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理寺裏邊不僅僅隻有大理寺卿,還有可能是大理寺左右少卿。


    大理寺左右少卿雖然也隻是正四品官員,可對於同為正四品的歸德府知府有這麽大的壓製力麽?或者說一府知府對大理寺卿是否需要那麽尊重?


    馮紫英覺得還真不好說。


    京官對地方官的優勢還是很明顯的,像一府知府要想直接升任三品京官,幾乎是不可能的,都得要在承宣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去走一遭,先晉位三品,才能說有機會平調入京。


    即便這樣,仍然有無數人趨之若鶩,打破頭。


    要知道這南北十三省的三品官員何其多?而京中三品官員何其緊俏?你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大理寺卿乃是京中重臣,而地方上你哪怕是從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也一樣不能稱之為重臣。


    像馮紫英這種正三品侍郎如果外放到某省擔任從二品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一樣屬於貶謫,而作為從二品的左布政使回京擔任正三品侍郎,一樣屬於升遷,這就是京官見地方官高一級甚至高兩級的來由和底氣。


    如果要把左右少卿都加進來,那就多了,也不好查了。


    馮紫英印象中前幾年,也就是丁德居擔任歸德知府那幾年,大理寺官員調整很頻繁,不僅僅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也換得很勤,他都記不得換了幾茬。


    大理寺是終審機構,同時又是掌握大案要案決定權,雖然不如刑部權力那麽寬泛,但是在五寺中卻是當之無愧的一號。


    大理寺卿升任刑部尚書或者工部尚書這種情形也屬正常,並非破格,大理寺少卿亦有機會直接晉位七部中靠後的幾部侍郎或者都察院的僉都禦史,所以地方官府對於大理寺卿、少卿還是有足夠尊重的。


    若真是大理寺左右少卿給一個知府打招呼,沒準兒也有可能。


    「大人,其實這事兒要查也不難,重新把那個案子提出來查一查就知道底細了,隻不過沒有人去查而已。」


    甄寶琛見馮紫英還在思索,還以為馮紫英在考慮如何查出這個人背後的背景。


    馮紫英當然知道能查得出來,他是擔心查出來又是一個大老虎,這自己都快要成為打虎英雄了。想到這裏,馮紫英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一場風暴的威力和所要牽扯的廣泛深刻程度。


    這才隻碰了碰唐、丁兩家呢,就已經牽扯到了一大堆官員了,雖然不能說所牽扯到的官員就都有問題,但是以馮紫英自己內心的估計,恐怕有問題的可能性還是居大。


    尤其是這後一個,直接打招呼,這種行為叫什麽?叫幹預司法了。


    一時間馮紫英都有些不太想再繼續問下去了,這特麽越問越多,越問越深沉越複雜,牽扯出來的各色人物背景也越來越顯赫,現在就已經是三品了,再問沒準兒就要冒出來尚書閣老來了。


    不過這種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逝,馮紫英早有心理準備,既然要動,肯定要觸碰到各種阻力,牽扯到各色官員,可本來朝廷就有意要用這一場風暴來清洗江南官場,這應該是最好的契機隻不過好倒是好了,落到自己身上,就有點兒做難了。


    這個時候馮紫英還真有點兒盼著顧秉謙和柴恪他們能早些來了,這單靠孫鼎相和楊漣都壓不住啊。穩了穩心神,馮紫英見二人還跪坐在那裏,便示意李琦去把二女扶起來,自己也回到書案後坐下。待到李琦把二女扶起來之後,馮紫英也讓甄寶琛、甄寶毓先坐下,這邊讓李琦也下去回避一下。


    「嗯,繼續說吧,丁家這邊兒,除了丁德居,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角色了,還有其他值得一說的麽?」馮紫英問道。


    「丁家這邊我所知曉的大概也就這些了,丁德居這個情況都


    是偶然得聞的,其他的就不知曉了,恐怕要丁德義和丁中禎要知曉多一些。」甄寶琛搖搖頭。


    「好,除了唐、丁兩家,你父親私鹽營生拉攏勾連了不少地方上的人,比如寧國府,鹽課流失,基本上都被私鹽充斥,譚家幾乎一手遮天,說說吧,....."


    馮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動聲色。


    甄寶琛也知道遲早要問到這個話題的,整個私鹽利潤之大,可能無人不知,也不可能回避得過去,她和父親也早就有準備。


    隻是一旦揭開這個蓋子,那就是駭人聽聞的。


    俗話說天下財賦,江南占去一半,江南財賦,鹽課獨占三成,由此可見,這鹽利之重。


    無論哪個朝代,這鹽課都是當之無愧戶部第一大收入來源,這也造就了無數人都想要從朝廷嘴裏分一勺羹。


    這也是私鹽屢禁不絕屢查不止的唯一原因。


    鹽商們哪怕是從朝廷獲得從事販賣官鹽的資格,都能坐以暴富,遑論繞開了官府的盤剝這一層,獨享厚利的私鹽?


    所以這種情況下,無論朝廷多麽嚴厲的懲處措施,都一樣無法禁絕。


    而且敢於從事這一行的,幾乎背後都是站滿了權力人士,黑白兩道,皇室宗親,官府要員,江湖綠林,甚至就幹脆是以盜匪護駕的暴力販運私鹽,一樣屢見不鮮。


    沉默了一下,甄寶琛聲音略微放低:「譚家,其實譚家不算寧國府最有實力的豪門,但是當初甄家選擇也就沒有考慮選每個地方最有力的豪門,因為要避免他們反客為主,讓甄家這邊淪為附從者,但是譚家在從事這一行之後,實力迅速膨脹,反而也就成了寧國府最大的豪強家族了。」


    如果說唐家和丁家還可以說是因為甄家姻親而受牽連,那麽因私鹽而牽扯,那這個麵就要太寬泛了。江南這一二十年裏,因為義忠親王從當太子時代就開始有意把江南鹽課當成了他的「內庫」私房錢,在自認為自己可以穩穩接任皇帝位置的情形下,就琢磨著把江南鹽課也效仿兩淮鹽政一樣收入自己私房囊中,造成既成事實,迫使朝廷內閣承認。


    誰曾想永隆皇帝的繼位打破了他的計劃,那麽這種情形下義忠親王就不管不顧地唆使甄家販運私鹽來破壞朝廷在江南的鹽課製度,同時也為自己攫取暴利財富來供他作為運作維持的主要資金來源了。


    「嗯,這一點我也知道,譚家壯大起來也就是這十來年吧?」馮紫英點點頭,「準確的說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後。」


    元熙三十五年之後,永隆帝與義忠親王主客易位,成為太子,標誌著義忠親王對江南鹽課政策的發生巨大變化,開始著力培養販運私鹽的地方豪門與自己的人馬進行合作,進而成為江南鹽課體係失控的開端。


    「對,不到二十年,譚家家主譚宗正心狠手辣,又有手腕魄力,連父親都說這個人太過凶悍,不好打交道,甄家在和他合作期間,一直處於下風,義忠親王也不滿意,但是奈何在寧國府那邊鬥不過他,曆任知府都被他用各種手段拿下控製住,好在譚宗正在前年去世,他的兒子譚養浩就差得遠,甄家在和譚家的合作中才慢慢扳回局麵,隻不過現在······」


    甄寶琛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這一切都成了虛妄,而且還會成為甄家和譚家的罪證。


    「譚宗正把持寧國府二十年,你們合作這麽久總該有些隱秘吧?我是說如果朝廷要對寧國府這邊著手,可以從哪些方麵下手?」馮紫英也不避諱,直接挑明問。


    甄寶琛苦笑,「朝廷挾大勢而來,對於這種地方豪強,還需要什麽借口理由麽?」


    馮紫英擺擺手,「不一樣,挾大勢也要有理有據,否則無以服眾,甄大姑娘,你不會覺得朝廷這是在毫無緣由的巧取豪奪吧?


    」


    甄寶琛內心既不服氣,但是也很難辯駁,也懶得爭辯,「這也很簡單,甄家這邊有一些賬目,大人拿著,基本上就能順藤摸瓜,至於譚宗正之前與寧國府幾任知府、同知乃至推官都有極為密切利益往來,惟一一任不肯就範的,也被譚宗正用美人計搞定,然後利用南京都察院這邊的力量,迫使對方最後不得不掛冠而去,·...··」


    「南京都察院?哪一年的事情?」馮紫英很重視,南京都察院可是孫鼎相的地盤,如果這個禦史還在南京都察院中,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了。


    「永隆六年吧,這一任知府的上一任,我記得那位知府姓邵,······,但你要說是哪一位禦史,我卻不知道了,但家父應該知曉。」


    甄寶琛回憶了一下父親專門給自己提起的,她記憶力很好,而且這些話父親也沒有見諸於紙麵。


    馮紫英默默記下,看樣子這南京都察院的幾名禦史裏邊也未必就真的穩當,孫鼎相口口聲聲說這些禦史都經過了他的鑒別考查,但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譚宗正能搞定的,那其他人一樣可以搞定他,相當危險,須得要及時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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