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章


    劉成在這一鬥小室之中翻看著僅有的醫書,對照著手中采的那根一指粗細的草藥,越瞧越像是師父當年所說的龍須根。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與酸澀,將手中的龍須根舉在眼前看了又看。


    如果師父他老人家還在的話,該有多好……


    如果當年他能尋到這龍須根,該有多好……


    可惜這世間本就沒有那麽多的如何,他挺了挺那再也直不起來的腰背,眼中滿是惆悵。


    忽聽門外有個清脆的女童在喚“姑夫”,緊接著他的那個小院門兒被人推了開來。他起身踱步門外,就看著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兩個女孩子站在了他的麵前。


    “你們是?”劉成隻覺得那個大一點的女孩子有些眼熟,而那個口口聲聲喚他姑夫的女孩子分明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女童。梳著兩個丫髻,忽閃著大大的眼睛,一副俏皮可愛的模樣。


    “姑夫,我們是高崖村張家的,張玉風是我們小姑。我叫四娘,旁邊的這位是我大姐,叫元娘。”張四娘點著馬杆往前走了兩步,感覺到劉成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原來是張家的孩子。


    想到這女童喚他姑夫,他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那個張玉鳳,他對她真是沒有多大的印象。別瞧著他救了她,後來又答應娶她。這都是沒辦法的辦法。好在,經曆過那些動蕩之後。他變得淡然了許多,忍功還是不錯的。更好在,她也不中意他,彼此兩兩相厭。隻要不輕刻意挑釁,這日子他也能過下去,無非是多了一口吃飯罷了。


    “哦,那個姑夫便先不要叫了。畢竟我和你小姑還未成親。那你們找我是家事?還是求醫?”劉成衝元娘略點下頭,便將目光落在那個拄著馬杆兒的瘦小身影上,目光極為柔和。


    “那叫你劉郎中好了,是我嬸娘病了,煩想請你過去瞧瞧。”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張四娘也不甚介意。


    劉成神情一肅,將病情問過後。背了診箱出來。元娘便著帶他匆匆忙忙地往家裏趕。


    聽說趙半仙兒的婆娘要跳大神兒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帶著孩子開始在老張家的院門前打晃兒。大人都還守些規矩。那些孩子們卻都不管那些,推開院門就開始往上房跑。


    “去去去,都趕緊給我回家去!”張老爺子站在上房門口。一個勁兒地往外攆。都是鄉裏鄉親的,也不好說重了,隻給張著兩手,往外哄。


    那些孩子們卻是連理也不理他,使勁往裏擠。


    在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裏,跳大神兒本不是什麽新鮮玩意兒。這裏遠離繁華的縣鎮,更與那帶著奇幻色彩的京城沾不著半點邊兒。因此,但凡人們鬧了點小病啥的,主要是靠硬挺,染上再大點病就靠兩樣。一是請人跳大神兒,二是靠那漫山遍嶺的草藥。這些辦法,都是從老祖宗那裏傳承下來的。


    所以說,當初張四娘病了能三番兩次的請胡郎中來,就已經說明了她在老爺子眼中的重要性。歸根結底還是衝著宋氏母女的麵兒,所謂愛屋及烏。


    可是,盡管跳大神兒算不得什麽新鮮玩意兒,但每一次,都會吸引不少的人來看,尤其是那些湊熱鬧的。


    趙婆子跳大神兒的功底越來越深厚了。自從上次被張四娘的通靈給刺激到後,她專心研究將那左跳右蹦的姿態演變得更加優美,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極強的韻律。


    在她家上了鎖的小櫃門裏,藏著不少配好的藥,管頭痛,管拉肚子的,還有散熱的等等。別人來請她跳大神時,她總會事先問好病人的症狀,然後呢,她就把配好的藥塞給趙半仙兒,讓他熬著,等她跳得差不多時,再把那藥汁裝入一隻長頸的青玉瓶裏帶給她。再然後呢,她會把供奉神靈的香灰,像模像樣的倒進那瓶子裏上下抖一抖,送給病人喝。


    她用的這種辦法,居然真的治好過一些人的病,從而使她的名聲大震。


    上房的東屋裏,趙婆子跳了半天的大神兒了,心急這趙半仙兒咋還沒送玉瓶來呢。於是,不得不想辦法拖延時間。她出了屋門,將張老爺子拉進屋子裏,讓她俯伏在地,燒高香,嗑響頭。可是張老爺子呢卻怎麽也跪不下去,門外有那麽多小孩子在看熱鬧,還有兒媳在跟前兒,對方又是自己的親家……他是死活不跪。最後,還是趙氏機靈,就讓二娘過來,給他當了替身。連嗑頭帶燒香的,這一通折騰。


    這時,趙半仙兒終於拿著玉瓶過來了,趙婆子忙抓了一把香灰放進瓶子裏給何氏灌了下去。張老爺子終於鬆了一口氣,給趙婆子拿了一個尺頭和三十文錢。趙婆子謙讓了半天,才半推半就的收了下來。又對著何氏說了一氣大吉大利的話,這才走人了。


    孩子們見跳大神的走人了。也就一哄而散,院子裏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張老爺子背著手,拎著砍刀和麻繩,邁著方步,像沒事兒人似的出了小院兒。他去東嶺腳下撈柴禾去了。


    元娘與劉成二人走到家門口時,身上都冒了汗,因為走的太急,兩人的額頭都被汗浸濕了,騰騰地冒著熱氣。


    趙氏從灶間走出來,正碰到劉成。


    這劉成她還是第一次見著麵兒,之前她聽說張玉鳳配了一個羅鍋子,還是個郎中,但見眼前的這位手裏的藥箱,就明白了幾分。再看到身邊站著的元娘,臉上就立刻布滿了陰雲。


    “喲,元娘,這位是誰啊?你咋往家裏帶不認識的人呢。你爺和你二叔都出去了,家裏頭也沒個說上話的人。就請回吧。”趙氏張嘴就開始數落元娘。


    元娘卻隻注意到趙氏說她娘的病好了,不由一愣,早上的時候那額頭燒得燙人,咋一會兒功夫。病就好了呢。


    “二嬸子,這是我請來的劉郎中。不是外人,是我未來的姑夫。”


    趙氏對他的敵意讓他感到莫名,見元娘介紹到他,便向趙氏略拱了拱手,轉頭對元娘道:“元娘,你娘在哪兒?我去看看。”


    趙氏卻是快上一步,堵在前麵不讓他進門,“即是未嫁哪來的姑夫。我說劉郎中,你可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大嫂雖說是病了。但她也是女人……你一個外男進去。總歸是不好罷。”


    “二嬸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又不是隻有我娘,還有我呢。”元娘沒想到趙氏會將人攔下,心中越發不滿。眼角忽瞥見上房西屋的人影,立刻跑到窗前喊道:“小姑,你未婚夫君來了,你都不出來見一麵嗎?”


    張玉鳳早在劉成進院子裏的時候,就扒著窗縫看到了。她沒想到元娘一大早的跑出去,竟是把他給找來了。她本不打算出麵,愛來不愛來的,跟她也沒個關係。


    卻不曾想元娘跑到自己窗根前兒喊叫,這一嗓子左鄰右舍的都聽到了。她若不出門,便是理虧了。她同意嫁他。那她也不能不給他臉麵。關起門來是一回事兒,打開門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為了自己將來的日子好過,就由不得她不出去了。


    張玉鳳既已打定主意,便出了門,徜裝才知曉他的到來,對著他一福身,“你咋來了呢?”


    劉成禮貌又疏離地回了禮,“元娘一早到我家,找我給她娘瞧病。”


    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更沒向張玉鳳告趙氏的狀。


    趙氏似笑非笑地瞧著兩人,“妹子,咱爹也不在家,你瞧這事兒該咋辦?”


    張玉鳳欠著趙氏的恩情呐,她怎麽會駁了她的麵子,便笑道:“爹和哥都不在家,我聽嫂子的。”


    趙氏發自內心的笑意爬上了臉上,拉住了張玉鳳的手,一拍,“還是咱妹子守禮。這村子裏再也找不出像妹子你這樣通情達理的姑娘家了。我說,劉郎中,你可是真有福氣呐。”


    張玉鳳牽了嘴角笑笑,看向劉成,“那你就回吧。咱趙家嬸子已經跳過大神了,包準大嫂能好。你就別費心了。”


    在劉成的心裏,跳大神與巫蠱一樣,都是枉殺人命的邪術。


    醫術流傳自今都有千餘年的曆史,哪家哪戶病了不都得問診把脈。他在這小山村住了十年,頂頂討厭這跳大神的。西山村的村民自從有了劉成之後,很少再會找趙婆子來村裏了。


    劉成挺了脊背,眸色幽深,語音冰冷:“我劉成從醫自今,從不信巫蠱神靈。隻信醫書,草藥。今天是元娘請我過來看診的,與你們都無關,這診,我一定要看!”


    “郎中有什麽了不起的?郎中就不是人了?你願意看診,你隨便去哪兒都行,大嫂已經吃了我娘的仙藥好了,何用你來多此一舉?”劉成態度強硬,她比劉成還硬。


    這一刻,劉成總算明白了,原來這跳大神的人是趙氏的親娘。


    他眉睫一跳,眸中閃過一道如刀鋒般尖銳的亮光,冷冷道:“原來跳大神的人……竟是你娘,真是失敬了!”


    元娘不知什麽時候跑回了屋子,她嘭地一聲把門推開,向院子裏劍拔弩張的三人哭喊道:“你們快來,我娘,我娘她吐白沫了……”


    三人嚇了一大跳,那劉成更是幾個箭步奔進了屋子,張玉鳳眉頭一皺,便也緊跟了進去。


    劉成在何氏的身邊坐定,為她號了脈,看了舌苔,又在何氏的頭上紮了銀針,這時,何氏才緩過勁兒,不再抽搐。


    又從藥箱裏取出幾味藥材親自往灶間裏熬藥,黑苦的藥汁熬好,囑咐元娘喂給何氏喝。


    張玉鳳默默地坐在屋子裏,看著劉成忙來忙去的,她的神情有一絲恍惚。


    老實說,這劉羅鍋子若是背是直的話,他比順子要英俊得多。挺直的鼻梁,深遂的眸光。每當專注著某一事時,總是那樣的幽深。他的額角有了幾根白發,不明顯,卻仍被張玉鳳看到了。聽人說。這劉成的背不是打小就彎的,而是後來受了傷才這樣的。


    張玉鳳在想,他究竟經曆了多少坎坷,受了多少磨難才會變成這樣。


    不過,他的那雙眼睛,卻很黑,很亮,流露出一股壓抑不住的生氣,使人可以從中感受到他的智慧與聰明。


    劉成待何氏的燒退下來的時候,卻徹底鬆了口氣。收拾藥箱時。不意間看到張玉鳳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不覺一怔。這丫頭若不發瘋,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還是有些不同的。他輕輕咳了一下。繼續收拾。


    張玉鳳被他這一聲咳嗽驚覺過來,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卻不肯讓他取笑,掏出帕子往他的身上一撇,“誰稀罕看你咋的,你臉上有灶灰!”


    說著,也不瞧他一眼,抬屁股就走人了。


    劉成接住帕子,卻沒用它擦,手背到臉上這麽一噌。果見有一層灶灰。就那麽隨意地噌了幾下,準備回家再洗。


    元娘手裏還有點餘錢,卻不知夠不夠劉成的診金,惴惴不安,“姑夫,這診金是多少錢?”


    劉成瞥見她布帕子裏包裹的一小把銅錢,笑著搖搖頭,“不必了。(.無彈窗廣告)你娘也不是什麽重病,我這兒再給你留兩副藥,就像我今天這般熬著給她喝。三天就應該見好,如果仍不見好,你再來找我吧。”


    “多謝姑夫。”元娘施了一禮。


    劉成笑道:“好好照看你娘。”


    見他背著藥箱要走,元娘忙將藥箱接過來,背在自己的背上,“姑夫,我送你。”


    劉成知她在感恩,便不再與她爭,怕拂了這孩子的好意,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院門。


    趙婆子已經從趙氏那裏聽到了風聲,一直守在自家的豬圈前,見他們兩人從她門前經過,便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後,憤憤地扭過身去,操起攪豬食用的長把鐵勺子,猛地朝一頭花豬身上打去,打得那花豬嗷嗷地直叫。


    她一邊打,還一邊罵:“你這個該殺、該瘟、該不得好死的!弓著個腰,上別人的食槽子裏搶食吃。怎麽不讓你一口氣上不來噎死!”


    劉成與元娘一聽,就知道這趙婆子罵得不是豬,而是在罵人。元娘的火氣就上來了,剛想還嘴,劉成卻一把拉住她,示意她不要還口:“走吧,與這些人置氣,不值得。”


    “姑夫!”元娘這一聲姑夫叫得真真發自內心,她替他鳴不平。


    劉成搖搖頭,他已不再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當年的爭強鬥狠,他也有過。可是到了後來,又能怎麽樣呢,瞧瞧著他的羅鍋子。這些年來,他告誡自己的隻有一句話――在看病救人上一定要堅持根本,其他事一定要忍耐。


    “好了,我都不氣,你又在氣什麽?你回去吧。”


    劉成笑得風輕雲淡,從雲娘的背上取下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老爺子回家後,從張玉鳳的嘴中得知此事,默默地抽了會兒旱煙袋,什麽也沒說。待到第二天早上,見何氏果真有了好轉的跡象,便叫過張義勇去鎮上買了兩隻蹄膀給劉成送去。


    趙氏很不高興,聽說張義勇要去鎮上,便也要跟著過去,說是要看看三娘。張老爺子也準了,叮囑趙氏讓三娘一定要回家過年。


    張義勇套上了牛車,便與趙氏一道去了鎮上。


    趙氏臨去找三娘前,與張義勇約好在得月樓見麵。趙氏過日子一向精細,張義勇卻不知她為啥選在了得月樓,而不像從前約在豆花攤子上。他雖心中有疑問,卻沒有問出口。隻尋了肉鋪子去買蹄膀,還有一些別的家用。


    趙氏挎著一籃子雞蛋用碎花布蒙了,踩著雪,咯吱咯吱地往鎮西口的小巷裏子去。


    忽聽身後有馬車經過,忙躲向一邊,那馬車駛得極快,馬車平穩也不打滑,呼地一下就擦著趙氏的身邊衝了過去,嚇得趙氏猛地貼向牆邊,正是積雪最多的地方,腳下一滑,坐了一個結實的大屁墩。摔得她直痛,更讓她心疼的是那一籃子雞蛋。


    她急忙打開花布,一籃子雞蛋碎了一大半兒。這可把她心疼壞了,衝著那遠去的馬車一通狂喊亂罵。


    罵了半晌,她罵得累了,頹然地坐在雪地上。把那些挑好的取出,用雪擦幹淨籃子和筐,再將雞蛋放了進去,數了數,才二十幾個。趙氏氣得又把那馬車罵了一通,小心地爬起身來,返回鎮上,選了半天買了一些紅糖放在了籃子裏,這下再蓋上花布,瞧著這籃子也是滿滿的。


    站在黃府大門前。趙氏感慨了好半天。總有那麽一天。她家二郎也會讓她住上這麽舒服的大宅院的。


    她伸手拍了拍門,不大一會兒,就有小廝半打開門。上下打量她,問道:“找誰?”


    趙氏抹了把頭發,到底是知縣老爺家的宅邸,多少有些緊張,“我找,找我表姑。”


    小廝皺了眉,見她那穿著打扮就是鄉下人,當下沒了好氣,“表姑?鬼才知道你表姑是誰?你不會是來討飯的吧?快走,快走!”


    說著就要關上大門。趙氏潑辣慣了,身子順著門縫便擠進了半邊身子,討好道:“這位小哥,多通融下。”


    她從懷裏摸出了五文錢塞進那小廝手裏。


    卻被那小廝冷哼了下,連接也不接,推她出門。


    趙氏急了,又摸出了五文錢,“小哥,你多通融下。我找的表姑是守二門的陳婆子。”


    小廝終於不再鼻孔朝天,接過錢揣進懷裏,不耐道:“早說嘛,你先等著。我找她出來!”


    說著,嘭地一聲又把大門關上了。


    趙氏站在大門外,氣得低罵了一句,等了半盞茶的功夫,陳婆子才將她接進二門。


    “你咋來了呢?”陳婆子將籃筐接了,也不看裏麵是什麽,放在了側廳的一張桌子下。


    “表姑,我這不是想孩子了嘛。就過來瞧瞧。”趙氏瞧著這雕梁畫棟的房子,豔羨不已。


    陳婆子瞟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以為這地方是你娘家,想來就來啊?你要是想孩子,當初就別答應。”


    “喲,表姑,這話兒是咋說的呢。”趙氏聽出陳婆子的不快,與上次待她的熱情相較,不知冷了多少。


    陳婆子歎氣,“我這話是有點重。但你給我聽好了,我當初介紹三娘進來,完全是看在二郎的份上。人家小姐找陪讀,那可是正正經經地做學問。可不是找那些心思多的人到身邊找氣受。”


    趙氏臉上的笑漸漸的退下,“表姑,你說這話是啥意思?三娘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陳婆子頓了頓,探頭瞧瞧外間,湊近了趙氏降低聲量道,“我告訴你,府上的公子前天來了,來的時候還帶著來頭挺大的貴公子。昨晚,我聽裏麵的婆子說……說三娘總有事沒事兒偷瞅那兩位公子……咱不說這有意無意的吧,但講出來的話可不好聽……那貴公子聽說夫人極是看重,想把小姐許配給他……”


    趙氏張大了嘴,小聲問:“你是說小姐懷疑咱家三娘有了別的心思?難道……是懷疑她勾引了那貴公子嗎?”


    陳婆子見趙氏說話粗鄙,呸了一聲,兩頰一紅,瞪她道:“什麽勾引不勾引的?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說話還沒個邊際。”


    趙氏哂道:“表姑,咱們都是一個村出來的,又不是在深宅大院裏沒見過世麵的千金小姐,我就不信你心裏頭沒想過這些話!”


    陳婆子老臉更紅了,嗔了趙氏一記小聲囑咐:“在人前可不許這樣。”


    方才繼續道,“今天你既然來了,我怎麽也得讓你們娘們兩個見上一麵。可咱得先把醜話說頭裏,你是當娘的,你一定得好好叮囑三娘。陪讀就是陪讀,可不能起別的心思。時間一長,夫人準定不喜歡這樣的。到時,再把她退回家去,她這臉麵也別想要了。”


    趙氏不以為然道:“你當三娘是傻了不成?她不會做這賠本的買賣的。表姑,當初可是你說的,討了夫人喜歡,會給咱家三娘指門好親事的。”


    “當初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夫人說的。”說到這裏,她欲言又止,隻是看看門外,再看看趙氏,又閉了嘴。


    趙氏看出她有話想說:“表姑,你要說什麽?隻管跟我講。我不告訴人就是了。”


    陳婆子抿嘴笑著搖頭:“這話我原不該說的。你也別問了。隻管讓三娘好好做事就行了。”


    趙氏撇撇嘴:“行了,表姑。你這話都說了幾遍了,我耳裏都長繭子了。你去叫三娘來吧,我在這兒等著就是。”


    陳婆子嗔道。“你以為我想陪你咋的,你來的不是時候,三娘正跟著小姐讀書呢。不過,你也別急。再有小半個時辰就完。你且在這裏等等。”


    就在陳婆子與趙氏兩人竊竊私語之際。黃英娘與張三娘坐在書房裏靜靜的一個寫字,一個磨墨。


    這在府裏可謂是奇景了。


    明秋、明春分立在黃英娘兩邊伺候。


    不大一會兒,一篇賦就寫完了。張三娘看著那雋秀的字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打她進府後,她從未見過黃英娘動一次筆,寫過一次字,畫過一副畫。


    她一直以為。黃英娘是個繡花枕頭――空殼的。


    卻沒想到她竟然還留了一手。


    “哥。你瞧我這字有進步沒?”黃英娘臉微微發紅。眼睛不自覺地劃過自家大哥身邊的貴公子。


    黃平璋湊上前來,仔細瞧了瞧,又看了眼黃英娘。便把那字拿給那公子看:“蕭頌,你瞧著如何?”


    蕭頌一直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皚皚的白雪出神,聽黃平璋叫他,順著他的手淡淡地瞥了眼那字,隻輕輕點頭說了一個好字,便再無下文。


    黃英娘的小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好不失望地垂下眼眸,低著頭就要回房。卻被三娘手臂一伸,笑道:“小姐。你上次彈的那首《冬雪》很好聽,不如你再彈一次,我也可再飽一次耳福。”


    黃平璋不禁一笑:“這大半年沒見麵,妹妹這書畫琴藝都見長啊。來,哥哥也聽聽看這《冬雪》如何。蕭頌,總別站在那裏發呆。過來吃酒。”


    這時,明秋、明春二人上前,將炭盆架好,上麵放上鹿肉片翻烤。


    不一會兒,肉香味便飄得滿屋。


    黃英娘見蕭頌在自家大哥身邊坐了,臉色好看了一些。這時,張三娘已將那琴擺放在桌案上,請她過來彈。


    黃英娘對她點點頭,淨手,焚香,素手一撥,琴曲幽揚而起。


    “這鹿肉烤得如何?”黃平璋夾了一塊烤好的肉,蘸了作料放入蕭頌的碟子裏。


    他懶懶地夾了,放進嘴裏慢慢地嚼著,吐出兩個字:“一般。”


    黃平璋也不惱,笑道:“當然是一般,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怎能與京城相比。不過,這東西在這裏可就是最好的了。”


    蕭頌飲了一大口酒,“吃慣了山珍海味,覺得吃什麽都膩煩。想著跟你來這裏轉轉,看有什麽開胃的菜,結果還不是一樣。沒勁兒!”


    “得了,你不就是怪我沒帶你出去逛嗎?”黃平璋一擺手,“眼瞧著快過年了,你這身份尊貴,出來也沒帶個護衛。萬一我帶著你出去,惹了什麽麻煩事兒,我可保不了你。”


    蕭頌臉色微微一黯,“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我也沒指望你保護。”


    “你到底怎麽了?”黃平璋扶住他的肩頭,低聲問道,“府裏頭遇到了什麽不快活的事情了嗎?”


    “沒有……”蕭頌勉強笑了笑,默然了片刻,“屋子裏太悶了,咱們還是到外麵尋間酒樓坐吧。”


    說著,便將杯中剩下的酒全數倒進了了嘴裏,起身推門離去。


    “喂,你等等我啊!”黃平璋追了上去,回頭看到泫然欲泣的妹妹,目光閃動了一下,“妹妹,我們去去就來。晚上你再接著彈。”


    他的目光碰到張三娘的,兩人都暗自點了下頭。


    “小姐,今天你也乏了,先歇息一下吧。”張三娘上前扶住黃英娘,卻被她狠命一推,撞到牆上,震得她胸口疼。


    “小姐,小姐……”明秋與明春追了出去。


    張三娘撫了撫胸口,回到桌案前,將那張賦揣進了懷裏。


    剛出了房門,便見有婆子向她招手,她左右看看無人,便提裙急步過去,“這位嬤嬤。不知找我何事?”


    “陳婆子讓我叫你去趟二門,說你娘來了。”


    張三娘微皺了下眉,見那傳話的婆子還沒走,便從袖袋裏掏出了幾個碎銀子。“多謝嬤嬤,你在這兒幫我守著,若是小姐找我,立刻去二門叫我。”


    那婆子笑著將碎銀揣好,“姑娘隻管放心。我就在這守著,你快放心去吧。”


    張三娘尋了偏僻的角門出去,繞過回廊很快就到了二門上,正見那穿著厚重的粗布衣服的趙氏坐在小凳上等她。


    趙氏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看到了張三娘,興奮地站起身來,就要張嘴喊她。被一旁的陳婆子捂住了嘴巴。對她使眼色。這時,趙氏才反應過來。


    這裏不是農村的大院場,隨她嗓門子喊叫。她這是見著三娘太高興了。忘記了這碼事。


    張三娘對陳婆子施了一禮,叫了聲:“陳嬤嬤。”


    陳婆子點頭,“你們娘們倆有話快說。說完趕緊走。我去忙了,這麽半天,怕有人找我。”


    陳婆子走了,趙氏疑惑道:“你咋叫她嬤嬤。”


    “這是在府裏,不叫她嬤嬤,叫什麽?”張三娘顯得有些不耐煩,“娘,你這不年不節的。咋就來了喲?家裏出了啥事了?”


    “能出啥事,娘這不是想你了嘛。”趙氏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打眼瞧著闊小姐的打扮的三娘,心裏十分滿意。心道送她到縣老爺府裏是送對了。


    兩個寒暄了一會兒,趙氏壓低聲音道:“我可是聽說了,府上來了兩個公子?”


    “你聽陳嬤嬤說的?你問這幹嘛?”


    “我能幹嘛,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可得給我聽清楚了,咱是來陪小姐讀書的。可不能有旁的心思,萬一……”


    “娘,你說這話是啥意思?”三娘打斷她的話。


    “娘的意思是說……你離著那些個公子遠點。夫人當初可是答應給你尋個好親事的。”


    三娘眼中閃過一抹冷意,“好,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趙氏欣慰地點點頭,又道:“可眼瞧著過年了,家裏還沒置辦年貨呢……你爺還讓你回家過年呢。”


    “娘,我是過來陪讀的,你府裏的小姐可沒有年節的區分,天天都在讀書識字做女紅。我哪能有空閑回家過年呢。反正今年,我是回不去了。你回家跟你好好說說吧。”


    趙氏原本的打算也是讓三娘留在黃府裏過新年,看看人家大戶人家是怎麽過年的。她順便也能漲漲見識,等到二郎一旦有了出息,她也好拿出個像樣的做派了來,免得讓人恥笑了去。


    “中。娘回家就與你爺說。”趙氏應得很爽快,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三娘,咱家裏還沒辦年貨呢。”


    張三娘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兩銀子,放在了趙氏的手裏,“這一兩銀子你拿回去用吧。”


    趙氏就有些不太高興,“三娘,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你月例一兩銀子,這都快四個月了,你手裏少說得有三兩銀子吧。”


    張三娘見趙氏不滿意,臉上也開始變得難看起來,“娘,我能拿了這一兩銀子已經不錯了。你以為我在這府裏頭供吃供喝的,就能攢下銀子嗎?”


    趙氏微張著嘴瞧她。


    “這府裏頭上上下下的那個不得拿銀子打點到。就比如說我今天出來見你吧。我就給那傳話的婆子一些碎銀子。一來讓她封口,二來讓她幫我把風。所以,娘啊,你往後若是沒有事,就別往這裏跑。我出來見你一麵,是極難的。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這銀子嗎?”


    趙氏皺眉歎氣,“好,娘往後沒事就不來了。我原也不知這大戶人家內裏的講究會這麽多。罷了,那娘等你給我傳了信兒,娘再來看你。”


    三娘見趙氏這般,心裏又有些不忍,見左右無人,從頭上拔下一根玉簪迅速地塞進她的手裏,“娘,你快走吧。我這裏你就放心吧。”


    趙氏將那簪子小心揣好,又囑咐了幾句,才一步兩回頭的去了。


    得月樓的大廳裏,張義勇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陳掌事認得張義勇,知他在這裏等人,便做了順水人情,茶錢一文不收。


    越是這般待他,張義勇越感覺不自在,他幾次想把這茶錢交了,可惜無論是夥計還是帳房都不肯收他的錢。他隻盼著趙氏快點回來,好盡快脫離這窘境。


    足足等了能有一個時辰了,才那趙氏進了酒樓。他急道,“你這婆娘,這都讓我等到什麽時候了,怎麽才來?”


    說著,就要拉趙氏回家去。


    不料趙氏一把拂開他的手,“急什麽?我讓你在得月樓等我。我這不是有正事要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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