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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被小姑癲狂的模樣給嚇懵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地望著她,滿臉驚駭之色。


    這時的張玉鳳,渾身上下都在發著抖,打著顫兒,苦澀的淚水從她的臉上淌了下來,沿著她精巧的下巴,打濕了衣襟兒,她也不擦。她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宋氏。


    也就是在這時,她想起了趙氏為什麽讓她去問宋氏謎底,想起了順子手護著櫻靈兒的神情,想起了順子送四娘的馬杆兒……想起了許許多多……她把這許許多多的事串在一起,就一切都明白了。


    因此,她在盯著宋氏的時候,目光中充滿了痛苦和仇恨。


    “妹子,你……”宋氏這時才意識到,問題很可能就出在那一包兒的東西上。


    這些東西,是方才張玉鳳去二房時,她順便也回了趟東廂房裏取鋪蓋,半道兒順子隔著院牆喊了她一聲,將小包兒扔給她的。當時,並沒有別人看到。這個她可以打保票的。她已經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準定沒有人看到他們。


    可是,張玉鳳咋這麽激動呢?她想來想去也沒明白怎麽回事。向她解釋吧,又覺得無從說起,隻好一連聲地說:“妹子,你別……妹子,你別……”


    “我別什麽,別什麽?!”張玉鳳哭喊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今兒個我才算認識你宋玉兒!”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


    宋氏傻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兒,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


    張玉鳳跑出了半天。她才想起喊了兩聲:“玉鳳!玉――鳳……”


    夜色茫茫,哪裏還有半個人影兒。


    宋氏的心也隨著這深沉的夜,越來越往下沉。


    她頹然地回到屋子,癱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流下眼淚……“順子哥……這究竟是咋了?……”她輕聲的低喃道。


    她完全陷在痛苦與淒楚之中,沒有發現炕上的張四娘眼皮抖動。


    張四娘早在張玉鳳的那聲怒喊中,就驚醒了。但她眼睛仍覺得有千斤重似的睜不開,可意識很清醒。將姑嫂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得發現,張玉鳳喜歡的人是順子叔,而順子叔似乎與宋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個發現,讓她感到驚悚。


    一個到外偷情搞寡婦的老爹,一個與外人有著曖昧不清關係的老娘……這家人都有著不似外表那麽單純的人際關係……


    張四娘在這一刻,茫然了……越想越頭痛。意識漸漸混沌起來,再一次陷入了昏睡狀態。


    張玉鳳這時已經跑進了二房。


    別看她與趙氏關係惡劣,可這會兒,卻把她當成了親人了。一進屋,就撲在她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義勇慌了神。從小到大,哪看到過張玉鳳哭過。都是她欺負別人,哪有被人欺負過的。


    “玉鳳。你咋了?誰欺負你了,二哥去找他去!”


    二郎雙手捂住了耳朵,直皺眉。三娘一邊捂嘴偷笑,一邊嗑著瓜子。


    “找什麽找?都一邊待著去。”趙氏瞪眼睛,“走,妹子,咱們不理他們這些二愣頭。去外間說話兒去。”


    兩人到外間的炕上,張義勇跟著進來,拿了一碗水放在炕上,不想走。


    被趙氏連推帶搡地推進了屋。


    “喲。咋了?是不是咱家三娘又惹你生氣了?”趙氏用很關切的語調問道。其實,她正生著張玉鳳的氣呢。一大早,張玉鳳就向張老爺子告狀。說三娘在家啥活也不幹,將來到即使到了縣老爺府上,也會因為懶被人家給攆回來。臨近中秋,為了討女兒出門吉利,趙氏不願意多與張玉鳳計較,就把這氣憋在了肚子裏。因此,她這會兒貌似關切的問話中,又包含了不少諷刺的意味。


    痛苦縈繞在張玉鳳的心頭,她根本沒有聽出趙氏的弦外之音,搖頭說跟三娘他們無關。趙氏又問她出了什麽事,她就想出沒想,連哭帶說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趙氏一聽,就更加確信了宋氏與順子之間微妙的關係。但是,她仍不露聲色,笑眯眯地說:“能嗎?不能吧!她一個當嫂子的,還能同你這個當小姑的爭相公?要是這樣,她還能算是個人嗎?我看呀,這事兒不能,你說能嗎?”


    趙氏的高端就在於――當她頭腦清醒時,能保持著滴水不漏的處世技巧。不但如此,而且還能巧妙地讓你感受到她的態度。說完,把兩隻眼眯細了看看張玉鳳,小嘴兒彎彎的,帶著笑,象個月牙兒。


    “能。怎麽不能?”張玉鳳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憤憤地說:“二嫂,這事兒,你不也知道嗎?”


    “你可別亂說,我哪能知道哩!”


    “你不是讓我猜謎兒,說謎底三嫂準能知道嘛?”


    “她能知道,也不能說她就與順子有啥關聯,對吧?”趙氏趕忙搖頭否認,“反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愛咋想就咋想,我不管。”


    說完了,趙氏還含蓄地衝張玉鳳一笑,眼睛又重新眯細了。


    那一笑,包含了太多的含義。


    張玉鳳的嘴翕動了幾下,驚異地看著趙氏。她似乎還想說什麽,但還沒等到開口呢,門吱呀一聲開了。何氏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臉上十分喜氣兒,


    “妹子喲,你可讓嫂子好一通兒找哦。”何氏見著張玉鳳笑著拍手道,當她的目光落到滿麵淚痕上時,怔住了,“哎呀,你這是咋了?誰欺負你了?”


    她抬頭就望向趙氏,趙氏白了她一眼,“你這著急忙慌的找玉鳳幹啥啊?”


    何氏卻反常的沒說。隻拉著張玉鳳的手,“妹子,有啥話也和大嫂說說啊。”


    張玉鳳無精打采地看了眼何氏,這傻瓢子能與她說啥呢,看她的樣子分明是不想走的意思,那自己也不能再與趙氏說什麽了,就站起身。同趙氏打了一個招呼,一邊繼續抽泣,一邊朝外麵走去。


    何氏也緊跟著出去了。


    “玉鳳!”當她的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的時候,趙氏才笑容可掬地喊道:“你不再坐會兒啦?”


    這便是客套話了,偏何氏沒聽出來,忙跟著問,“你還坐會兒不?”


    張玉鳳哇的一聲,哭得更響亮了,她若真回去坐兒。也就變成何氏那樣看不出眉眼兒的傻瓢子了。


    三娘見人都走了,興奮地問趙氏:“三嬸兒真的和順子叔相好?”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懂得啥好不好的,一邊待著去。”趙氏知道三娘無風不起浪的性子,這事兒可不能從二房裏傳出去。


    三娘冷哼一聲,“還瞞著我啥呀。我都聽到了。怪不得,娘從前就罵三嬸兒浪,果然如此。這事兒。不能善了,給我們老張家丟人呐!等那瞎子醒了,我得好好臊臊她去!”


    趙氏沒理會三娘說什麽,隻偷偷扒了窗口往外瞅,看那兩人在院子裏嘀嘀咕咕,便自言自語道:“這麽晚了,找玉鳳啥事兒呢。”


    原來何氏自從手裏有了銀子後,托了賈媒婆幫著打聽好人家的姑娘。不求長得漂亮,隻要是勤快,善良。家裏外頭都是能幹活的好把式就可以。


    今天下午,賈媒婆說旋子村裏有一家姑娘不錯,年紀比大郎大上一歲。就是家裏窮點。但能幹活,人長得也不錯。準備定個日子相看一下。如果成了,就下定。


    何氏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張玉鳳卻是聽得不耐煩了,本來心裏就亂,哪有空管大郎相不相親,“那你到底找我啥事啊?”


    見小姑明顯的不耐煩,何氏一愣,訕訕地笑道:“來年春天裏就能把房子起了,我想找個木匠做些家俱。”


    張玉鳳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順子,嘴上卻仍不客氣,“找就找唄,我又不是木匠。”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不是木匠,可有人是啊。嫂子想請幫忙問問,中不?”何氏早就看出張玉鳳喜歡順子,她本來想給兩人製造點機會,卻沒想到小姑子不領情。


    “不中,你讓我大哥去找啊,愛找誰找誰。我又不認識。”張玉鳳一甩手就往上房西屋去了,到了門口又轉回身,喊住何氏,“大嫂,我今晚兒和元娘一起睡。”


    何氏鬱鬱地,不知道小姑子又發了什麽瘋,聽她又親親熱熱地喊住她,就把方才的不快忘個一幹二淨,“好啊,你三嫂睡你那屋子裏了吧。怪擠的,你就和元娘一起睡吧。”


    第二天一早,青著眼圈的宋氏發現四娘醒了。


    “孩子,你咋暈倒了呢?”宋氏撫著四娘的頭,發現她的麵色仍舊有些難看,“現在身上哪兒不舒服,你跟娘說呀。”


    張四娘的心中如五味陳雜,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她知道宋氏活得苦,也知她的委屈,但她這樣與順子叔兩人不明不白的,終究不是辦法。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沒事兒找事兒。


    她真想與她心交心地談談,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推心置腹的與她談談。但話該怎麽說才好?!宋氏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這些事。再者說,她現在的身份是宋氏的女兒,並非朋友。一旦轉換了身份,以成年人的角度與她,宋氏從感情上一定不會接受這樣的女兒,甚至有可能把她當成怪物疏遠她。


    “四娘,四娘?……你說句話啊?”宋氏見張四娘一聲不吭就有些急了,莫非是撞壞了腦子?


    張四娘於心底歎了一口氣,沙啞著嗓音:“娘,我想喝口水。”


    “噯,娘這就給你拿。”


    宋氏半扶起她,喂她喝了半碗水。


    “娘,我還在小姑屋裏嗎?”


    宋氏神情一黯,“嗯,這屋子裏你大嬸子給加了把柴燒,暖和。”


    張四娘垂眸,默了一會兒。“娘,我想回自己屋裏睡。我想和娘一起。”


    今天自打醒來,就沒聽到張玉鳳的聲音。想必昨晚就沒回來睡過。她與宋氏占著人家的屋子,人家還和自己老娘鬧別扭,實在是沒有理由待在這兒了。


    宋氏聽四娘這麽一說,正中下懷,她也不知該如何麵對小姑子。“那,我去和你爺說說?”


    “嗯。”張四娘點頭,“就說我在這屋子裏總做惡夢,想換個屋子。這麽說,準能成。”


    事實上,各房的屋子都是有限的,哪能還有地方讓四娘住。她這麽說,能換的屋子也隻有自家的耳房了。


    宋氏依言去尋了張老爺子,聽到四娘醒了。老爺子也很高興,別說是換屋子,就算是四娘現在張嘴問他要銀子,他也能酌情的給點兒。這樣,才能減少一些心裏上的負疚感。


    張義光得知張四娘醒後,發了一會兒怔。直到張老爺子喊他,讓他去幫著搬鋪蓋時,他緩過神兒來。忙不迭地過去。幫著搬鋪蓋,背四娘回房,還主動讓出內室的炕,自己搬去耳房的小竹床上去睡。


    “四娘,你想吃點啥?爹去給你弄。”張義光討好的問。


    張四娘把頭一扭,壓根兒不想理他。


    “四娘,那你想喝水不?爹給你倒碗水啊?對了,再給你往裏加點糖。”張義光自說自話。


    見張四娘無動於衷,不禁有點挫敗。


    對於四娘對他的冷淡,張義光還未有什麽反應。宋氏的臉上先掛不住了,為他找台階:“她爹,你不是還得去豆腐房幫工嗎?快到時辰了。你去吧。家裏頭有我在呢。”


    在聽到豆腐房三個字時,張四娘的身子動了一下,這個情形,張義光也看到了。他調整了一下加快的心跳,使自己的話聽起來很是平穩,“孩子病了,我咋還能有心思去呢。那豆腐房我不去了,左不過還有別人去幫工。這點小錢兒掙來也沒意思。我還是在家裏幫你照看下四娘吧。”


    “我可不敢勞動你照顧,你還去豆腐房吧。你不去,有人惦念你可咋整?”張四娘背著身子悶悶地來了一句。


    張義光聽了臉色發白,嗑嗑吧吧道:“你這孩子,誰能,誰能惦記我啊?都是些……嗯,喝大酒的人,沒勁兒。我,我才不去呢。”


    宋氏見張義光態度堅決,也就不勉強他。真的讓他照看四娘,自己去了上房燒飯。


    屋子裏一時沉默。


    張義光麵對這個女兒,感到一陣頭痛,但他不能怯了。隻能看向四娘,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麽來打動這個女兒:用父女之情?他現在才發現,他和這個女兒之間不存在什麽父女之情;他想不出哪怕一點點他和女兒之間有過的溫馨之事。


    到現在他後悔了,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沒有對四娘好一點,哪怕隻要好一點都可以。至少,遇到如今這種情況,四娘能念在父女之情上,容他喘上一口氣,讓他好過一點。


    他想了好久之後幹巴巴的道:“四娘,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雖不是我親生,但畢竟我養了你多年,不管衝著裏外,你都要叫我一聲爹。我知道我愛喝大酒,有時控製不住自己打了你娘,對不住她,可是、可是那些都過去了,我以後會……“


    張四娘打斷了他的話,慢慢地坐了起來,嘴角含著譏笑:“你以後定會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對待我和我娘?”


    “會會,當然會。”張義光忙忙地下了保證,“四娘,你放心吧。”


    “我放不放心地,沒有用。關鍵是你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又在打著什麽鬼主意?”張四娘不客氣地戳穿他,她冷冷地說道,“是不是你的女兒,我一點都不在乎。誰想要當你的女兒,這個頭名我不會不舍得,讓她隻管拿去。我倒要看看,她怎麽開口叫你爹!”


    張四娘從袖袋裏掏出一把小刀,兀自在手裏顛來顛去的擺弄著,“不過,在此之前,先把我那二兩銀子給我吐出來。吃我的,花我的,你也好意思嘛?!有本事偷腥,就要有本事養。別拿我的銀子當墊背的,你用起來。就那麽舒服嗎?”


    張義光被張四娘說得很難堪,非常的難堪,最難堪的就是他辯無可辯!


    當爹的偷拿銀子給別的女人花,如果這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他以後就沒辦法在村子裏待下去了。


    張義光難堪的同時,又很氣惱張四娘的直白,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讓他還銀子。他拿什麽還?張義光又想到,他養了她八、九年的光景,除去吃喝,光是看病就花了不少錢。他拿她的銀子又怎麽樣?當子女的不就應該孝順父母嗎?


    她一個當女兒的,本有些話是不應該說的,因為說出來就是對他這個父親極大的不敬;要知道父母、父母,父要比母在兒女們麵前更為尊貴一些,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怎能為著這區區二兩銀子與他計較,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如此逼迫他。


    張義光生氣。卻不敢怒吼,他隻能試著和張四娘講道理:“四娘,我到底是你爹。我們是一家人,提銀子就沒意思了。”


    張四娘被他的話給氣笑了,冷冷的道:“我們是一家人?那你的銀子可是花在這一家人身上?”她頓了頓:“不過,我也不是非要你還這筆銀子不可……”


    張義光的眼睛一亮。知道四娘還有話沒說完,“嗯,你說。”


    ……


    張義光的心情忽喜忽悲。坐在屋外抽著旱煙,思量著方才四娘與他說的話。煙霧籠罩著他的麵龐,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時,村口駛進一輛四輪馬車,在村民的眼中,這可是有了大氣派的。隻見,那馬車走走停停,偶向村民打聽去處,不大一會兒,村子裏的人都知道了。這輛馬車的主人是鎮子上老字號酒樓――得月樓的掌櫃的。


    老張家的院門口,停著輛馬車。偶有好事的村民跟在馬車麵前打轉兒,不時往院子裏探著頭。


    周正拿了四色的果盒另附一個禮盒來看望張四娘。在上房略坐了一會兒,宋氏便扶著張四娘去了上房見客。


    張老爺子趕回來陪客,見周掌櫃的帶了禮過來,很是惶恐,說著不敢。


    又吩咐宋氏喊何氏一起,準備飯菜。幸好,家裏在菜窖裏還存著前陣子在鎮上買來的雞,魚、肘子,當下拿來煮燉,又泡了一些山菇兒,炒了各色青菜做陪菜兒。


    妯娌兩人在灶間忙乎的時候,張義勇與張義忠、張大郎也從地裏趕了回來。元娘幫著端茶水和點心。


    周正也不與他們客氣,笑著喝了茶,見大郎進來,將一個禮盒遞給了他。


    大郎忙將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恭敬地雙手接過,“多謝掌櫃的。”


    張義忠卻使眼色不讓大郎收,“周掌櫃來看我們四娘,已是天大的福氣了,咋還能收你的禮呢。大郎,還不快點……”


    周正一擺手,“這是我送大郎兄弟的一點薄禮,你若不收,便是嫌棄了。”


    張義忠老實,嘴上哪能說得過周正,自是謝了又謝。


    周正問了四娘的身體狀況,讓她好好養身體。又閑聊了幾句,這邊,二娘手快地打開了禮盒,不禁有點失望。那四色的果盒是給四娘的,她不敢動。但這個禮盒是給自家兄弟的,她還有啥不敢的。結果一看,竟是筆墨紙硯。


    大郎見了卻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了。他跟著二郎說是學識字,寫字兒,其實也沒學幾個,左不過二十幾個字。每每看到二郎的文房四寶,他都心癢癢的緊。


    如今,他也得了一套。自是喜不自禁。


    “多謝周大哥!”一句大哥,拉近了大郎對周正的親近之情。


    周正很是受用,指著禮盒,“這底下還有一套字貼。你正好拿來練字,你好好學吧,也不枉四娘對你的期望。”


    張四娘心裏感動,周正這人不僅會做人,還做得恰到好處。真正打到你的心坎上!


    待吃過了茶,屋子裏人少了。隻有大郎、張老爺子坐陪時,周正方道:“四娘,上次你讓大郎兄弟送來的糖蒜我試過了,味道不錯。少有蒜臭味兒,當個佐食兒再合適不過。你看……這次你是打算賣蒜,還是賣方子?”


    張四娘沉吟了片刻,“我還是賣給你糖蒜吧。如果是賣方子,你酒樓裏光是做梅湯就需要占去一大部分地方。還有人力。不如,我們做了現成的供應給你們得月樓,你們也省心。至於說價錢嘛,我也不問你多要,我隻在本錢上,多加一點費用。你看如何?”


    周正心算道,一斤生蒜集市上賣三文錢。若車馬費由他們來負擔的話,單收這醃好的糖蒜左不過是四文錢一斤,倒也合算。“可以,不過,我想車馬費我來出,我們定個期限,到時我上門來收。”


    張四娘會意,他這是想在價錢上壓得低一些,“那這樣的話。就四文五錢一斤。這料總歸是由我們來出的。不能再低了。”


    雖比預期的高了五個錢兒,但這個價錢也可以,這小姑娘的算盤打得確實不錯。當下兩人商定了合約的細節,簽了一份長期供糖蒜的合約。合約由大郎嗑嗑絆絆,連問帶蒙地讀了。張四娘也沒有異議,隻是這次畫押的人變成了張老爺子。


    周正方才聽到宋氏說菜窖。感到新奇,就讓大郎帶著就菜園子裏看看。


    張義勇在院外搓苞米粒,見他們出來要去地窖。就放下手裏的活兒,準備跟過去。這時,張老爺子把他喊進了屋子。


    “二叔,是我找你。”張四娘道。


    張義勇納悶,“啥事啊,四娘。”


    “是這樣的,大伯家的我給的是酸梅湯的合約。這回呢,這合約是給你們家的。但很不湊巧,聽說二叔你對大蒜過敏……嗯,就是感到不舒服的意思。二郎哥還要讀書。三娘這馬上就要去鎮上了,家裏隻有二嬸一個勞力了,你這糖蒜也做不來。我就讓我爺簽了這合約。我小姑也來與二嬸搭把手,到時,賺了銀子你和咱爺就對半分吧。或者,你們還有別的分法。我就不多管了。”


    張義勇很好說話,當下沒有異議。


    張老爺子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張四娘一眼,這丫頭鬼道著呢。


    張四娘卻是如張老爺子所認知的那樣,她故意不賣方子,無非是想借此拴住二房。想要銀子,就得細水長流的做活計。除非他們連這一點銀子也不放眼裏,恐怕到了那一天,也得是二郎中了舉人老爺了。到時,他們根本就不會屑做糖蒜,看不上這點小錢兒,可這樣一來張老爺子就可以獨享這一份銀錢了。


    莊戶人家,如果沒有個野心的話,這一點點銀子,卻是足夠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有一天,如果張老爺子幹不動這地裏的活計了,還能做點輕省又賺錢的事情,那隻有糖蒜一項了。


    若再有什麽突發的事情,張四娘也管不了那麽長遠了。目前,她能幫的,真的都已經幫了。


    周正對菜窖很驚喜,在得知這菜窖是四娘的提議後,更加對這個小姑娘感興趣起來。


    飯菜擺在了上房西屋裏。


    兩張炕桌拚在一起,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醬肘花,小雞燉蘑菇、紅燒鰱魚、醋溜白菜、辣炒三絲、滑豆腐……這些菜遠沒有得月樓裏的菜色新奇,卻重在實惠,就算是鎮上有大戶人家的席麵也不過爾爾。


    這時,大魁父子倆人得了信兒也趕來了。梁子還抱了一大壇青梅酒過來。


    一時間,酒菜飄香,男人們坐在炕上推杯換盞。


    趙氏拿了一個盤子到菜鍋裏一樣舀了一大勺,又撿了剛出鍋的一盤子餃子,說是給三娘送去,笑嘻嘻地走了。


    宋氏在灶間剛忙乎完,正想直直腰,忽見大半天沒見到麵兒的張玉鳳進了屋子。


    賠笑道:“妹子,餓了吧。灶上有飯菜呢,我給你端去。”


    張玉鳳理都沒有理她,眼皮兒一耷拉,側過身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進了屋子把耳房的門一關,誰叫也不理。


    何氏就笑罵道:“這丫頭不知道發啥瘋呢,從昨晚開始就跟人冷鼻子冷臉的。”


    宋氏的心裏不知滋味,今天早上她從順子那裏證實了那桂花糕的來處,心中就更加證明了自己了判斷。一個屋簷下住著,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


    她見灶房裏暫時沒啥可忙的,就請何氏幫她照看一下四娘吃喝,就去找張玉鳳去了。


    “妹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吧?”宋氏的聲音沙啞地說,語調也很淒切。“這件事兒,都怪我,不怪你。妹子,你就別再往心裏去吧,行嗎?”


    張玉鳳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但仍然不搭理她。


    宋氏的心裏不是滋味。她嫁進張家以後。同張玉鳳一向情意甚篤,從來還沒有這樣僵過。她知道,在這件事兒上,張玉鳳很難諒解她。無論她怎麽說,說什麽,都不會奏效的。但是,有些話,讓她不說吧,她又覺得憋在肚子裏很難受。她看了看張玉鳳。又思量了半晌,決定還是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


    “妹子,嫂子不瞞你。”宋氏喃喃地說道,“我和順子都住在西山村,打小就相識……我娘一個人拉扯我不容易,地裏的活計。他也常幫著幹。小時,也常帶著我打鳥,挖野菜吃。”


    張玉鳳聽了這話。身子悚然一震,臉扭過來,十分驚異地看著她。但是,很快的,她又重新把臉扭了過去,依然還像開頭那樣,直盯著映在窗紙上的慘淡的夕陽。


    “可是,大了之後,我們都沒有……否則,我也不會嫁給你三哥。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宋氏繼續說道。她的聲音更加哽咽,更為淒切了,“過去的事情。就算過去了。昨晚你跑了之後,我一夜未合眼,就想著……人這一輩子,跟誰在一起,不跟誰在一起,是命裏注定的。我呢,跟你三哥,好也得過,不好也得一起過。那麽,就還得想法子往好處上過……順子,這人,不錯。這是我心裏話。但是,我既然嫁了你三哥了,我就不會吃著鍋裏的,看著碗裏的,你三嫂不是這種人!”


    宋氏頓了下,咬著唇:“妹子,我雖與你三哥過得不怎麽好。可我懂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女人家,誰不是這樣過的?我啊,這輩子我就認了。你心裏喜歡順子,就盡管喜歡,我心裏一百個讚成,不會暗裏破壞你們喜事。至於,你生他的氣,怪他把那桂花糕和櫻靈兒給我,其實是他知道了四娘病了,說是給孩子吃的……”


    宋氏就這樣喃喃地絮語,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可是,張玉鳳卻仿佛不為她的話所動,既不看她,也不吭聲,隻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頭,揪來揪去的,樂此不疲。


    宋氏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見張玉鳳依然不搭理她,隻好沉默了。


    張四娘貼著門將兩人的話都聽了去,她點著馬杆兒站在院子裏,感受著微涼的夜風,在心裏不停的歎息。隻覺得和離對宋氏來說,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兒。


    這時,何氏朝著西屋喊了一聲,撤桌了。


    宋氏這才匆匆地出了耳房,奔著灶間去了。她與何氏、趙氏三人撤了桌子,又準備了熱茶,水果端了上去,讓這些男人們都醒醒酒。張義光出人意料的滴水未沾,隻是態度上也不怎麽熱絡。反倒是生意上有著往來的魁子父子在撐著場麵,不大一會兒,周正就起來告辭。


    張四娘跟著大郎等人,將周掌櫃的送出門。


    馬車上,周掌櫃的借著酒意,說出有意想聘請她為酒樓裏的掌事。驚了眾人,張四娘笑道:“周掌櫃的心意,我領了。可你忘記了,我一來年幼,二來眼盲,怎麽擔得起如此重任。”


    周正長長的舒了一口酒氣,閉著眼睛自語道:“對啊,你還是個小姑娘……”


    語氣中一種說不出一惆然。


    眾人回屋後,張老爺子召集了各房的人,說糖蒜的事兒。趙氏在聽說,一個月暫且要一百斤糖蒜時,就不高興了。算起來連半兩銀子都不到呢,再與老爺子一分,更是剩不下什麽。就責怪張義勇,說為啥不賣方子呢。那還能得個大頭兒。


    張義勇就用眼睛瞟張四娘,張四娘雖看不到他瞟自己,但也聽得出來趙氏問的人到底是誰。


    就笑道:“二嬸子也忒急了些吧。人家雖說訂一百斤糖蒜,可也沒說以後就隻訂這一百斤。你以為周掌櫃的隻開一個酒樓不成?再者說,一個糖蒜本就是佐菜兒,人家也根本就不會指著這個掙錢。你隻管放心,我敢打保票,他往後訂的不止這一百斤。”


    趙氏想著大房得的那麽多銀子,心裏就不舒服。要掙得大房那些錢,就得熬上幾年,誰有那功夫呐!


    張老爺子見趙氏那個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當下沉下臉,“我說老二媳婦,四娘慈善,願意把這糖蒜的方子給我們。你平白的每月多出些錢來,有什麽可抱怨不知足的。你也別想得太多,二郎好好讀書,將來當個教書先生,也會有銀子拿的。”


    趙氏聽了這話,就更不樂意了,她家二郎可是要坐大官兒的,怎能回鄉當個窮教書的。


    張義勇偷著扯了下趙氏的衣裙,示意她少說幾句,卻被她用眼睛一瞪,不敢出聲了。


    何氏在旁邊打著圓場,扯開了話題:“哎喲,後兒個就是中秋了。爹,今年我們還去河裏抓螃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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