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輛馬車緩緩駛出了大門,在琥珀攙扶著的賈母目光深沉,隨手把拐杖遞給了另一個丫鬟翡翠,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王氏也注意到了婆婆臉色的沉鬱,讓她略微有些奇怪。


    自己早已經把元春的事兒告知給了婆婆,但當時婆婆也沒有什麽反應,但現在怎麽卻又凝重嚴肅起來了?


    回到屋裏炕上緩緩坐下,賈母揮手示意丫鬟們都先離開,屋裏隻剩下婆媳二人。


    “你注意到鏗哥兒的神色沒有?”良久,賈母才沉聲問道。


    “鏗哥兒?”王夫人訝異地抬頭,“沒怎麽啊,媳婦看他很正常啊,沒什麽特別啊,就是元春提出要過去看一看大觀園有些唐突,他也沒說什麽啊。”


    “哼,正因為他很正常,這才有些奇怪,甚至是可疑。”賈母目光冷銳,手裏捏著佛珠串子,慢慢撚動。


    王夫人更覺詫異,“怎麽了?”


    “你說鏗哥兒他看不出元春的身子問題?”賈母提高聲量,“他會不知道原來皇帝早就不近女色了?連政兒他們都知道,他豈會不知?可元春明顯不是黃花閨女了,有了男人,他能看不出來?看出來了卻又不驚不詫,豈不蹊蹺?”


    王夫人一愣,仔細琢磨了一下,還真是這麽一回事,試探性地問道:“老祖宗的意思是鏗哥兒早就知道了,但是卻裝作不知道,或許他知曉壞了元春身子的男人是誰?”


    賈母沉吟了一陣,“有此可能,聽說現在掌握宮禁的上三親軍都是鏗哥兒回任兵部侍郎之後進行大調整的,若是那個男人能夠任意出入宮禁,鏗哥兒應該是知曉的,也許就裝作默不作聲,隻是老身就想不明白了,誰能夠任意出入宮禁還能讓鏗哥兒都熟視無睹?若說是當今皇上的幾個子嗣,但是元春的情形明顯是一兩年前就有了男人了,而當今皇上都是九月份之後十月才搬進宮裏,他的子嗣以前都一直在南京,所以算來算去,老身都想不出除了壽王、福王和禮王以及祿王之外,究竟是誰前兩年能隨意出入宮禁?這太蹊蹺了。”


    王夫人也覺得這有些難以自圓其說,遲疑著道:“看元春那模樣,似乎對那個男人很滿意,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會不會是元春出宮時候遇上的?”


    “出宮?”賈母一怔,“元春幾時出過宮?出宮不就是回來省親麽?這幾年就那麽兩次啊,而且那時候沒見出元春有什麽啊,那時候的元春肯定還未經人道,老身這雙眼睛不會差。”


    “不是,媳婦去側麵問了抱琴,抱琴也說了偶爾元春也會出宮去寺觀燒香祈福,甚至有時候也要在寺觀裏住上一二日,……”王夫人皺起眉頭,“莫不是元春在寺觀裏的時候遇上了那文人墨客被其勾引,所以……”


    賈母還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眉頭深鎖:“如果是這樣,那就很難查出來了,除非這丫頭自己願意告訴我們,可是元春難道就不怕這種事情被宮中查出來?另外,鏗哥兒都能看出問題,哪個文人墨客宗親官員能讓鏗哥兒無動於衷?”


    “或者是鏗哥兒看在咱們賈家的份上,所以……”王夫人也覺得說不通,賈母更是斷然否定:“不可能,這宮禁森嚴,鏗哥兒發現了問題,就算不好當麵和元春說,也該通報給我們讓我們勸戒,但為何他卻不聞不問,……”


    賈母和王夫人雙雙色變,似乎都指向了一個真相,莫不是……監守自盜?


    那這個馮紫英就真的是色膽包天,大得沒譜了。


    “不可能,不可能!”王夫人氣急敗壞,一連串地都囔著,“他瘋了,他們都瘋了不成?有了迎春、探春和惜春還不夠,還要去勾引元春?這不是還要害死人麽?”


    頭也搖得撥浪鼓一樣,站起身來,來回踱步,顯然是亂了方寸,若真是馮紫英如何使得?


    賈母臉色也是陰得嚇人,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她也竭力先要否認這個事實,但是越是想要找出其中不可能的理由,就越是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否則無論如何都難以解釋馮紫英在明知道元春和皇上未曾同過房,應該是處子之身,現在卻明顯變成了婦人,卻還熟視無睹無動於衷。


    房間裏也是一片窒息得要讓人出不了氣的壓抑,王夫人甚至不敢看婆婆那本來是慈祥和氣的富貴團麵臉,現在幾乎要擠出水來了。


    賈母定了定神,稍微舒緩了一下心緒,撫額慢慢道:“也許我猜測的是錯的,但是我翻來覆去想,始終覺得最起碼馮紫英對此事是知情的,但知情卻又熟視無睹,這裏邊如果不是他的話,肯定就有什麽緣故。”


    說到這裏,賈母臉色更難看:“元春此時要去馮府夜遊大觀園,你說是不是也有這個因素在裏邊?”


    王夫人臉色也是煞白:“莫非,莫非他們要借此機會幽會……”


    兩人都是相顧無言,元春都去了,難道現在還能派人去攆回來,理由呢?怎麽說?


    現在馮家和賈家關係非同一般,這種事情又不能公之於眾,可以說是讓人進退兩難。


    就在賈母和王氏在家中愁腸滿腹之時,元春卻是興奮莫名地和姐妹們一道重返大觀園了。


    雖然母親和姨媽的質問稍微影響了一下心情,但是元春也早就有預料這種事親遲早瞞不過家裏人,現在關鍵是馮紫英能用一種什麽方式把自己弄出宮,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現在很有點兒忘乎所以,不管其他,隻想要盡情享受生活,把一切都寄托在馮紫英身上的意思。


    “啊,畫舫還在?”走進大觀園,元春宛如變成了少女,眉飛色舞,一臉興奮喜悅之色,“還能用麽?”


    似乎都感受到了元春帶來的喜意,陪在身邊的幾女都是笑著應和:“回娘娘,還能用呢,年前都還用過呢,娘娘要乘坐一下一遊沁芳溪麽?”


    “那最好不過了,鏗哥兒,你也一起?”蝶黛一挑,元春眉目間滿是情意,但是也隻有馮紫英才能看得明白,他趕緊搖頭:“就由幾位妹妹陪著娘娘一遊好了,我就在岸邊等候娘娘你們。”


    元春也不在意,點點頭:“大嫂子,寶釵,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雲,岫煙,李玟李琦,一道,還有鴛鴦,咱們乘船一遊,現在東府那邊也被打通連為一體了,我還沒有乘船去那邊呢。”


    “那娘娘可要好好看一看,兩邊圍牆打通之後,從凹晶溪館到那邊會芳園一下子水麵大了好幾倍,要等到八月中秋節的時候賞月那才是最好看的時候,娘娘若是今年中秋回來,讓奶奶姑娘們都陪著娘娘看一看,那才是最好不過呢。”鴛鴦也陪著笑臉,說著話。


    “哦,那我可真的是很期盼呢,鏗哥兒,鴛鴦都這麽說了,你這個當主人的怎麽說啊?”


    元春話語裏帶著幾分揶揄,秋波暗送,看得馮紫英直皺眉頭。


    當著這麽多人,雖然大家一時間還覺察不出什麽來,但是如果一直這麽,絕對會出事兒。


    李紈卻躲在一邊微微色變,眉頭輕蹙,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馮紫英的神色變化,多了幾分疑惑和若有所思,也有幾分驚訝。


    馮紫英並沒有注意到躲在後邊的李紈神色變化,這等時候,他能說什麽,隻能強裝笑容,大大方方地道:“娘娘能來寒舍賞月,臣求之不得,就怕宮中規矩所限,……”


    “那就是我的事兒了,不勞鏗哥兒你操心了。”元春風情萬種地瞥了馮紫英一眼,卻又被在一旁的李紈看在眼裏。


    等到眾人都上了船,李紈卻以頭有些暈為由,留了下來。


    “你好大的膽,不想活了?!竟敢壞了元春的身子!”李紈趁著岸上丫鬟們的目光都順著緩緩離岸的畫舫遊動時,悄悄走到馮紫英身邊,附耳狠聲道:“你想害死所有人麽?”


    馮紫英身體微微一震,目光卻沒有從畫舫上移開,隻是稍稍側首,“哦,你看出來了?有點兒眼力勁兒啊,怎麽看出來的?”


    “我說你瘋了麽?這種事情都敢做?你缺女人麽?屋裏這麽多女人,還要去碰元春,她是什麽人你不知道麽?宮裏一旦發現,她和賈家,還有你都跑不掉,你要害死所有人麽?”見馮紫英雖然微微震動,但是卻仍然是一副雲澹風輕的樣子,這讓李紈又驚又氣又急。


    這樁事兒可非同小可,不比其他人,無論馮紫英和自己私通之事也好,與王熙鳳勾搭成奸也好,曝光了也就那麽一回事兒,頂多也就是有損馮紫英名聲,自己是寡婦,王熙鳳是和離了的女人,也就是在背後指責馮紫英不講究罷了,還能做什麽?


    但元春就不一樣了,太上皇還沒死呢,這等事情一旦捅開,無數眼紅嫉妒馮紫英的人絕對會借題發揮,直接把馮紫英乃至馮家都送進大獄,甚至滿門抄斬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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