象中揮刀掙紮的男人,但他終於倒下,他身上的傷口難數,鮮血模糊了他俊朗的麵容,卻沒有模糊他眼中最後的光芒。


    光芒始終留在裴茗翠的身上。


    沈約看出那男人要死了。


    有些人活著,但他已經死了;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準備死了。


    敗了就是死!


    對於一些人說難以理解的事情,但對於真正驕傲的人而言,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男人最後的時光,目光一瞬不曾離開過裴茗翠——路到盡頭,無可回頭。若有心願……我真希望今生沒有和你相識,也不用你為我受這無窮無盡的苦!


    裴茗翠淚如雨下。


    她顯然不是喜歡流淚的女人,真正自立的女人和男人般,都不是靠淚水獲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的。


    可落淚真能挽救的時候,她可以讓這世界停留在海的世界。


    沈約微皺眉頭,輕輕歎口氣,但他沒有出聲。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或許慢,但這卻是最快的解決方法。


    世人總是急急的獲取想要的一切,得到後拋棄,拋棄後再求,從來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麽,既然如此,欲求如何填滿?


    他寧可這個世界過的慢一些,希望所有人知道自己要什麽才行動。


    男人再道——茗翠……知道說了沒用,可是我還要和你說一句……


    裴茗翠悲聲問道——你要說什麽?


    ——我對不住你!


    男人說了最後一句後,那曾攫取無數人性命的單刀回戳,直入自己的心口。


    他對別人狠,對自己同樣的狠。


    一刀幹勁利索!


    可那一刀,顯然並沒有徹底了結!


    男人死,空中隻餘裴茗翠撕心裂肺的一聲喊——玄霸!


    男人就是李玄霸。


    沈約早有猜測,在聽到天涯敘說複製世界的往事時,他除了注意到孫思邈悲天憫人的決定,還留意到三個關鍵的角色。


    蕭布衣、李玄霸、裴茗翠。


    一個是因招魂張角而來到複製世界的異類,一個是李八百的信徒,繼承了李八百的一切,另外一個卻是忠於所有、卻失去所有的女人。


    他沈約看到的是裴茗翠、李玄霸訣別時的畫麵。


    不需要旁人再解釋什麽,無論誰看到裴茗翠的悲痛莫名,都知道這個女人真正愛的是哪個。


    可是李玄霸呢?他是否真的愛著裴茗翠?


    沈約無法斷定,因為世人對愛的定義本是不同,不同的定義,如何能得出統一的結果?


    旁人看到這種生離死別,難免心情激蕩難以自己,可沈約平靜如舊,他沒有忘記自己為何來此,同時想著一個關鍵的問題——陷入天子基的人一定會失蹤,為什麽?看到這段過往景象就會失陷在天子基?他為何能看到這段影像?


    有因才有果!


    存在不是道理,但必有原因。


    盯著影像中傷心欲絕的裴茗翠,沈約終於輕歎一聲,轉頭望去,就見光影世界中現出一個女子,緩步向他走來。


    女人赫然就是裴茗翠!


    見到沈約,裴茗翠略有訝異,隨即有些喜意,“你是誰?蕭布衣的手下?你們終於來了?”


    她問的奇怪,沈約在那刹那間,卻讀出太多的問題。


    裴茗翠不認識他沈約很正常,但兩個世界的大梁國和唐朝同時並起,如今本源世界的唐朝早就滅亡,哪怕五代十國之後的宋朝,都到了北宋終結的時刻,換句話說,大梁國自立國後到如今,足足過了五百年之久。


    蕭布衣不是神。


    裴茗翠也不是!


    他們都不太可能活了五百年,那如今的裴茗翠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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